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火熄钟未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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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光乍破,晨曦微露,匠作监外已是人头攒动。

  奉相府之令,百官齐聚,皆为一睹传说中“镇库石”的真容。

  随着监正一声高喝,四名健壮的力士合力抬上一只古朴石匣,匣上封条犹新,正是相府昨日亲下的封印。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封条揭去,匣盖缓缓开启。

  内中并无奇珍异宝,只三锭黑沉沉的铁块静卧于丝绸之上。

  铁块表面焦痕斑驳,仿佛曾遭天火燎烧,正是传闻中北辰铁的残块。

  人群中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这便是能定国安邦的神物?

  看起来竟如此其貌不扬。

  “咳。”一声轻咳压下了所有议论。

  众人回头,只见相国贾诩不知何时已立于监工之侧,他身着常服,面带微笑,仿佛只是个前来观摩的寻常老者。

  他缓步上前,伸手轻抚铁块,指尖传来的却是寻常玄铁的冰冷质感,但他脸上却露出一丝赞叹:“好铁!历经百劫,凶性未除。若要为国所用,须以古法重铸,去其戾气,方成大器。”

  他环视众人,朗声道:“传我将令,即刻起炉,重铸神铁,以为镇国之钟!”

  “遵命!”监工一声应和,早已准备妥当的工匠们立刻忙碌起来。

  巨大的熔炉被引燃,火焰自炉底腾起,舔舐着炉壁。

  当那三锭黑铁被投入炉膛的刹那,异变陡生!

  原本橘红的火焰猛地一窜,竟化作诡异的青白之色,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

  只听“咔、咔、咔”三声脆响,坚固的炉壁上竟炸开三道肉眼可见的细长裂纹。

  “相国!”工头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退后数步,满脸惶恐。

  百官亦是面面相觑,窃窃私语,皆以为是不祥之兆。

  贾诩却不惊反喜,他上前一步,迎着那青白火光,抚须长笑:“哈哈哈,好!好一个不驯之物!正因其不驯,方能镇压国运,威慑宵小!此乃吉兆,大大的吉兆!”

  他一番话语,将一场险些失控的意外,瞬间扭转为天降祥瑞。

  百官闻言,纷纷附和,赞叹相国深谋远虑,神物有灵。

  人群之后,黄琬之身形隐于暗处,她望着贾诩那副智珠在握的模样,指尖却已深深掐入掌心。

  昨夜,她已从韩德处得知确切消息——真正的北辰铁,自始至终都安放在武库最深处,从未踏出半步。

  眼前这轰轰烈烈的一幕,不过是贾诩用普通玄铁涂抹了特制药粉,自导自演的一出大戏。

  与此同时,政事堂的偏室之内,陈子元正独自静坐。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几片蜡封的碎屑,那是韩德冒死从贾诩送往匠作监的密令上刮下来的。

  他已命心腹李息,携带这微不足道的样本,星夜兼程北上阴山,交予赵云,务必以军中秘法“黑窑残火”试燃,看其火焰颜色,是否与京城炉火的青焰一致。

  门被轻轻叩响,黄琬之悄然步入。

  “他成功了。”黄琬之声音冰冷,“满朝文武,都信了那块凡铁是神物。”

  陈子元并未抬头,只将那蜡屑收好,淡然道:“贾诩此举,不在于骗,而在于‘名’。他不毁铁,反要铸钟,便是想借‘镇国礼器’这个名头,将他见不得光的私藏火器之物,彻底洗白成国之公器。一旦钟成,他便可名正言顺地研究北辰铁,再无人能置喙。”

  “我不会让他如愿。”黄琬之”她从袖中取出一卷薄薄的绢帛,递到陈子元面前:“这是我拟的计策。相府不是正在清查海贸税款吗?我已联络泉州几家相熟的海商,愿以‘补缴税余’的名义,向匠作监捐赠一批‘特制耐火泥’,用以修补今日开裂的熔炉。”

  陈子元展开绢帛,目光落在“特制”二字上。

  黄琬之解释道:“这泥料中,我已命人掺入了微量的湿硝粉。此粉经岭南‘账婢’以秘法炮制,寻常嗅闻、火烧,皆无任何异状,唯独在高温下,一遇铁器析出的铁离子,便会瞬间分解出大量水汽。”

  炉心骤冷,继而汽爆。

  陈子元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缓缓点头:“好计。就让贾诩的神铁,败给我们脚下的泥土。”

