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库丘林获得死棘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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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场戏】索罗击退灰烬将领,拒绝艾露尼的联姻请求,先哲之石为索罗作出死亡预言,索罗不畏死亡反劝遗迹行者放弃执念,并与她在翡翠祭坛前展开一场殊死搏斗,得到女王的认可和死棘之枪。索罗讲述冒险故事来哄落雪睡觉,意想不到的反派潜入秘境森林欲行不轨,被留在城堡不走的孩子们击退。露娜 饰 遗迹行者(自己)
闪尘 饰 索罗·奥拉 雾轨 饰 落雪(寒霜小姐)
金色丰收 饰 玛格丽特 紫罗兰·彩虹 饰 谢尔曼
奥塔维亚 饰 秘境森林信使
黑晶王 饰 亚瑟·绿洲、自己
翩飞 饰 艾露尼(月神)
五月梅 配 辛达苟斯(龙神)
摄影及场外特效:草莓日光
嘈杂的风声游荡于密林之中,闪尘以树叶编制围腰,以棉布与麻绳做轻便的靴子,快速向秘境森林的入口处赶路。他的双眼不停闪烁着,快速游蹿于几棵白桦树之间。仿佛身后有什么魔物一直在跟踪他。他钻出一片较为密集的树林,来到一处靠近山涧溪流的灌木丛旁休息。他为了吸引魔物的注意力,故意脱下一只靴子,向铺满杂草的开阔林地中扔去。动作一如既往的连贯,自带侠者的风范。
牧笛声从密林深处传播开来,一直能延伸到七百米之外的森林之中。马蹄声夹裹着铁蹄的踩踏声断断续续地响动着,使闪尘不得不屏住呼吸,将四肢全部收拢。像一只乌龟般躲在一块巨大岩石的后面。那块岩石上布满了潮湿的苔藓,闪尘干脆将其扯下来往身上抹去,尽可能地去用它掩盖体味。
若问闪尘为何愈加沉浸于不安的气氛,因为灰烬军团的将领对动物的气味特别敏感。据过来的勇士讲,一只夜骐能仅靠气味定位数十名埋伏在高坡的弓箭手。太阳刚刚升起来,黑色迷雾便从密林中飘散过来,怪异的声音愈发明显,闪尘终于看见他的背影。
他生有四只翅膀,背部的鳞甲锋利无比。他蹄中的八尺长矛不停在向外渗透出黑色的黏液,两颗虎牙如吸血鬼一般裸露在外。他满不在乎地用矛尖挑起闪尘丢掉的鞋子,转瞬之间将其烧成灰烬。闪尘将其自上到下进行了一遍仔细的打量,说他面容可怖得简直能比上地狱之王撒旦。一只破旧的面纱,遮住了他的五官。
黑晶名下拥有三员大将,而戴面具保持神秘感的,只有那头号元帅——亚瑟·绿洲。
亚瑟神情凝重,暗黑的发髻全部披落在肩,后脑勺生长的头发干脆下垂到腰间,宛如厉鬼一样可怖。从侧面看过去,他佝偻的身躯很难让闪尘认定他的身份,其背部过度密集的晶刺压迫到了他的脊椎。只见亚瑟缓慢地走向东边的小溪,他所及之处尽显凋零惨状:嫩草枯萎、野花凋谢。就连刚刚途经此地的松鼠都慌了神,连忙掉头奔回林荫之下。
他咳嗽两声,吃痛地从背后拔下两块鳞甲。闪尘眼睁睁地看他从溪水中抓出一条鲤鱼,用一种极其贪婪的目光盯着它,仿佛亚瑟在思考如何把它做成精妙绝伦的艺术品。鱼儿拼命拍打着身体求饶,亚瑟肯定不为所动。闪尘见过太多次屠戮,灰烬军团浑身都是晶体做的,一点情感都不讲。
鱼儿被铁钳一般的魔法紧紧地抓着,哪也去不了。亚瑟变出一支削尖的铁棍垂直刺穿鱼儿的胸膛。鱼儿嘴中吐出一大口蓝色的液体,无力地从空中滑落至平坦的草地。闪尘愣住了:平时他们捕鱼,根本不会去刻意折磨这些脆弱的生命。
只见亚瑟没有耽搁一秒钟,他的蹄心中央燃起的火苗。只见下一秒,他像捏烤串一样将鱼拿起来,放在蹄心中立即烤熟,再从鱼头部位一口咬下去,大口咀嚼起来。闪尘心头一紧,他从来都没有见过有哪个家伙吃鱼会带刺一起吃下去。紫色的血从亚瑟的嘴角流淌出来,他的脸上却丝毫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眼神中还流露出囧囧闪烁的红色光芒。在某一种程度上,他确实算得上刚毅不屈。
“太狠了,我们吃鱼必须先把鱼刺整个剥出来。”闪尘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闪尘没有注意到小溪流向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灌木丛,而闪尘正藏匿于灌木丛里面。亚瑟对声音特别敏感,立刻扭头朝闪尘这边看过去,并迈着坚定的步伐向闪尘的方向挪动。闪尘立刻捂住嘴,一些想法迅速在脑海中运转:是立即逃离此地,还是寻找隐蔽处彻底躲避。
溪水的尽头连通万丈悬崖,悬崖旁边的确有一座天然瀑布。
水流湍急,亚瑟的步伐更快。偶尔水草会缠住他的腿,不出两秒又自动松开。
黑色的阴影在闪尘的面前伫立着,气氛肃穆。他向四周快速扫视以确定说话者的位置,闪尘屏住呼吸,保持半蹲状态。两只白嘴乌鸦正绕着最高的古树上方盘旋,它背后的天空已经被朝霞映红了。他知道一旦被擒,下场唯有死亡。
“出来吧孩子,我不杀你。”
亚瑟的双眼似乎一直都在盯着平静的溪水,他的外表虽然长得憎恶,但他一直没有把长剑从剑鞘里拔出来以恐吓闪尘。闪尘的脸上一片苍白,根据英雄的过往联想起一件事情:之前索罗在一处低矮的坟丘间漫步,偶尔瞥见一名灰烬卫兵对爬满青苔的逝者碑文进行着辨读。当时索罗看他将一束紫中透白的花束摆在一圈碑文中央,口中念诵着祈祷逝者安息的话。索罗跟露娜当信使的这段时间中,学会了一点古英语。那卫兵说的正是那古英语。
而这个卫兵生有两对翅膀,一大一小。他就是亚瑟。
“你说的是真的?”闪尘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立刻捂住嘴巴。
闪尘从袖口掏出银晃晃的匕首,紧紧攥在蹄心。
啪嗒一声,亚瑟的剑鞘落于池水中。他丢掉了自己的武器。
“艾吉斯败了,雏菊印记在去往你家乡的路上,这会估计在峡谷外扎营了。”亚瑟平静地说道,“雏菊抓了护卫队长,他说你索罗是塞尔纳平原最杰出的勇士,正在秘境森林中修炼。我对你很好奇,想和你切磋一下。”
“你把乌尔纱的父亲怎么着了?你敢动他一根毫毛,我……”闪尘一着急,不小心从灌木丛中站了起来,与亚瑟正面相遇。他大口喘气,习惯性地向背后摸去。糟糕!他今天出来侦查情况,没带长矛!
“放心吧,她想要的东西还没找到,不会开始屠杀部落居民的。我今天要想你的命,会单刀赴会,来找你吗?”
亚瑟从容地回答道。
闪尘一刻也不敢耽误,拔腿朝反方向跑去。亚瑟腾起翅膀飞上高空,像是在玩一场老鹰抓小鸡的狩猎游戏,十分轻松地迎头赶上了闪尘的速度。穿过白桦林,眼前就是石头雕像。再向前跑,只会跌入大瀑布,从而坠入万丈悬崖,葬身于湍急的水流中。
闪尘靠在那颗岩石上,一刻也不敢倦怠。
他抹了把汗,却不想亚瑟就停歇在身后的石雕上。
闪尘立刻拿起匕首在前方一阵乱划,并迅速向后撤退。亚瑟任由他对空气发动攻击,自己则慢悠悠地飞到林地中央,梳理自己的毛发。
“别挥了,我看着都费劲。”
闪尘猛然转身,亚瑟表现出的攻击性微乎其微。他站得直挺挺的,身子丝毫都没有动。
纵使这样,闪尘仍然攥着小小的匕首。
其实那东西压根伤不到小马,只会被拿来切割熟透的水果。闪尘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亚瑟的双蹄,生怕他在下一秒闪现到身后割破自己的喉咙。双方稍微静默了一会,闪尘率先打破了沉默。等午后温度回升,落雪会待在传送门附近了望远方的山峦;思念逝去的马和事。
“你又不干我,在这杵着有什么意思?我告诉你,我不是纸糊的老虎!”
