第3章 心诚则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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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要坐船来?”阿禾的声音发颤,尾音追着雨丝斜斜地织着,打在无垢泉的水面上,溅起密密麻麻的小水花,像撒了把碎银。阿禾的指尖还浸在泉里,那片映着翻覆渔船的水面烫得吓人,热度顺着指缝往骨头里钻,仿佛攥着块烧红的烙铁,手心的汗混着泉水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可这船……船底都破了呀。”她盯着水中那道狰狞的裂缝,木板断裂的“咔嚓”声仿佛就在耳边炸开,混着母亲模糊的呼救,像根细针,一下下往她耳膜里扎。水面上的船影晃得厉害,母亲背着的蓝布包袱在浪里翻卷,露出里面她给缝的布垫边角,那是她熬夜绣了朵蒲公英的,想着母亲坐船时能靠得舒服些。
“傻孩子!快把手拿出来!”老尼的竹杖“当啷”一声磕在泉边的石阶上,顶端的铜环撞出一串急促的响,像庙里敲醒昏沉的惊堂木。她枯瘦的手在阿禾手背上拍着,力道不大,指节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这泉眼映的是未发生的事,不是板上钉钉的命!能破!一定能破!”
阿禾的手腕被拍得发麻,混沌的脑子像被这声响震开道缝。她猛地抽回手,指尖在水里胡乱一搅,那些翻涌的浪影顿时碎成星星点点,母亲的身影在水光里晃了晃,竟没散。她手忙脚乱地摸向腰间,那里别着个小小的布包,针脚歪歪扭扭的,是母亲用她穿旧的蓝布衫改的。布料磨得发软,边角都起了毛,贴着皮肉暖烘烘的——那是母亲临走前塞给她的,当时母亲的手还缠着绷带,是前几日给她摘野枣时被荆棘划破的,动作不利索,硬是用牙咬着线头打了三个死结,说“阿禾带着这个,就像娘在身边,能挡灾”。
“是这个……是这个!”阿禾的指尖触到布包里圆滚滚的硬物,眼泪“唰”地就下来了,热辣辣地砸在泉面上。她一把扯开封绳,里面滚出来颗磨得光滑的桃核,浅棕色的壳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安”字,笔画都连在了一起,像个小小的网。
这桃核来得不易。去年桃花落时,母亲坐在门槛上,拿根烧红的绣花针一点点烫刻。那时春阳正好,照在母亲缠着绷带的手上,针尾的火星落在桃核上,烫出细小的烟,带着点焦糊味。母亲的手被燎了好几下,起了透亮的小泡,却笑着说“烫得深些,‘安’字才能刻进骨头里”。她还说,这桃核是从后山老桃树上摘的,那树长了几十年,结的果子特别甜,核子也瓷实,能镇住邪祟。
“娘说这桃核能辟邪。”阿禾把桃核紧紧攥在手里,指尖都掐白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青,连带着胳膊都在抖。她对着泉眼“咚”地跪了下去,膝盖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一响,疼得她倒吸口冷气,却像是这样才能把心意沉到泉底。“求您,求您别让我娘出事。”她的额头抵着冰冷的石面,声音哽咽得不成调,“我换,我用我的眼睛换,我一辈子看不见都成,只求我娘平平安安的……求您了……”
雨还在下,砸在她的背上,凉得像冰碴子,顺着领口往里钻。可心里却烧得慌,像揣了团火,把喉咙都燎得发疼。她把桃核往泉里一扔,“咚”地砸在水面上,溅起的水珠落在她的脸上,混着眼泪往下淌,在下巴尖汇成一小滴,又重重砸进泉里。
奇怪的是,那桃核没沉下去……它像被无形的手托着,在水面打着转,一圈,又一圈。起初只是黯淡的棕色,转着转着,忽然透出淡淡的红光,像浸了血的玛瑙。那红光一点点晕开,像滴进清水里的胭脂,把那些灰蒙蒙的雾驱散了些。翻了的渔船渐渐淡去,船板的裂缝慢慢合上,像被谁用糯米浆细细粘好了似的,连木纹都对齐了。
阿禾屏住呼吸,睫毛上挂着的水珠差点滴进泉里。她看见水面一点点亮起来,先是透出青石板的纹路,接着映出码头的石阶,最后,母亲的身影慢慢清楚起来——她正站在王郎中家的码头台阶最上面,背着个小包袱,包袱角露出半截靛蓝色的布,是阿禾给她染的那块,用苏木和紫草反复煮了五遍才成的色。
母亲在跟郎中的婆娘道别,手里还攥着个药罐,罐口冒着白汽,氤氲的水汽里,似乎能“闻”见里面艾草的苦香。她的腰板挺得笔直,走下台阶时,脚落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的轻响,虽然慢,却稳稳的,不像断过肋骨的人——上次母亲为了给她摘悬崖上的金银花治咳嗽,摔过一跤,肋骨裂了缝,大夫说要好好养着,不能多走路。
“娘没坐船!”阿禾喜极而泣,眼泪掉在泉水里,跟桃核激起的涟漪混在一起,荡出细碎的光。她想去摸水中母亲的影子,指尖刚碰到水面,就被那片暖意裹住了,像浸在温汤里,连指缝都暖烘烘的。“她是走着来的!她绕了山路!”