  次日,匠作监果然收到了来自泉州商会的一大批优质耐火泥。

  工头大喜过望,立刻上报。

  当夜,贾诩果然遣了心腹前来查验,那心腹将泥料又是嗅,又是烧,甚至取了一小块在火上反复煅烧,都未发现任何异常,这才放心回复,准予使用。

  他却不知,黄琬之所用的硝粉,其玄机不在于火,而在于铁。

  第三日,万众瞩目之下,重铸大典再次举行。

  修补一新的熔炉更显坚固,炉火烧得比上一次更加旺盛。

  当那三锭“神铁”再次被投入炉心,炉温被催升至极致。

  就在铁块即将熔化的瞬间,炉壁内层,那些新补的耐火泥接触到铁水的地方,竟凭空渗出细密的水珠。

  水珠转瞬即逝,下一刻,便是惊天动地的巨响!

  “轰!”

  一股白汽猛地从炉口喷涌而出,整个熔炉剧烈一震,随即自内而外地崩裂开来。

  炙热的铁水裹挟着碎裂的炉砖四处飞溅,人群惊叫着四散奔逃。

  待烟尘散去,众人再看时,只见那三锭北辰铁半熔未化,如同怪物般丑陋地嵌在一片凝固的废渣之中,彻底成了一堆无用的废物。

  监工连滚带爬地跪到贾诩面前,声泪俱下:“相国,天……天不佑我啊!”

  百官噤若寒蝉,这一次,再无人敢说这是吉兆。

  贾诩立于废墟之前,面色竟无丝毫变化。

  他静静地看了许久,才缓缓转身,对着惊魂未定的众人叹了口气:“天意如此,钟不可成。罢了,罢了。”说罢,他一甩衣袖,径直离去,留下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陈子元府上,听完李息的回报,他脸上非但没有喜色,反而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他知道,炸炉只是第一步,贾诩此人绝不会就此罢休。

  他唤来蔡和:“立刻去写一篇文章,题目就叫《镇库铁为何烧不化?》。”

  蔡和一愣:“主公,要揭露贾诩伪作之事吗?”

  “不。”陈子元摇头,“一字不提贾诩,更不提伪作。你只需写,京中有老匠人回忆起,此铁乃董卓旧物。当年董卓得此铁,欲炼制惊天霹雳,结果炼了三天三夜,引来天雷三震,炉毁人亡,此铁却分毫无损。就这么写,故事要编得越像真的越好。”

  他又对一旁的黄琬之低语:“让你的人,立刻去匠作监外的茶棚酒肆,将这个故事口口相传。另外,传信苏文谦,命他在幽州同步散布流言,就说——火器之秘,不在铁,而在人心。人心不正,神兵不助。”

  数日之内,一场舆论的风暴席卷了整个京城。

  人们不再议论贾诩铸钟失败,反而开始津津乐道“北辰铁有灵,不助乱臣”的传说。

  故事传得神乎其神,甚至连宫中的内侍们,也开始悄悄告诫彼此,绝不可在宫内提及“火器”二字,以免触怒神灵。

  当夜,相府书房,烛火摇曳。

  贾诩独坐案前,手中握着一枚从废渣中好不容易才撬下来的铁片。

  他用小刀轻轻刮开表面的焦黑涂层,露出了内里平平无奇的银白。

  果然是伪作,也果然,被掉包了。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听不出喜怒:“陈子元啊陈子元……你不毁我的铁,不揭我的谎,却釜底抽薪,让天下人都信它有灵……你这一招,比董卓的千军万马,还要可怕。”

  他忽然抬起头,目光穿透黑暗,望向城中武库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难解的弧度,喃喃道:“韩德,你的侄儿,明日可就要到京城了。”

  同一片夜空下,高耸的城楼之上,陈子元凭栏远眺,相府的灯火恰在此时熄灭。

  他对着沉沉夜色,仿佛在对那个看不见的对手轻声说道:“他以为我在争铁,其实,我在争信。信若归我,铁,自会低头。”

  京城的夜风,吹不散相府与城楼间的无声交锋。

  而在千里之外的幽州,一场截然不同的风暴正在酝酿。

  那里的风,裹挟的不是权谋,而是民心。

  苏文谦已接到密令,一场将决定“信”之归属的典仪,已在账巷中搭起了高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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