“我知道你在这等谁,”亚瑟补充道,“她对你体贴照顾,这是一个假象。”
“这不关你的事!何况你给我们的土地带来的苦难是无法估量的,多少温柔贤惠,像她一样的善良女孩死在你们的蹄中!”闪尘的平静又警惕的眼睛内隐藏着一种说不清的狂暴。
“我不是亚瑟。她也并非想和你做长久的朋友。”
“什么?”闪尘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有事情要单独找你谈。落雪站的阵营问题很大,她信仰的龙神会将这颗星球彻底冻成冰棍,无数邪祟会登陆这颗星球,侵占你们的意识。这后果远比几个变异的夜骐敲你脑瓜来得严重。你不能和她发生关系,否则你也会听见不该听到的声音。”亚瑟不走回头路,又说着一些有关落雪的负面消息,一边向闪尘走上前来,摸着一根粗壮的枝条继续说下去,并且每个字都说得十分清楚。他的态度镇定又沉着,但声音却十分低沉安静。
“龙神不喜欢活物,她和食腐动物一样喜欢死掉的小东西。”
听到这句被低声说出的话,闪尘的神经开始猛烈震动起来。落雪不可能是坏的,她与脑海里的声音斗争了数十年,一定不会背叛夜之子们的。同根同族,怎么可能自相残杀?闪尘右蹄一滑,跌进湍急的水流中。情急之前,他左蹄抓住一根崖头草,才避免了悲剧的发生。
那熟悉的黑色气雾弥漫至闪尘身边,化作一对翅膀按在闪尘身体两侧。闪尘顿觉身体无比轻盈,最终还是靠着这股魔力顺利脱险。与对方面对面站好。
“露娜应该和你们提过我的名字,只是我不爱出去,”
闪尘的额头上已然冒出了冷汗,他的嘴唇与脸颊都觉得发冷。亚瑟的身影忽然开始变化:高耸的翅膀急速收缩,化为一副漆黑的斗篷,罩住了他的脸;鳞甲一颗接一颗地溶化成轻薄的纱衣,将它原本消瘦的身材变得丰满。不一会,闪尘的脸色便恢复了过来,因为眼前的家伙他似曾相识。
“月神艾露尼!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扮成亚瑟的样子来吓唬我?而且,”闪尘费力地站起来,艾露尼的瞳孔仍然泛着黑色的光。在晨光的照射下,艾露尼的身体轮廓显得格外清晰。艾露尼黑色的皮肤迅速融化,附近的嫩草尽数枯萎。在可怖的伪装下,一只可爱的小母马浮现在闪尘面前。是翩飞。
翩飞化的眼睛呈深黑色,口中衔着一枝茉莉花。她头戴一顶罗曼草编织的头环,厚实的双肩披着一身别致的黑色风衣。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仿佛一块没有任何颜色的石头。
她抽出蹄下的死亡镰刀,学习露娜的样子去将他竖在身旁。闪尘决定姑且相信她,便向翩飞靠近一点。翩飞不微笑,也不说话。似乎她十分习惯艾露尼的角色,仿佛她品尝过死亡的滋味。翩飞仅是用一只胳膊将闪尘的腰老朱,将闪尘紧紧地拉到了她的身边。
翩飞的力气与闪尘比不相上下,闪尘下意识地将头扭向一边,以避开翩飞的目光。
“塞尔纳平原是个好地方,杰出的勇士全部出生在哪。而你是我播撒的种子。”
“什么种子?月神没有像你这样不尊重我的。请你把胳膊拿开,我有喜欢的姑娘。”
“五十年前,我将自己的意识分成五等分剥离出来,这些意识跟随胎儿的降生,赋予他们与普通夜之子不能及的神之力量。然而过去十五年,只有你还幸福地活着,通过了试炼。因此,你有资格获得我的爱情,从而获得我的力量。”
“你的意思是,我之所以能活着来到这,全靠你往我身体内灌输力量?”
闪尘向后撤去,与翩飞保持两百米的距离。他咬紧了牙齿,浑身还在痉挛一般地颤抖着。镰刀尖端释放出淡紫色的微光,在白蒙蒙的大气中形成一幅彩绘图像。图像中的索罗才一岁左右,便被安排到护卫队中接受最严酷的训练。 众多多才多艺的武士辅佐他一个。同龄的孩子花一天时间掌握一套动作,他只需要一个小时。索罗十二岁之后,也就是至暗时刻降临之时。众目睽睽下,他在训练场中拔出插在岩石中的大剑,从而被授予杰出勇士的称号。他的父亲甚是高兴,设下宴席款待所有传授索罗武艺的夜之子。而一位武士忧心忡忡地依附在他父亲耳边说出一串话。他父亲立刻气得摔碎酒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宴席。
“我当时决定动身离乡,他就算是舍不得我走,也不用这么生气吧?”闪尘不解地问道。
紫色的微光随之消散,岩石表面的纹路在朦胧的白雾中若隐若现。翩飞挥刀一指,纹路中接连闪烁出了紫色,不,是血红色的光芒。
“你若拔出这支剑,会成为塞尔纳平原最厉害的王者,胜过你的父亲。代价是,你的生命也会变得十分短暂。”翩飞说吧,把蹄子搭在闪尘的肩上,用祥和的目光注视着闪尘。
闪尘也罢,索罗也好,他们从未在露娜的言语中读出月神的宽容与仁慈。
严肃才是主基调。
“我认。你这样安排,现在是反悔了吗?你想拯救我,对不对?”
“你生与死,和战争的结果毫无关联。关键在于,你愿意带谁去陪你奔赴这场死亡之旅。”翩飞的表情开始变得柔和而又怜悯,“你死以后,答应与我结合,我将命名这一天为萨温节——季节更替时庆祝所有重要事情的日子。听上去是有些粗鄙,但对于你来讲是好事一件。”
“那么多夜之子饱受战争之苦,他们没能力反抗;信使天天向你虔诚地祈福,而你呢?迟迟不作回应。你有善心,为什么不先帮他们解决问题?”闪尘态度果断,义正词严地回应道。他的肩膀因怒火而微微颤抖着。翩飞绕到闪尘身后,蹄子从上往下滑,伸出胳膊安抚他颤抖的肢体。
“在我看来,夜之子始终是弱小的。露娜发动反攻的号角,他们才跟着反抗。没有露娜给予精神支持,他们就安于现状,觉得自己能活着总比死了好。骨子里缺乏竞争的意识,给他再多能量也是用不好。可索罗你是不一样,你身上流淌着我的血。”
“你猜猜为什么他们选择安于现状?当个神还学十七岁小姑娘一样任性,我不喜欢你。”索罗动了动,将翩飞搭上肩的胳膊撂下去。“要是月兽活着,月兽就是信仰。月兽一死,我们一下子就茫然了,一生也不知道在为谁活。“
翩飞再次运转死亡镰刀上的能量,闪尘实在忍受不住她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竟瞬间将死亡镰刀从她蹄中夺过来,搞得翩飞用惊讶的目光盯着他看。
“露娜只懂带你们来,不懂教你们生存的信念。她不走倒还好,一走你们就不会生活。”翩飞冷冷地说道,“其实我对夜之子的现状还是抱以乐观状态的。不惹是生非,在简单的生活节奏中滋养身体,能一直活着是他们的本分。能干大事的,一年只有一个,你想清楚,我愿意接受你,是你的荣幸。”
“如果我拒绝你呢?”闪尘坚决地反问道。他的眼睛清澈无比,翩飞的眼球红彤彤的,对比一下两副不同的面孔,对比一下这个大块头和那娇小的身躯,之后再思考一下月神到底是不是在帮助自己。
“龙神真名辛达苟斯:你信我这句话:她会使劲地追求你,并引诱你得到她的身体。你也知道,她身上的寒气有多冷吧。那是龙神的诅咒!和预言一样准的!”翩飞大胆并不顾一切的,继续讲下去:”一旦她得蹄,这寒气会不断侵蚀你的身体,直到把你身上的精气都吸干!等你意识不行了,辛达苟斯乘虚而入,控制你的躯体!它可不喜欢傀儡说话!”
初晨总是美好的,但也是最考验生物身体供血能力的。一旦前夜辗转反复静不下心,她的气色会愈发差劲。当拂晓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映射在古朴的石板床上。便像一只充满爱意的蹄子将他们从睡梦中唤醒。所有的孩子都睡得十分安稳,唯有那个孤单的小女孩彻夜难眠,她的身影时常穿梭于月色之中。她从二楼的卧室踏过蜿蜒的楼梯,独自来到厨房烧水切菜。给众居民做早餐并非出自她的本意,而是排解寂寞,驱散心头挤压的寒气。
雾轨十分熟练地取来装小米的透明塑料袋,用魔法倒出一勺左右的量,随后放进小瓷锅中搅拌清洗。她的眼角滑落了一滴晶莹的泪珠,滴入了那盆逐渐没过小米的清水中。又是一个难眠夜,心脏总有一种堵塞感,无时无刻在干扰她的神经。
“你安知我的痛苦?你以大海为基础构建的港湾,对我而言却是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壁炉中的火焰升起,瓷锅端上灶台接受炙烤。水雾渐渐附上锅盖,房间的温度在回暖。
一位姑娘撩开窗帘,抖得上面的玉珠挂坠哗啦啦地响。她始终维持着黑色的长发发型,靠后背稳稳地端一个接水用的木盆,从东边的后面离开了厨房。雾轨起初并未注意到她,因为她已经在灶台旁支起案板,娴熟地用菜刀切新鲜的绿叶菜。
由于下午的气温格外舒适,难民们通常选择在下午集体前往南边的菜园,去摘一点茴香之类的野草回来做粥吃。
她推门走出厨房外,帮雾轨提来一盆新鲜的生活用水。
“奥塔维亚,我来烧水,你去收拾器具吧,一会勇士们就要起床了。”
原来这小姑娘就是奥塔维亚。她自雾轨的身边掠过。将水盆放置一边的圆凳子上,向雾轨道声感谢,“我来吧,今天玛格丽特和谢尔曼要回家了,以后我起床做早饭,你可以多休息一会。”奥塔维亚说完,雾轨也同时将切好的绿叶菜挨个丢入烧开的锅中。
“你看到索罗没有?他一早就出去侦查附近的情况,早上六点应该回来了。”
奥塔维亚无奈地摇头,说明索罗应该是有事被拖住了。她用脖子上悬挂的一把钥匙将一扇低矮的门打开出去了。而那瓷锅中的水开始沸腾起来,厨房内的灯光忽明忽暗,锅中一黑一白闪烁起来,仿佛有一股能量以魂体的形态游荡于附近,是什么东西,雾轨无法看清。聚集起来的气泡已经浮现出一个有模有样的面孔。注水的荞麦组成了脸,而漂浮在上的菜叶向锅两侧飘去。大量蒸汽随着水温升高向外扑出,雾轨立刻打开锅盖,将半碗清水倒进去。
那水蒸气并没有往常一样滚烫,而是冰凉彻骨,雾轨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落雪,今天索罗要走了,你答应我的事还不落实,难道你对一个普通男孩动了真情?”这个空灵的声音不是从附近发出来的,更像是一种回音持续回荡在她的耳畔。
“我确实有点喜欢他,他也值得我去爱。但是他已经有姑娘了,我那样做对不起她。”
水汽退去,雾轨又从灶台下的柜子第二层中拿出蒸锅。注水、铺上蒸布、放置馒头、涂抹米饭等动作一气呵成。雾轨打了一个喷嚏,灶台中的焰火立刻熄灭。她环顾四周,确定自己的失误没被看到,才重新点燃煤气。其他勇士的家乡多数已经陷于战火之中,他们没有条件吃上煮熟的米饭,只能搜集点野草熬些稀粥配咸菜。而索罗一直生活的塞尔纳平原尚未遭受入侵,当地居民更偏爱吃米饭而非煮不熟的稀饭。有索罗在,雾轨每天多做三份米饭。
“我不能接受这种幼稚地回答。你留在这的任务是尽可能地认识更多男孩,再把他们勾引到你的房间里去。我要献祭一百个男孩的精华才能重新塑身,半年过去你都在干什么?无所事事地陪几个无知小鬼玩过家家吗?”
