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灯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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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州账巷之中,空气仿佛凝固成胶。

  高台之下,人头攒动,像一片被风吹动的枯草,每一根草尖都带着期待与疑虑。

  数百名自荐为“民间账监”的百姓站在最前方,他们中有识字的账房先生,有德高望重的老人,也有仅仅凭着一腔热血的壮丁。

  他们望着台上那个身形清瘦的刺史府账使,苏文谦。

  苏文谦神色平静,声音透过微风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幽州开仓,为的是活百姓,强军伍。账目,是信之基石。今日,请诸位乡亲与我等一同,立下这块基石。”

  他话音刚落,便有吏员抬上一只沉甸甸的梨木抽签箱。

  箱体雕刻着繁复的云纹,在阳光下泛着油润的光。

  一个穿着体面、眼神却有些游移的中年人排在队伍最前列,他是冯氏商号的管事,也是冯敬尧安插进来的棋子。

  他的任务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藏在袖中的特制签牌,神不知鬼不觉地换入箱中。

  轮到他上前时,他故作激动,双手高举,几乎要触碰到箱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静立于苏文谦身后的柳明霜忽然开口,声音清脆如冰:“这位乡亲,且慢。”

  众人一愣。那管事的手僵在半空。

  柳明霜缓步上前,玉指轻轻敲了敲梨木箱的侧壁,发出“叩、叩”两声闷响。

  她转向众人,微笑道:“此箱乃冯氏商号所献,言其坚固,以示公心。只是,明霜昨夜观之,总觉得这箱壁厚得有些蹊异。”

  说着,她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柄薄如蝉翼的短刃,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沿着箱体的一条接缝轻轻一划。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箱子的外层竟被她整个撬开,露出了内里一层严丝合缝的暗格。

  暗格中,早已预备好的几十枚刻着冯氏心腹名字的签牌,整整齐齐地躺在那里。

  外层是活的,内层才是固定的抽签空间。

  只要在抽签时轻轻拨动机关,外层暗格的签牌便会落入内层,与真正的签牌混在一起。

  手法之巧,心思之毒,令人不寒而栗。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怒骂声此起彼伏。

  那冯氏管事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魏延早已按捺不住,大手一挥,两名亲兵如狼似虎地扑上,将那管事死死押住。

  他看向苏文谦,等待命令。

  苏文谦的目光扫过那暴露的机关,最终落在台下百姓愤怒而又庆幸的脸上。

  他没有看那名作弊者一眼,只是淡淡地对所有人说:“规则若坏,账就白晒。”

  一句话,如重锤落地,将刚刚建立起的信任,砸得更加坚实。

  抽签典仪的惨败,让冯敬尧彻底撕下了伪装。

  他改换策略,命心腹在幽州边境各处关隘散播谣言,声称从南方运来的官粮含有慢性毒素,是朝中政敌欲借此削弱幽州边军的阴谋。

  谣言如瘟疫般扩散,军心民心皆开始动摇。

  数日后,城东的放粮点,一名面色蜡黄的士卒在领到一碗米汤后,只喝了两口,便突然惨叫一声,捂着肚子倒地抽搐,口吐白沫。

  人群顿时恐慌起来,纷纷丢掉手中的碗筷,惊恐地后退。

  “南粮有毒!官府要害死我们!”冯敬尧收买的混混在人群中高声煽动。

  就在局势即将失控之际,一声清喝响起:“大家稍安勿躁!”

  柳明霜不知何时已出现在现场,身后跟着两名手提食盒的账婢。

  她没有丝毫慌乱,径直走到那倒地的士卒旁。

  一名账婢上前,从食盒中取出一碗清澈的米汤,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一根锃亮的银针探入碗中。

  片刻后,银针取出,色泽依旧,毫无变化。

  “米汤无毒。”柳明霜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最近的百姓听清。

  紧接着,她命随行的军医为那名士卒诊治。

  军医一番查探,在那士卒的衣带夹层中找到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些许黑褐色的药末。

  军医闻了闻,又看了看士卒的舌苔和指甲,断然道:“此人腹中积毒,并非来自米汤,而是长期私服‘北地寒药’所致。此药性烈,能暂时提振精神,但久服伤及脏腑,与热米汤相冲,故而毒发。”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北地寒地寒药’,整个幽州,唯有冯氏商号专售。”

  证据确凿,真相大白。

  柳明霜命人将诊断结果和那包药末一同张榜公示,连贴三处。

  百姓的恐慌化为滔天怒火,他们终于明白,真正想害死他们的不是官府,而是一直以“幽州善人”自居的冯敬尧。

  当夜,愤怒的民众自发聚集起来,将城中最大的冯氏分号付之一炬,熊熊火光照亮了幽州的夜空。

  民心可用,张既见状大为振奋,立刻找到苏文谦,提议趁热打铁,对军中积弊已久的粮饷账目进行一次彻底清查。

  苏文谦却摇了摇头,献策道:“刺史大人,不查旧账,先立新制。”他深知,查旧账牵连甚广,阻力巨大,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不如建立一个无法撼动的新规矩,让旧的弊病无处藏身,自行消亡。