老尼喘着气,竹杖“笃”地杵在地上,颤巍巍的,像她此刻的手。杖顶的铜环还在“当啷”轻响,像是松了口气。“吓死老身了。”她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那汗混着雨水,在皱纹里冲出两道浅沟,“这泉眼能映祸福,也能改祸福,就看心够不够诚。”她看着水面上打转的桃核,叹了口气,声音软得像棉花,“你娘怕是也放心不下你,夜里准是梦见了什么,才舍近求远,绕了那截难走的山路。她总说‘走山路稳当,能看见太阳’。”
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点光,像谁在灰布上剪了个小口,漏进些金粉。阿禾蹲在泉边,看着桃核在水面转了最后一圈,红光慢慢淡了,才沉进了泉底,留下串细小的气泡,像母亲在她耳边轻轻吹的气,带着点痒。她伸手去摸,指尖触到的泉水,比刚才更暖了,顺着指缝往肉里钻,像母亲的手,轻轻托着她的掌心,带着艾草香——那是母亲今早煮药时,特意多放的陈年艾草,说能祛湿。
“婆婆,”她忽然说,声音还有点哑,却带着股惊奇,“我好像能看见点东西了。”
老尼一愣,竹杖往地上一拄,杖尾的铜包头磕出清脆的响:“看见什么了?”
阿禾指着泉边的水莲:“那花苞,是粉白色的,对吗?顶尖上还有点红,像胭脂。”她的指尖在空中比划着,眼睛睁得大大的,蒙着的白翳仿佛薄了些,能看见底下流转的光,像含着两颗水亮的珠子。
老尼的眼睛亮了,快步凑过去,几乎要把脸贴在阿禾脸上。她枯瘦的手指在阿禾眼前晃了晃,又轻轻摸摸她的眼睑,忽然激动得直点头,竹杖都差点掉在地上,“好!好!”老尼的声音抖着,带着哭腔,“心明了,眼就亮了,老祖宗说得没错!你看这白翳,淡了大半,能看见底下清澈的瞳仁了,像被泉水洗过似的,闪着光呢!”
阿禾咧开嘴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沾着点泪珠,亮晶晶的。水珠从她的发梢滴下来,落在青石上,晕开的水洼里,映出个清晰的影子:头发虽然还乱,像团沾了水的墨,可眼睛里有光了,像落了两颗星星;蓝布裙上的泥点,也像是绣上去的小花,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活气。
“明日娘来了,我要告诉她,我能看见她绣的歪莲了。”阿禾摸着泉边的青石,那里被她的指尖磨得光滑,能映出淡淡的影。母亲绣的歪莲总被她笑针脚粗,可每次绣完,都会偷偷把线头藏得整整齐齐,像怕被她嫌弃似的。“还要让她摸摸这泉水,说这水比她的汤婆子暖,比她焐脚的手还暖。”她想象着母亲惊喜的样子,眼睛弯成了月牙,“我还要告诉她,她烫的‘安’字,在泉底发着光呢。”
老尼看着她的侧脸,皱纹里都淌着笑意,像雨后的田埂,能冒出新绿来。檐角的铜铃又响了,这次不再是叹息,是清脆的欢响,“叮铃铃”的,像串撒在地上的银珠子,要跟远处的脚步声应和……
那是山路尽头传来的,带着包袱晃动的“沙沙”声,是布料摩擦的轻响;还有竹杖点地的“笃笃”声,不快,却很稳;最清楚的,是个熟悉的呼喊,穿过雨帘,撞在素月庵的门环上,震得铜环“当”地响了一声:
“阿禾——娘来了!”那声音带着点喘,有点哑,却像道惊雷,劈开了阿禾心里最后一点阴霾。她猛地回头,朝着声音的方向跑去,蓝布裙在青石板上划出道轻快的弧线,像条刚被雨水洗过的鱼,往阳光里游去。跑过回廊时,她撞到了廊柱,却没觉得疼,只想着快点,再快点。
无垢泉的水面还在轻轻漾着,映出她跑远的背影,映出天边裂开的阳光,金黄金黄的,像母亲熬的米汤;还映出那颗沉在泉底的桃核,红光淡淡的,像颗永远不会熄灭的小火星,在清透的水里,守着一个“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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