“我明白了,你从来没有尊重过我,把我当女孩看待。”雾轨涨红了脸,故意将灶台上的火焰调高,以宣泄自己的情绪。本身落雪复活就不是出自她的本意,当落雪的骨灰安葬在有雪莲花盛开的雪原之上时,她的灵魂与母亲同在,母亲知道了会觉得高兴的——如果她能够在七十五岁正常因慢性病逝世的话。
“你的命是我给的,你当然要听我的话。最近看你不对劲,可别想玩把戏。”
煮粥的水很快铺满了锅盖,雾轨选择添加半碗凉水。旁边的蒸锅中,香喷喷的气味四溢。雾轨摘下围裙,走到南边的墙壁去摇动铃铛,预示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我会照你的意思去做,辛达苟斯。索罗一会回来,我就送她进卧室。再过二十分钟,我会把这生米煮成熟饭。索罗不喜欢喝粥,就喜欢吃含玉米粒的热乎饭。”
“但愿如此。反正对你来说他死了也是一种解脱,你知道孤胆英雄怀抱美女的概念吧?”
“我才懒得去奴役谁做孤独的女王”雾轨平淡地回应道,同时将锅盖完全盖上。她向上拉伸肢体,将一件白色的衬衣脱下,露出里面的纱衣。遥望灶台面前的橱窗,太阳已经将光芒播撒大地,在西部平原上,麦子的芒刺随早晨的第一缕风而摆动。煮沸的水趋于稳定形态,龙神的声音终于随着光明降临而渐渐隐去。
雾轨穿的简约知性,或许是化了淡妆,早晨的她看起来比晚上更加明艳动马。用言语通知身体打起精神迎接晨日的朝阳,能使身体适应正常的作息时间。她抬头看了眼卧室的门,门果然被勇士们推开。水管粗的蹄子在雾轨的眼前晃动,一只只蹄碗上是一条用罗曼草编织的链子。那些润滑的胳膊上,已经没有了细嫩的质感。他们是寻着馒头的香味闯进来的,一个个改头换面,像见到仙女般和雾轨打招呼,然后在不远的餐桌前就座。
因为两位勇士的离开,饭前训练挪到下午四点。
锅中的米粥还有一会才熟,雾轨的目光游离在橱窗与房门之间。就算英雄在路上遇到邪恶的敌军,又将他引入山崖边推下去,太阳升起之时也该回来了。
“落雪,你辛苦了。感谢你这段时间的付出。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
磕磕绊绊的声音先于背影透过门帘传出。
露娜穿着一身薄薄的长袖外套,肤色比以往更偏暗,似乎有一些暗色素沉淀在上面,左边的刘海几乎要蜇过眼睛,如果不是露娜肩负的使命比任何小马都要重要,雾轨不会理解她的疲态也是因为长期睡眠质量不佳所导致的。
“没事,不做白不做。你看见索罗了吗?”
雾轨的目光灼灼,除了怜悯的表情,还夹杂一丝疑惑与不安。露娜绕到雾轨身边去将切乳豆腐切块,然后将掺着红色液体的乳油均匀地撒在一排豆腐块上面。
“他可能趴在林地上睡着了,早餐肯定又不回来吃了。你上楼休息吧,我替你弄。”
露娜用魔法撩开房间南侧的窗帘,好让阳光铺满餐厅那一边。
“那我就闲下来没事做了,就让我找点事做,忘记失眠的痛苦吧。”雾轨简要回答道。她皱了皱眉,以为露娜昨晚睡得不错,然而露娜时常陷入焦虑之中无法摆脱,自然谈不上享受为期一个月的优质睡眠。
“中午索罗要走,咱们一会去西边的菜园子里摘点丝瓜,他喜欢吃。”露娜提议道。
“丝瓜太油腻,他吃不惯。”雾轨加快了擦拭案板的速度,坚定反对道,“他喜欢吃温乎的菠菜汤,多添一勺生抽的那种。你记错了啦!”
“哎 ,我每天都睡不好,很多事情也没有记清楚的必要了。索罗一走,我这又落个清静了。你要不要陪索罗一起回家?月球上还有美丽的风景,没有被灰烬军团毁掉。我就慢慢地,在这等待下一位勇士走来。”露娜的蹄子轻轻搭在蒸锅的把子上,捏起一旁的绿色清洁布擦去附在上面的棕色污渍。
雾轨愣怔住,耳边响起菜刀倒在案板上的哐当声。
“也许,我想走也不能走。”
雾轨麻利地将五份碗筷洗好,忘记了龙神施加的压力,飞快地用魔法端起一摞碗,头发末端夹一捆筷子,直截了当地将餐具分给众勇士们,并绕桌子走上一圈。他们兴高采烈地与旁边的伙伴说着鼓励性的话,立刻无视了雾轨。
“不应该啊?今天早上我看过的,传送门的封印早就解除了,勇士们早就可以回家了。”
“我也不想破坏当下的气氛,我何尝不和索罗一样思念故乡。”雾轨将音调拉至最低,远离热热闹闹的餐桌,一只胳膊的手肘略微弯曲,半倚靠在门框上继续道,“问题在于我们离开了这么久,灰烬军团可不等你领悟到月之力量,驻扎在哪等你去击溃他们。你很清楚夜之子打不过黑晶的力量,”
玛格丽特猛地灌进去一碗粥,开始吹嘘自己习武过程中取得的每一个光辉成就。其他勇士像是喝醉了酒似的一股脑大声地夸赞她智勇双全。他们说话声又豪迈又显得粗俗,露娜眼睛看向玛格丽特,张开嘴想对她宣布什么事。目光与那副阴郁的眼神相遇时,两三句话只好憋回肚子里去。
“圣月之巅已经开启,索罗和我都在努力突破身体已有的境界。你看今晚吧。”
“我记得很清楚,月兽奥特利死于魔法反噬,”落雪淡淡地回应道,“你确定索罗能够承受圣月之巅的力量?你敢不敢发自内心地说:你把索罗当作一个修正错误的工具?”