  他推出的,便是“三印联发”之法。

  自此以后,幽州任何一笔军粮支出,无论多寡,都必须在一份文书上同时盖有刺史张既的官印、账使苏文谦的私印,以及当日轮值的民间账监的指印画押。

  三印俱全,方可放粮。

  新制推行的第一天,便遇到了挑战。

  一名校尉手持张既亲笔签署的手令,来到粮仓,要强行支取三百石军粮,以作操练犒赏。

  当值的账监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秀才,他颤巍巍地拦在校尉面前,坚持要按新规矩办事。

  校尉大怒,一把推开老秀才:“刺史大人的手令在此,谁敢阻拦!”

  双方争执不下,惊动了苏文谦。

  他亲自赶到现场,没有看那张手令,只是平静地问那名校尉:“令上,可有账监画押?”

  校尉顿时语塞,涨红了脸。

  此事很快传到张既耳中。

  他非但没有发怒,反而亲自来到粮仓,在文书上恭恭敬敬地补上了自己的官印,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对那名老秀才拱手道:“老先生所为甚是。自今日起,我张既,亦受监察。”

  此举,彻底奠定了新制的权威。

  冯敬尧的密室中,连败的急报如雪片般飞来。

  他知道,幽州这盘棋,他已经输了。

  民心,这最虚无缥缈却又最坚不可摧的东西,已经彻底倒向了苏文谦。

  他枯坐半晌,他将密室中所有见不得光的私账投入火盆,看着它们化为灰烬。

  随后,他唤来最亲信的仆从,将府中密窖的金银珠宝装满数只大箱,命其连夜出城,北上投奔鲜卑。

  然而,那仆从带着车队刚出北城门不到十里,便一头撞进了魏延布下的天罗地网。

  伏兵四起,人赃并获。

  原来,柳明霜早已命手下的账监留意冯府仆役的采买动向。

  当她发现他们大量购买北地特有的皮毛、干粮和马具时,便推断出冯敬尧已有北逃的打算,并精准地算出了他的逃亡路线。

  魏延打开箱子,金银的耀眼光芒之下,一封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密信,显得格外刺眼。

  信是冯敬尧写给鲜卑单于的,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却字字惊心:“待北辰火起,共取幽州。”

  通敌叛国!

  苏文谦拿到密信,却没有按常规上报朝廷。

  他命人将信的内容一字不差地抄录了上百份,贴满了幽州各处乡镇市集。

  告示的末尾,只有他的一句话:“此事非我苏文谦所查,乃幽州百姓应当知晓之事。”

  一石激起千层浪。

  通敌的罪名,远比贪腐更能激起边地百姓的同仇敌忾。

  当夜,一名年过七旬的老农,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来到刺史府衙门前,将一柄被岁月磨得锃亮的祖传铁锄,跪献于地。

  “大人,”老农涕泪纵横,“俺家这把锄头,挖过前朝的粮仓,也挖过大邺的粮仓。今日,俺愿将它献给官府,请大人将它铸成一只铜铃,挂在粮仓门口。让这铃声,替我们这些草民,日日夜夜看着账本,看着那些当官的!”

  苏文谦亲自上前扶起老农,接过那柄沉重的铁锄,只觉得眼眶一阵灼热。

  数日后,冯敬尧被铁链锁着,押解南下。

  囚车行至一处村口,他忽然听到路边有几个孩童,正手持用纸折成的风铃,拍手唱着一首新编的童谣:“刺史印,账使印,老乡画押按手印。一印一铃一画押,贪官走路怕踩沙。”

  那清脆的童谣,像一根根尖针,刺入他的耳膜。

  他猛地闭上双眼,像是要将那声音隔绝在眼皮之外,两行浊泪却无声滑落。

  他喃喃自语:“他们没烧我的屋,却拆了我的根……”

  遥远的洛阳城中,司隶校尉陈子元放下手中的幽州战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走到窗边,望着天际的流云,轻声说:“火种,原来不在炉中,在人心里。”

  苏文谦赢了。

  他不仅赢得了幽州的粮仓,更赢得了幽州的人心。

  但这只是开始。

  那封信中“北辰火起”的字眼,如一根芒刺,深深扎在他的心底。

  冯敬尧只是棋子,真正的执棋者还藏在更深的暗处。

  北方的威胁,朝中的暗流,都预示着未来的路将更加艰险。

  他站在刺史府的庭院中,望着堆积如山的卷宗,那是幽州全境的军备武库的陈年旧账。

  粮草已安,可守护粮草的刀剑,是否也已锈迹斑斑?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这幽州的“信”,一半在粮仓,另一半,则藏在那一座座冰冷的武库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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