“没有别的办法,这是我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办法。”露娜平静地说道,她将蜷在夹角中的帘子完全撩开,使户外的晨曦之光洒进餐厅里来,一抹光辉均匀地像润滑露一样滋润了雾轨有些干涸的面孔。
“落雪,索罗不会有事的,他的故乡也不会完全沦陷的,我向你保证。”
“我可以相信你,只是,”雾轨低下头来,用余光瞥向通往西边树林的甬道。平时索罗清晨去外面侦查习惯独自走这条小路,他留这一个月,灰烬军团占领一座村落也就一周的事。“哭声随着阴郁的迷雾上升至灰暗的天空,笼罩一个又一个美好的地方。昔日赖以为生的家园早已变成残垣断壁。露娜,他们在这耽误太多时间了,昔日的故乡不一定还是印象中那个美好的样子了。”
“但每个部落最强大的勇士不都聚集在这里吗?至少他们每天在这呆得有意义不是吗?你看他们脸上洋溢的笑容。玛格丽特喝完这碗粥就可以走了,她这一生都忘不了在这待过一个月。她抱着学习武艺拯救家乡的目的过来,但她不知道只有获得月神的认可才可以获得击败灰烬军团的能力。”露娜皱起眉头,雾轨则再次将目光转向他们这些勇士的脸上。
玛格丽特兴致颇高,要求雾轨再帮她加一碗粥,高傲的神情占据了她整张面庞。雾轨不便多说几句埋怨的话破坏当下的气氛,便十分恭敬地用魔法将她的空碗拿过来,紧着菜叶堆积的区域多给他盛一些粥。
“假如月兽谁也不认可,你得代替她去筛选全才中最厉害的小马去教他们。不然他们回去等同于送死。”雾轨说道。
露娜眨了眨眼,雾轨见如此安详且镇定的表情出现在露娜的脸上,恍然大悟。
“我有啊,先哲之石。你面向它闭眼问关于自己未来的事。倘若这事是真,石头会发亮。相反则无事发生。先哲之石只能服务于个体。并且这答案不是开放的,它只能告诉你是与否。”
“什么东西都可以预言?包括生命的长度?”雾轨忍不住抬起头,向站在门外的露娜问。
“没错。月兽那边没戏的话,我就把器灵的一部分魔法分给索罗。至于他能否承受得起,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露娜答道。
温柔的清风吹进宽敞的房门,将寒冷的气氛送进了温暖的屋里。
“你想让索罗走之前使用先哲之石,我不同意。”雾轨坚定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勇士不应该畏惧死亡。”露娜的回答并不轻松,在雾轨听来,更像是一声惊雷。她不可思议地望向雾轨,
“我先用,他得排队。”
“假如月兽谁也不认可,我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完成你想做的事吗?”雾轨的声音有些虚弱,但问题却问得即认真又可怕。
“可以,倘若你想住在万籁俱寂的星球上,等世间万物都销声匿迹,你的脖子被铐上枷锁,他以你为哨点站在冰川之巅感受冷风袭扰的话,我没有意见。落雪你还小,马性的一些不好的事你不懂。当欲望在狭小的空间里被无限地压缩,像一块被抽去水分的饼干一样。等你让它出来,它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露娜说罢,不知是出于羞愧还是难过,雾轨脸上的红晕淡去了,她就那样面无声色地将碗递给玛格丽特。
远方的草地之上响起一阵稀稀疏疏的声响,像极了靴子与嫩草反复摩擦发出来的声音。
“应该是索罗进来了,看来他运气不错。”
金色丰收喝下这碗粥,脸上难得露出了笑颜,细微又明亮。与身边朝夕相处的伙伴一一相拥告别,仿佛之前那个暴脾气的形象从来都不存在。雾轨和露娜都清楚:他是时候离开了。
“真的是索罗吗?他受伤了吗?”雾轨立刻向房门奔去。
“他心灵上受了伤,脸色不好,可能又是从灰烬爪牙的眼皮子底下溜回来的。”露娜回头看向雾轨时,她的角上粘上了一些粥。
“我去接他,你先去送玛格丽特。”
露娜诧异地盯着雾轨这张忧愁的脸,而在她背后,金色丰收正在向她喊话。
“寒霜小姐,谢谢你这几天的招待。尤其感谢你记得每天早上在稀粥里添加新鲜的蔬菜,给这平淡的一天开了个好头。今天我走,明天谢尔曼和索罗应该也会走,你看看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出去。”金色丰收用魔法掸去草衣上的杂草,向雾轨的身后快速走去。其他勇士的目光随之转向雾轨的脸颊。蹄子乖巧地搭在桌子上,从远处看去像一尊屹立不倒的雕像。
“祝你的家乡安然无恙,”雾轨咽了一口水,匆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希望你没事。”
“谁知道。灰烬军团这群孙子,说不定还躲在森林边境蹲我呢。”玛格丽特轻抖一下上衣袖子,一颗表面光滑的方形石子从袖口里划出来,落在她的蹄子中。她眉头紧蹙,似乎这块石头对她来讲具有一定的价值。只见玛格丽特慢慢走到餐桌主席的位置才停下,勇士们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块石头。
金色丰收故意将石头往桌子上一摔,窗外传来沉重的喘息声,打断了露娜的思考。
“落雪小姐,我家乡的毛毯特舒服,每个女孩都要去农场帮忙。”玛格丽特将一只蹄子搭在方形石头上,面对雾轨讲道。
露娜没有回过头对玛格丽特的问题作表态,雾轨也觉得游子思乡属于正常情绪,她性格再烈也不至于花大代价在临行当天给落雪制造麻烦。因此雾轨还是尽可能地挤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尽管当时玛格丽特从头至尾,压根没有碰过落雪一根皮毛。
“你拒绝平凡,一心想习武改变自己的命运。你想让我祝福你?”
雾轨沉吟片刻,还是没有给出一句恰当的答复。
“落雪你有索罗陪,我回去说不定一切还是那样,因为我是女孩,一生下来命运就定了。你不是魔法师吗?说不定你的祝福能改变现实,我在这学到的东西不会失去价值。”金色丰收望着雾轨笑了笑,目光饱含渴求与担忧。
“玛格丽特说得对,我也想家了。走之前都没来得及割麦子。我和她一起过来的,现在眨眼间三个月过去。家乡要是赶上恶劣天气,他们能处理得好吗?”紫罗兰在一边轻声附和道。她熟悉一切农务,负责解决秘境居民的粮食问题。她早上领队去西边的森林中收集野菜和干净的河水,每天都不缺席。
“你回去后,情况不一定是糟糕的。你还有时间去面对即将到来的危机。”雾轨说道。
一个身影快速从窗后的林地掠过,显然是早上巡逻的士兵回来了。转眼间,索罗便撩开门帘,在露娜的嘘寒问暖中坐在一条矮小的长凳子上休息。方形石头忽然闪烁不停,绿光突然闪现,整个石头瞬间被其笼罩,散发着诡异的光芒。随后光芒渐渐消散,如同流星般瞬间划过天际,生命也因此变得短暂而微弱。
“等下,它为什么会冒光?它是不是在回应你说的话?”
露娜望着有些失神的金色丰收,心中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就像是自己苦心封印的秘密因为一个失误暴露在大众的视野中,而只有露娜自己知道它的作用是毁灭使用圣器者心中存有的所有希望。
“玛格丽特。这不是普通的石头,它是先哲之石。它发散绿光就是在否定落雪的祝福,意味着你没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很抱歉,我心中存在的正义感不允许我说谎话。”露娜迅速向愣在原地的金色丰收走去,不料另一个勇士径直起身用魔法拿走了这块石头,并且放在了一堆码放整齐的普通石子中央。这些从林中收集来的普通石头排列成一个矩形,其中央则安置了一瓶香兰花。它从始至终就没被动过,安静地摆放在餐桌之上,香兰散发出宜马的芬芳滋润勇士们干燥的鼻孔。从窗外射进的阳光映衬出花朵的美丽,使每名忧心忡忡的勇士们看到它后,未来的焦虑自然会被香兰的魅力所延缓。
“谢尔曼,玛格丽特?我今早把石头落在了放调料的案板上,你俩怎么看都不看就拿去当装饰品了?你就算知道结果也改变不了它!快点给我拿过来!”
“抱歉露娜,我以为是谁在石头上面作画,画工巧妙,以假乱真。我想把它带回家便悄悄收起来。”金色丰收前蹄踩在椅子上,压低声音继续说,
“我不想走了。这样空手回去死掉,还不如待在这里安全。”
遗迹行者的威严仅在特定的场景下才能起作用,露娜用言语无法约束这些年轻的小马。紫罗兰没有回复,而是双眼紧闭,向石头道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先哲之石,请告诉我。我的家乡是否安全,我回去后能不能活到战争结束?”它握石头的右蹄不是很稳,她说完,侧开一步,大大方方地将石头传给问询跑过来的另一只小马
露娜伸出蹄子,但仍然没有拦住雾轨。从另一种角度来看,她正在兑现自己的诺言。
熟悉的绿光再次闪耀,紫罗兰沉默不语。场面陷入短暂的沉寂之中,这样的寂静,更多的是因为震惊和悲痛。露娜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安慰两个受伤的灵魂,她觉得浑身在冒汗,因为得不到月神的祝福,就无法对灰烬战士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赢得战争的事就无从谈起。更别想试着靠击杀两名小喽啰引燃月球各地对灰烬军团的恨意。
玛格丽特与谢尔曼并未得到月神的眷恋,他们迟早会收到死亡判决书。
“先哲之石,我是落雪。我和索罗之间的爱情是纯洁而真实的,因此我和他会相互照顾,互相影响从而使双方的性格磨合成相近的样子。倘若我愿意为他而死,他能不能完成一番大业,并且保留体力,等到新的黎明降临。”
“落雪。”露娜心中念道。
先哲之石迸发出红色的光芒,不同于刺眼的猩红色,它的光芒显得又柔和且淡雅。坐在长椅上休息的闪尘听到了动静,露娜看着他一路跑来,拽住起雾轨的胳膊就要拉她离开这里。露娜微微叹了口气,心中不免勾勒出当时落雪对索罗的想法:为你我可以奋不顾身,暗淡的生命犹如失去光泽的宝石,换来价值不菲的原材料。
“那么,我是否能在一片苍茫之间平静地死去?我不想让所有和我亲近的小马为难。”
不同于之前,先哲之石没有作出回应。因为露娜靠瞬移术将石头即时拿了回来,她大口喘着粗气,拿起桌上的一根细针沿着身体中部拆开了裹住上身的草衣。昔日耀眼的阳光洒进宽敞的屋子,却显得格外刺眼。
露娜的目光目似点漆,黑得深不见底。雾轨一脸坦然地转过身来,将笔挺的背影留给露娜。仿佛禁锢她命运的枷锁已经被解开,无论她和落雪都能安然地度过剩下的时光,不让自己身上留存的麻烦像病菌一样通过呼吸传播给无辜的朋友们。闪尘眼中泪光婆娑,迅速找到雾轨并紧紧地抱住她,轻拍她的肩头。其他勇士慌了神,纷纷丢下碗勺向通往三楼的楼梯口跑去。因为城堡的三楼密不透风,平时根本不会有一丝阳光照进来。
闪尘安慰雾轨的话淹没在勇士们的嘈杂议论声中,露娜不想上前干预,只想把思考的时间留给惺惺相惜的两位年轻小马。过了片刻,露娜忽然醒悟过来,金色丰收与紫罗兰不见踪影。与他们一起消失不见的,还有那瓶香兰花。
露娜神情凝重,她默默地用蹄子把所有沾有残羹的碗依次塞进洗蹄池中,因为雾轨很认真地在听闪尘倾诉某个重要事件,露娜代替她拧开水龙头,一声不吭地洗干净所有的碗。闪尘的声音中明显带有一丝恐惧,其话语充满了对自己未来的质疑。雾轨帮助他卸下肩甲并放置一边,然后朝露娜这边跑过来。
闪尘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在露娜身上。
“索罗说你了?”露娜向左侧挪动,让雾轨能正对粥锅。
“他在外面碰到了奇怪的家伙,它自称神,说话直白。索罗害怕神能正确预言他的死亡。”
雾轨用魔法拉开抽屉,从一摞白碗中抽出最干净的那一个。露娜明白索罗肚子是空的,便打开灶台加热余下的粥。艾露尼,月球上不可能有另一个这样的神:拥有复制自然界一切生物的能力,这份能力使得她性格极其高傲,不懂得顾及所谓低等生物的情绪。
“那她就是月神。这说明太多部落沦陷,局势异常焦灼,对夜之子十分不利。”
“倘若夜之子都阵亡,等于月神没有了信徒,她肯定会着急。可她找索罗有什么用?”
雾轨确定内外壁不沾染任何灰尘后,将一碗新鲜的粥盛了出来。
“废话,索罗是我在带,你一会索罗讲:有事和我讲,我代替她和月神交流。”
“他家里还在等他的消息,他和你不一样。”雾轨踮起蹄,缓慢向闪尘走过去,眼眶下的泪痕已经干涸。她回过头,冷眼看着露娜继续道,“神时刻与它的创造物保持距离,距离以创造仪式感。而想晋升为神,投身于死亡是唯一途径。愿望成了,自由换去力量。这交易只有做了才知道不划算。我看得出来,索罗出来了,却没把那颗炽热的心一起带出来。他比这里的任何一位朋友都想家。”
露娜将蒸锅向外倾斜一定的角度,使其与水平面保持一个夹角。以滤除锅底残留的凉水。
熟悉的咒语在口中回响,漆黑的梦魇盔甲遮住了她的半具躯体。
当她经过闪尘身边时,闪尘的额头上渗出少许汗珠,不再像进门时那般慌张了。雾轨一定成功地将温热的粥送入了他疲惫的喉咙中,并劝说闪尘先上楼小憩一会。
露娜撩开门帘,将另一只蹄跨进熟悉的草地。嫩绿的草儿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露娜的头发随之一起飘向一边,如同水波一样将天空的蓝色倒映在她的眼眸中。放在平时,月神会向月兽奥特利通报各种紧急的事,再由奥特利呼唤露娜进入竹林详细沟通。难道是因为那一晚,索罗陪自己向奥特利请愿,其对露娜持有的关心程度引起了奥特利的注意,奥特利又向月神说起此事。那个熟悉的夜晚,露娜是第一次和一个毫不相干的小马说起自己所经历过的种种事情。纵使露娜的行为可以用不可理喻来形容,索罗仍然承认露娜本心是善良的。只是运气欠佳,没有在成长的过程中结识正确的朋友。相反地,她的性格再与那些家伙彼此磨合成自己都憎恨的样子。
自打入驻坎特洛特起,露娜就决定在姐姐的面前当一个合格的淑女,露娜把自己的姐姐想成一个干脆直白的政治家,她往往无视一件事情繁杂的过程,刻意强调事情的结果。露娜平日用攒下来的钱买过一种魔法药水,可以让长长的头发尽可能地往里面收,给旁马营造出一种使用者在留短发的假象。
露娜二十二岁时,偶尔在图书馆的禁书区中读过一本森林奇观的书。她眉头紧锁,一字一句阅读时,觉察到作者在每章的末尾留下一句短诗。她在检索架中试图查阅其作者的信息,却被机器告知作者是一名天角兽。她画了浅紫色的眼影,穿得格外接近部落居民。她来过此地,只为存下这一本书。几日过后,皇家护卫军宣布该作者已经于一周前在永痕森林边境附近消失,可她却能在失踪之后用魔法在自己的书中留下字迹,与魔法日志的使用原理如出一辙。这些诗句无一不在描绘一个充斥着奇异植物的自然世界,所有的诗句自然成为线索。
与之同时,闪尘向窗外的林地望去,原本束缚在门把手的一半铁链正松垮垮地垂落地下。他低着头,目光闪烁。雾轨迅速扶住他的手臂,想依照露娜的指示送他上床先休息。
“落雪,你什么事都可以对我讲,不用刻意隐瞒。我担心你的身体状况。”
闪尘骤然开口,他的眼眸暗淡却明亮,光芒在逐渐消退。
“漆黑的夜中,有夜行者时刻会从床底钻出来,窥视我的面容。索罗,我羡慕自由,永远不能再获得自由。我想付出各种代价换取自由,可惜我做不到。”
长风猎猎,穿门灌入宽敞的厨房中。雾轨脖子上悬挂的项链都被风吹得摇摆不定。仿佛下一个,挂坠会碎落一地。不知何时,索罗主动握住了雾轨的蹄子。
“我不想被谁支配,她是神也不行。她非要带我走,我以后肯定回不来家,永远不知道亲属和家乡有没有事。那个艾露尼一脸严肃地同情我的过往经历,认为我能改变世界。我承认我担不起那么大责任,我只想守护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因为有家就有安全感,她在剥夺我的自由,激发我的恐惧感。”
闪尘没有追问雾轨这样回答的原因,反而坦诚说出自己的想法。
雾轨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很久以前的某一场景:黄昏下、靠近后面的三层阶梯。
现在的马儿们,往往选择在一阵喧嚣中相互亮出筹码与资源解决矛盾,心中的感情戏早就被丢到一边。如今花花世界,像她俩这样的密友,用四只蹄子就能数清了。
雾轨的耳边却只有猎猎风声。她看着闪尘开口,看着他的神色,直到他在说非常重要的事情,也是奔着解决问题的目的去的。然而一闪而过的头疼感使她心中一颤,龙神时刻在盯着她,并且在有意阻止那些声音进入她的脑海。每次都是这样,马上要倾诉成功时,突然不会说话了。
恐惧感犹如毒蛇的亲吻,令马儿们如同坠入冰窖,浑身冰凉。
“我理解,我也害怕。我们只是她拿笔随便勾勒出的中立角色,就会那么一两招。没必要学习主角往自己身上强行添加技能的。”
平淡的声音从雾轨喉咙中讲出来。
“落雪,你喜欢待在月球吗?你有没有觉得月球不是你宜居地?”
“我很难讲,当初露娜一去月球不复返,我担心她才跟过来了。实际上,月球的空气太干太冷,环境总体来看和这里完全比不了。所以,我向往湿润且温暖的平原。”雾轨眉毛扬起,抬起另一只胳膊擦去闪尘额头上的汗珠。
“露娜公主要求你跟她一直住在这里?你和她一周最多能说上一次话,她什么事情都和你讲吗?我的意思是,她心里瞒这事不愿和我们讲,但这事又不能烂在心里,她在等我,你去问她怎么了。还有那些不知道什么原因跑去楼上祈福的朋友们,就被一块石头给镇住了?不应该相信自己的力量,相信自己能活下去吗?”
闪尘分明感觉到,月神赋予自己出众的力量,是把某种赌注压在了自己身上。露娜不想让第二批小马步自己的后尘,故意阻止索罗使用先哲之石提前得知未来的事情。哪怕在正美好的年纪失去了生命,不能再拥抱挚爱之马。
灶台干干净净,连一点棕色的油渍都找不到。
闪尘迅速起身,雾轨将披在肩头的晶蓝色毛毯披在肩上,望着闪尘略显憔悴的身影,雾轨没由来地觉得愧疚,她不可能真正触摸到闪尘的心。
“露娜都活了一百多年,世界观被大大小小的事扭曲得不成形了。但她和你一样,始终是善良的,我相信她做事有合适的理由。索罗,先别太在意先哲之石的事情了,奥塔维亚已经帮你把稻草换过了,我又帮你重新洗了荞麦枕头。露娜肯定出去找奥特利去了,为了你。”
雾轨话音未落,感觉腰间一紧,是闪尘忽然转身抱住了他。
“不管结局怎样,只有你遇到危险,就高声呼喊我的名字,纵使天涯相隔,我也会来。”
拥抱时间很短,闪尘的双臂环绕过雾轨的腰间,然后脑袋在她的肩膀上靠了靠,在雾轨反应过来之前便退开了,他的呼吸间有属于亡魂的寒冷气息萦绕。虽然时间很多,但闪尘和类似龙神这种魂灵接触的时间可一点都不短。
“我会加入战斗,不遗余力地帮你,毫不犹豫。”
雾轨的眼眶耷拉下来,一滴晶莹的泪珠落在闪尘的蹄子上。
闪尘说:“我陪你一起睡,那该死的黑影别想弄脏你一根毛发。”
雾轨愣了愣,闪尘第一次这么大胆地表达对自己的爱。那浓烈的爱意,比得上一杯撒着巧克力碎屑的奶茶,红晕涌上雾轨的脸颊,她开心得像一个十岁的孩子。
“我是担心,你自己睡不踏实。你睡我床上,我在旁边看你睡着再睡。”
趁闪尘和雾轨友好洽谈的间隙,奥塔维亚从里面的门悄悄地进来,蹄中的水桶已经空了,她疾步走到门帘的位置。
在阳光明媚的天气里,天空展现出更加深沉的湛蓝色,显得极为高远与宽广。柏树丛生于林间,其枝叶繁茂,树干则被一种幽静的蓝色光晕所覆盖。甚至连娇嫩的花草也被这蓝色的迷蒙光晕所笼罩。
“落雪,索罗。碧蓝的天空似乎太亮了,像是一种光污染。你们最好出来看下情况。”
闪尘牵住雾轨的蹄子,迅速跑出城堡查看周围的情况。
空气新鲜、温度适中,但这白天怎么看着都像傍晚的天空一样别致。
“密林在发蓝色的光!以前从来没发生过这种情况,露娜真的去找月兽说话了!”
雾轨抬起胳膊,指向西边那一大片茂密的森林。强烈的蓝色荧光犹如幕布一样遮住了森林上空,诡异的幽蓝色矩形晶体有序分布在这幕布的各个位置,一闪一闪地照亮天际。
幕布之上,那幽蓝色的矩形晶体宛如星河般散布,每个晶体都在静静地闪烁。紧接着,野兽的哀嚎声打八百里外就能传入众马的耳畔。
“今天好多伙伴不回家,露娜着急向奥特利许愿,奥特利突然就答应了。”
奥塔维亚用拿水瓢的蹄子捂住嘴,面部表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恐惧表情。
“那是他们自己的事,都是命中注定的。露娜犯不上为他们的命去改变自己的命。”
“什么意思?露娜为什么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她怎么了?”
对于永生者来说,目睹其他小马得知自己哪一天丢掉性命,大约是她经历中既残忍又无力的事。尤其是对于露娜来讲,她看过那么多无辜的生命在她眼皮子底下逝去,早应该对此感到麻木才对。
除非她对自己产生感情,认可自己是千里挑一的勇士。
“在这等我,我必须去找她。”闪尘向前迈出一步,然后雾轨再次抓住了他的胳膊。
阳光暖绒,驱散了春寒。
炽烈的心,再次面临着一次考验。
“等下,你就趁这次机会,有什么话全跟露娜讲。”雾轨的回答难得地极其认真起来。她大跨步迈向与厨房只有几米之隔的教室外,那间点燃过众勇士对生活希望的房间一角,码放着各式各样的长矛与铁锤。雾轨一眼在一片古铜色中辨别出那异常耀眼的金黄色长剑。她用魔法将其小心地抽出来,随后快步返回厨房门口,将光明剑剑朝下,塞到闪尘的怀里。
闪尘捧着光明剑,用力向后方挥舞,金色的弧线仿若一只孤鹰,在空中绽放开优美的姿态,而后快速隐没在空气之中。
“遗迹行者没心思和我打架。你这会拿他出来做什么?”闪尘的脸上逐渐恢复了血色。
“实际上露娜巴不得你主动去挑战她,特别是当奥特利的面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露娜微微向前,温和地继续回应道,“你赢了,我估计她会考虑转给你神力,这样就不用那个艾露尼在你耳边絮叨,这何尝不是一种斩断心结的办法?”
少年快速在林地间奔跑,他的目光炯炯有神,耳边一直回响临行前雾轨对自己的嘱咐。除此以外,他能听到整片森林以柔弱少女的声音在他耳边说话,告诫他什么圣月之力即将降临蒙受苦难的大地,夜之子作为月球第一批外来者理所应当地属于弱势群体,月神要化作善良的母亲,给予孩子们最有力的帮助。闪尘能清晰地看到,一串马蹄印记通往熟悉的竹林。它们闪烁着诡异的蓝色荧光,比马还高处一头的野草从中长出,吸引来一些蓝色的光点。森林中明明春光暖融,快速奔跑还可以给身体持续提供热量。可闪尘分明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变得冰冷起来。
他忍不住加快速度,蹚过一条湍急的溪流,来到一座石碑面前才停下蹄步。
碑文同样在发光,好几缕蓝色的荧光萦绕在一众石碑前后,流向不远处的竹林深处。闪尘的目光在石碑前的幽静小路上方快速地上下移动,熟悉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林间的缝隙中,不动如山。蹄子地下的土似乎被火焰灼烧过,闪尘一蹄子直接踩了进去。原本集中在石碑附近的紫色鲜花吸收了某种弥漫在森林中的气体,全部抽搐搬低垂在地。
道路两侧的竹林却屹立在两旁,闪尘拨开两侧的树林,一片空旷的林地呈现在他的面前。没有多余的野草,干枯的荒土铺满了视野所及之处,一座用大理石打造的椭圆形架子立在荒地之上,粗壮的藤蔓裹住了浮于架子表面的浮雕。像这样的雕像,四下还密集分布着许多。大约有两米高,内外散发着奇异的蓝色荧光。这些光亮宛如从地底散发出的纯净能源,垂直向天空照去,向那宽大的幕布源源不断输送着能量。
如果藤蔓遮住的是一个个陌生的名字,那么这个地方完美符合坟场的样子。闪尘起身向距离最近的石碑走去,光明剑的光在此刻显得愈发强烈,并伴随着一阵抖动,似乎在预示着此地不宜久留。闪尘抬头望向西南方向五百米开外的位置,是通灵祭坛,形状为尖锥形,在祭坛的最顶端的外围,已精心安置了一些尖锐的刺。这些荆棘外悬挂着哺乳动物的头骨,一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旁边。
翡翠祭坛,平时露娜就召集众信使在这跪地默念祈福语。心态足够虔诚,并且来的次数累积到一定程度,使信使开始怀疑这样做的目的时,翡翠祭坛会向天空发出蓝色的光,引月兽奥特利现身。这是来自露娜的原话。
“请把先哲之石交给我,我要核对艾露尼说没说谎话。”闪尘毫不犹豫地问道。
“说了你就不想回家,和他们一样躲到楼上是吗?”露娜道。
“我觉得你用过了,看不到未来的曙光,所以不得不来这求得月神的力量。”
“索罗,我不否认这句话。是时候面对自己的命运了。”露娜拉低了声音,刀尖的火焰迅速燃起,令闪尘将剑拔出剑鞘,丢到一边。他的蹄心在冒汗,拿剑的胳膊因接触冷气而轻微颤抖。露娜的嘴唇轻轻勾起,语气一变,“你们不该动那块石头,应该由我让你们挨个去用。想打败梦魇般的存在,你必须克服心中的恐惧。”
在寒风呼啸的夜晚,暗月女王将那柄死亡镰刀稳稳地矗立于地面上。她那修长的黑发随风飘扬。闪尘欲以剑作答,疾步冲向曾经的导师。露娜难得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身影迅速跃向左蹄边的椭圆形架子后。望着露娜一闪而逝的如花笑靥,闪尘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我什么也不怕,除非我独自前行。露娜,请你把先哲之石给我!”
“你害怕孤独的死去,空有一身力量却不能成功地终结至暗时代。所以艾露尼同情你,敬畏你的勇气,才想出个不太合理的说法给你留一条后路。”露娜皱了皱眉,面不改色地解释道。
“我管她留不留给我后路,我们每个来秘境的勇士都在拼命配合你设置的训练。挨个接受你的训练。我白天晚上都在练,玛格丽特虽然性格刁钻了点,下的功夫不比我差那一两天。可是您敢拍着胸脯说,把全部本事都教给我们了吗?我们拿着您教的技能却不能捅穿那兔崽子的盔甲,这是石头给出的结果。倘若您没有隐瞒什么,为什么还把石头拿回去?为什么让我们这样回去?”
露娜挥动死亡镰刀,一道圆弧形的幽冥火焰擦着干燥的空气飞过。闪尘猝不及防,后撤两步,再竖起光明剑硬抗这一次弹道攻击。炽热的光与邪恶的鬼火交织,在闪尘面前产生一股冲击波。他的右脸颊传来一阵刺痛,原来是被地上的碎石飞起擦伤了。火焰点燃了附近的石架,使藤蔓感受到异常的高温而松开,露出一行行陌生的名字。
“索罗,你直面过死亡吗?那天艾吉斯用鱼叉刺你喉咙,我看得出来你怕了。”
露娜她用力将燃烧着绿光的镰刀插在荒土中,一道不规则的绿色光线顺着刀背与土地的接触点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延伸至一定距离,随后弯成不同弧度的曲线组成一个个八字形的纹路。其中一根线轨迹发生偏移,汇入翡翠祭坛之下。似乎这能量可以用作触发机关,翡翠祭坛最上部的圆圈开始转动,速度愈发的快。在转盘的高速运转下,圆形的蓝色能量体终于形成,正如同露娜之前所说,能量体的体积在不断变化,时而膨胀,时而缩小,呈现反复跳跃的现象。最终汇聚成一柱光柱冲向璀璨的夜空。
“重生变怪物,不如做梦骗自己。我算是明白了,这一切太完美,你们忘了自己是谁。”
硕大的身影忽然从漆黑的夜空中展露出来,她头顶的角,象征着岁月的沉淀与积淀,折射出历史的痕迹。背部长满了古铜色的鳞甲。
她正是月兽奥特利。被祭坛射出的光芒所吸引。
“索罗,我提前触发圣月之巅的能量,你若能在月蚀的洗礼下刺穿我的喉咙,我什么事情都告诉你。”露娜的声音,带着少见的颤抖。她扬起头颅,面朝奥特利挥蹄敬礼。与此同时,奥特利角上泛起蓝光。相比于祭坛发出的光,奥特利的光属于纯粹的宇宙能量。两股光束在天穹相互交汇,一阵暗蓝色的浪潮向四周涌动,将原本漆黑的天空照得更亮。
一道月光擦过闪尘耳边,闪尘至今绝对忘不了,月光与自己几乎没有多少间隙,将地面击穿了至少有一米深。他吃了一惊,很快意识到更多的月光会从天上打下来。第二道月光随之降临,将旁边的石架直接轰成了一地碎渣。
露娜的犹如断了翅膀的雄鹰,她蹄踩在上断裂的石架边缘,不顾蹄子与尖锐凸出物接触产生的疼痛,挥刀径直向闪尘冲过去。闪尘以为露娜只是换一个严肃的场合来测试自己的功力,便举起剑背来抵挡露娜的攻击。她的移动速度比往常都快,仿佛这次她使出了全身的功力。露娜身体前倾,第一刀劈在距离闪尘两三步的空地前。来自刀尖的火焰引燃了附近的草地。闪尘及时向后撤退避开致命一击,光明剑两侧涌出明晃晃的白光,像一缕湿润的清风浇灭绿色的火焰。
镰刀与光剑相互摩擦,露娜的眼角下留有一道不起眼的红色疤痕,浑浊的眼珠边缘充斥的猩红色的环,仿佛她没有机会睡过一次安稳觉。本着尊重师傅的仁义想法,闪尘在错愕之际放松了握剑的力度,可露娜却突然改变了攻击方式:镰刀之尖由光明剑中部突然向上运作,再拐了个弯向闪尘肩部砍去。
闪尘肩膀本就留有伤,锁骨位置开始流血,他本能地举剑向正前方去刺,露娜面部表情严肃,她向闪尘左侧飞跃几厘米,发射出的绿色弧光将闪尘的攻击弹了回去。使他仰面栽倒,闪尘用后蹄子撑住地面,前蹄握住光明剑不松蹄,才没有彻底倒下去。让战斗提早落幕。
苦痛的鸣叫声再次响起,震得闪尘不由得抬起一只蹄子捂住耳朵。
黑色的月亮升上天空,环绕天蓝色圆环的边缘。数道月光垂直落入密林之中,形成了一场规模宏大的月蚀奇观。其可怕的点在于,蓝色的月蚀可瞬间毁灭任何无机生命体。而当年轰击马国村庄的红色月蚀, 根本不会识别地板生物的好坏,仿佛神代替正义履行净化世界的义务,消灭任何抱有邪恶念头的家伙。所以坎特洛特近几年一直致力于保障国土安全。
闪尘靠着一座石架,露娜怀揣镰刀,面无表情地走到闪尘面前。
“你不要指望灰烬崽子们守规则,你母亲带特产回家,亚瑟从背后戳穿她的心脏。”
“我要是在场,他也别想走。”闪尘话音刚落,镰刀已经架在闪尘的脖颈。
“可哪有那么多遗憾,你骂他干尽龌龊事,他说下次我屠戮你全家。什么夜之子,全是免费给黑晶打工的奴隶!你追在他屁股后头找了两年,结果还打不过一两个小兵。”
巨大的轰隆声传来,石架的碎片要砸到露娜的脑袋。露娜忽然拿开镰刀,让月光罩住镰刀。闪尘缓缓站起,他抿了一口唾液,将视线转移到镰刀刀尖上跃动的火苗。血雾逐渐淹没了露娜的瞳孔。她横起镰刀欲向前挥一圈,却没有控制好身体的平衡,一刀扎进荒土中拔不出来。闪尘得到喘息的机会,走到一个安全的位置观察露娜的反应。数道月光再次降临,三道,五道,十五道!况且这些月光就是冲着露娜和自己来的!按现在的情况来看,无论闪尘和露娜往哪走,必定会吃至少一道月光。
幽冥之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湮灭,更确切地说,蓝火已经取代了邪火,为整把镰刀注入了新的活力。似乎月蚀可以除掉各种圣器的魔力核心,并取代它给圣器输入新的魔力。露娜终于拔出了她的镰刀,闪尘也重新握紧了他的剑。
只是他喘得厉害,他从头到尾都在等待露娜好声好气地倒苦水,就像之前那一晚。他压根没见过露娜的阴暗面。方才和露娜过第一招,闪尘就感觉自己没有招架之力。
“他们没脑子,和我拼力量。我把其中一只夜骐的胳膊扭断,他还想用箭矢戳我眼睛。”
“说你们是殖民者,让你们他奶奶地从月球滚回去对吧?”
“夜骐一族才是彻头彻尾的殖民者,从我祖父那辈就开始欺负我们。你今天说这些个刺激我的话是什么意思,还嫌我们受苦少?你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能做。让我们知道点事情怎么了?到底谁在欺负谁,你怎么还问我?”
闪尘察觉出来,自己在大声嚷嚷。今天的露娜,完全更换了一匹马一样,露娜的性格似乎在月球上的一百多年间发生了重大的改变,动不动就不说缘由地向四周发泄怒气。
“你们懂个什么?你们之所以能在月球安定住下来,全是我给你们争取的。我告诉你真相,你接得住吗?你能直面自己的恐惧并反抗吗?”
露娜再次举刀劈向闪尘的脑袋,闪尘反应迅速,立刻上前用剑挡住这一招,并抬起后蹄踹向露娜柔软的腹部。镰刀自动发出反击波纹,与光明剑闪耀的白光融合在一起。怎料又一缕月光打在露娜的身上。伴随着痛苦的嚎叫声,另一个露娜以幻影的姿态忽然在闪尘左侧出现,闪尘根本没有防备,因此腰上狠狠挨了露娜一刀。蓝火烧破了他腰部的一块表皮。
“我打不过就一把火烧了他的军营,和他们一起死!有什么好怕的?”
月光从闪尘肩膀的斜上方径直照下来,恰好打在闪尘的光明剑之上。剑段瞬间被蓝色的应该所笼罩,他只觉得血液中突然闯入了一种神力,似乎在洗刷他原本的力量,闪尘就和那种陷入绝境后触发重生机制的英雄一样。露娜又动蹄去敲击他的下巴,闪尘忍住疼痛,虽然用拳头勉强挡住了露娜的攻击,但左胳膊被随之而来的刀尖割伤了。
“然后呢?你知道黑晶可以随便复制灰烬军团的战士吗?上百座军营你烧得完吗?”
月蚀丝毫没有停止降落的意思,露娜的声音时而急促,时而显得疲惫。她的攻击频率愈发加快,闪尘发动一招的时间够露娜靠武器与身体的协调性连续打出两招。很快闪尘身上就多了好几处醒目的伤口,焦灼的局势让他立刻忘记疼痛感,因为月光也对露娜的背部造成了一定的伤害,他俩身上的血流淌在地上,将碎石瓦砾都染成了朱红色。
“有多少我烧掉多少!要让我碰到号令军队的,我非要让他叫出杀我母亲的那只夜骐!”
闪尘声嘶力竭地喊道。
“你母亲要不走那条路,还有其他夜之子走那条路。你还是会生气,因为你无事可做!”
露娜与幻影一左一右同时施展远程法术,六道蓝色的弧光从四面八方向闪尘袭来。闪尘翻滚着经过一座石架,躲过其三道弧光。椭圆形石架被一道月光轰碎,另一道月光击中闪尘的手肘,使他疼得差点丢掉武器。千钧一发之际,他再次挥剑而上,竭尽全力抵挡住那剩余的三道险些击中他心脏的弧光。
“对,我在家寻不得对手,就要出门碰运气。他杀我母亲,算他倒霉。我一身力量用不出,就平平淡淡地活到父母去世?也太没意思了吧?”闪尘脸上的表情十分难堪,还有些欲言又止。幻影丢出镰刀,那镰刀每经过一道月光,竟也复制出另一个带着荧光的复制体。霎时间五把镰刀仿佛被灌入自我意识,在空中向地面喷射蓝色的火焰。在镰刀这短暂的攻击间隙中,闪尘来回调整姿势躲避,却被镰刀们团团围住。
镰刀围绕闪尘在地面留下火焰路径,从空中看,燃烧的蓝火形成了一个六芒星。
而露娜停驻在闪尘视野前方,在空中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
“据我了解,撞见艾吉斯杀了你母亲后,你不知怎的找到了她的军营,看他们冻得打喷嚏,便好心添了一把柴火,烧了她的粮草。这才惹艾吉斯去打你家,不是吗?你想证明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
根据火墙的高度来看,闪尘不可能临时逃脱。
“您也不和我们聊天,怎么什么都知道?一定是,落雪告诉你的。”
一道金色的光柱由剑端忽然射出,贯穿了冷空气,直击幻影的位置。那幻影即可消失,却立刻出现在下一道月光中。
“来都来了,你们的情况我当然要了解清楚。来吧索罗,接受月光审判,如果你真的对死亡无所畏惧。”
何止是一道月光,所有的月光中都映射出露娜的身影,和一把普普通通的镰刀。幻影们迅速抬起头,深呼了一口气,很快在闪尘的视野中一闪而逝。闪尘被逼入绝境,从未见过如此场景的他腿不自主地开始哆嗦。假如露娜之前面对难缠的家伙时露这杀手锏,她的日子肯定比现在过得滋润,不会拘泥于现状,做个学生。她和雾轨的父亲去抢夺资本市场还差不多。
露娜化作一抹流星,以俯冲的姿态向闪尘发起攻击。
她进入六芒阵,瞳孔已然失去昔日的光泽。她上前一步,闪尘下意识地后撤以切换防御姿态:光明剑的光比之前更亮,向外溢出的光芒形成了金色的护盾。露娜举刀便打,动作敏捷地令闪尘捉摸不透,刀与盾碰撞之时,镰刀会额外向闪尘发射一道蓝色弧光,一下接一下削掉闪尘的一层层毛发;而光盾在吸收伤害时也会溢出圣光向外扩散,冲击露娜的盔甲。
盔甲碎片落了一地;一撮毛发被踩得四散开来。
俨然没有谁在意,十道月光击中过双方的武器。
打不倒我的,终究使我更强大。疼痛反而刺激着露娜的神经,释放欣快感。疼痛是催化剂,彻底激发了露娜的战斗意识。纵使头部的盔甲碎片刺进了皮肤,搞得脸颊上染红了血,胸部青一块紫一块,她的动作也没有一刻停顿。镰刀进而迸发出幽蓝色的光,直到完全吞噬镰刀本体。
“你怕自己孤独地死去,怕自己这棵梧桐树被下农药,金凤凰都飞走了!真贱!”
露娜的脸色很不好,显然她是沉浸在剧本中出不来了。
闪尘觉得不寒而栗,无法正视露娜的脸,承认自己无法摆脱自卑的阴影。
月刃仿佛具有实体,闪尘逐渐疲于招架。幻影似乎为露娜注入了十倍的魔力,光盾终究被击碎,闪尘一个后滚翻将剑插入地面,进而引发两道强力的震波。但被露娜刀尖射出的蓝火轻易吸收。
“你敢不敢问自己,到底想成为谁,到底要往哪去?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闪尘一个横扫,剑光割破了露娜的脸颊。疯癫的露娜像极了那个孩子王。他叼着烟卷,把闪尘堵在厕所隔间骂上两个小时,他勇敢骂回去,却被对方勒令跪下道歉。回家之后,父母又不分青红皂白地责备他贪玩不回家。旧时的伤疤完全被揭开了。
“我要成为王者,让所有女孩子仰慕我!我哪也不去,等他们来捧我的脸!”
“他们来不了了!仅仅因为你怕他们比你先死,你太自私了!”
“你还说我,就因为你怕他,躲在这不敢出来!用我们填充你空虚的内心!”
闪尘喘了两口气,面色铁青,气势骇马。露娜再沉浸于剧本,也不能抛弃道德这样骂自己是个败类。地面被十几道月光遮挡,露娜的阴影在往前推移,风冷得刺骨。
如果这场战斗无休止地进行下去,那露娜开启月蚀轰击也许只为体现自己仰仗的神真实存在,闪尘很难占据上风,露娜也不可能靠压制性的力量平白无故地和他打。血液像战袍一样挂在她的背部,她每举起武器迎接月光的洗礼,身上的疼痛也就多遭受一分。
“我才不怕他,他以为我挂念你们,实际我根本不需要!直到我见到你和落雪身上看到了希望!你们以为我害怕孤独,其实我害怕的是背叛!你们失败,我会自责一辈子!你懂吗?”他声音拉得很高,闪尘往后缩了缩。
一缕月光擦着露娜的长发照下,露娜痛失一寸如月光般皎洁的发髻。
梦魇盔甲从中间断裂开来,肩甲软塌塌地耷拉在露娜的蹄下。又一轮月光袭来,战甲不争气地落入瓦砾之中。
闪尘的左臂与后蹄均留下一些疤痕。
“有什么可怕的呢?你可以离开,我们不拖累你!”
“不准走!没有夜之子,黑晶就赢了!你和我一样,对方告诉你他在哪,你却没那条命去找他杀个昏天地暗,直至天崩地裂!”露娜的嗓子马上要喊哑了。
闪尘虚晃一刀,诱使露娜朝自己的胸膛攻击。死亡镰刀劈开荒土,将蓝火路径留下。
闪尘悄悄来到露娜左侧,看了眼拼命用刀去接月光的露娜,她尖锐的笑声能震慑八方的生灵。尽管她背部的血液从未停止流动。闪尘被她样子吓到了,但又联想起在逆境中重生的王者,他觉得露娜从始至终一直在代替别的小马承受苦难,进而牺牲自己迎合他马。确定露娜陷入一种癫狂的状态后,催动剑断向三个方向迸发圣光,之后向露娜的脖子刺去。
当我深陷苦难的泥沼中无法自拔,确实得被及时拉一把。不过之后你无论感恩与否,对方都不会再往你这边多看一眼。若想被邀请去篝火边取暖,得主动去茂密森林中砍柴取水。没有平白无故得来的善意,只有一盆向干燥的沥青路泼出去的温水。这是他在矿场工作三年学到的经验。你兴许能从他们那里收获一些回报,不过这代价与结果往往是不对等的。
“我确实恐惧死亡,害怕在沉默中死去。还遇不到那个女孩!”闪尘蹄新冒汗, “重要的是我现在并不孤独!有了朋友,我才学会了爱。我怀揣着爱去帮他们,又摘菱花送给他们。见到一个甜美的笑容,我就觉得心里暖和!”
露娜立即回头反击,飞出去的月弧尽数被圣光吸收。并非露娜自己靠月蚀突破了能力的上限,闪尘的身体潜能也得到了提升,但确实也不多。
锋利的镰刀上附着的蓝色火焰非常旺盛,露娜疯了一样胡乱出刀,全然失去了理智。露娜的攻击渐渐疲软,闪尘发觉她完全是在乱砍空气。他吸了吸鼻子,蓝火已经淹没了半个荒地,甚至他能从焦黑的瓦砾嗅到怪异的腐臭味。现在是最后的机会。
“你运气好,我怎么就遇不到?我付出,怎么一点用没有?”露娜顿口说道,“活该我孤独一辈子!送你们走,我又剩下自己了!”
待露娜冲闪尘身下挥刀,闪尘纵身一个飞跃踢开露娜的镰刀。露娜仰头对准闪尘释放梦魇光线,闪尘欲举剑抵抗,又被一左一右两道月光逼回原地。组成六芒阵的蓝火烧得更旺,那梦魇魔法将闪尘困在里面,扩散成一团黑色迷雾的模样,亏得光明剑向外溢出圣光之力,为闪尘驱散了一切黑暗。梦魇魔法不攻自破。
“陪你带着这浪费时间的家伙,都可以成为你的朋友!只要你想!”
不等露娜做出进一步反抗,光明剑已经抵住露娜的喉咙。
翡翠祭坛停止向天空灌输魔法,伴随着几道稀疏的月光,那暗月缓缓引入云中,不见踪影。诡异的蓝光逐渐暗淡下来,一切趋于平静与稳定。六芒星阵随之熄灭,在坟地中永远留下了烧得焦黑的痕迹。像是被撕裂的旧伤疤,混入含有毒药的菌液,再也无法愈合。
浑浊的黑色泪水流出露娜的眼眶,她抬起胳膊,紧紧握住光明剑的一端,只睁开一只眼,清澈的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忧郁情绪。闪尘身疲力竭,又因为空气干燥,终于忍不住咳嗽两声,血溅到了露娜的脖子上。
“你终于自己说出来了。你赢了,索罗。你处决我吧。反正,我认同你刚才说的话。”
场间气氛阴郁,索罗正蹲在露娜面前,他用力抽回光明剑,露娜却有意和他较劲。
“其实,我们都知道你以前受了委屈,愿意听你一遍遍地倒苦水。你并不孤独。”
“也许吧。但我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你现在不刺,等你们走光我和自己做个了解。”
露娜忽然发力,剑端缓慢刺入她的喉咙,一摊滚烫的血毫无征兆地喷了闪尘一脸。
也许是对未来的生活感到绝望,露娜记忆的大门被冰霜冻结,再也无法向外面敞开了。她忘不了与黑晶并肩作战的那个拂晓;忘不了与意气风发的少年在孤舟上论剑;更忘不了姐姐用被子裹住她全身,只留鼻子在外面呼吸,在暴雪天只身穿过饥饿的狼群。可惜时间都溜走了,现在的她,再也回不到曾经那种令她感到热血沸腾的瞬间。所以她才倾向于匿名学习,在一座小小的学校里独活。
闪尘默不作声,他指着自己的腹部,示意自己可以陪露娜一起走。
“我会追随你而去,毫不犹豫。谁让你只收我做徒弟呢?”
闪尘大步上前,勇敢地张开双臂去拥抱露娜。露娜本能性地向侧边躲闪,曲解了闪尘的意思。直到闪尘把胸膛全部贴在露娜胸前,露娜才放下戒备,并用魔法将凌乱的发髻简单地扎成一团。
别闹了,我是天角兽,想死也死不了。索罗,月光打在你身上,疼吗?
“疼啊! 但我拿木剑一接结果就不一样。开始身体也疼,我就想最近的事,那种积极地,能鼓励我走上坡路的,疼痛感就轻些,我就感觉拿武器的蹄子和先前不一样,好像是升级了。”
“那就对了。我刚才故意激怒你,就是要你面对恐惧,撑过半小时的月蚀。那月光可以给所有武器提供圣月之力。有了比肩神明的力量,你可以回家杀个爽了。”
露娜语气少见得好。她终于肯将那剑用力拔出,用浸满血液的右蹄轻抚闪尘的毛发。
“我和落雪都担心你,你没事就好。”闪尘说话温柔得像一只小兔子,刚才的情绪也因为半个小时的轮番魔法袭击涨至了爆发点,但闪尘能忍住,方才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月兽奥特利见此场景,庞大的身躯隐没在黑夜之中,似乎是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等等,你表皮擦伤有瘀血,你伤得很厉害,我现在扶你回家疗伤。”
索罗举起一块瓦力碎片,在露娜面前晃了晃,露娜才感到背部传来一阵剧痛,几乎令她当场昏厥过去。闪尘还想起身把露娜扛在背上,不料腿部突然抽搐,向右一歪,摔倒在地。露娜先把光明剑从脖颈处拔出来,连忙查看闪尘的伤势。热爱演戏的学生偶然进组,若因为假戏真做受伤,伤疤以及后遗症肯定会影响他们后三年的生活。实在不行,露娜会叫奥特利回来,当场令他给闪尘修复伤口。
所幸月光之擦到闪尘的皮肉,他腿部受到中度挫伤,不会让他下半身残疾。
“别逞强了,我把你背回去疗伤。相比你的朋友都在议论以后怎么办,肯定说我故意不教他们使用魔法,瞧不起他们。”
露娜快速观察残余的石架,其实是为在各地遇难的孩子们临时修建的墓碑。方才月蚀轰炸破坏了大量墓碑,露娜飞至场地边缘,与秘境森林边境交界的拱门旁找到了一座完好无损的墓碑。两盏用纸做的百合花摆在幕前,一块松仁饼干成为香火前的唯一贡品。露娜拾起一盏纸花,立刻折返回闪尘身边,她先从附近的坑洞里挖走一点泥土,敷在闪尘的伤口处,又将纸花摊开,与泥土粘贴在一起。
“露娜,我伤得不严重,你不用这么照顾我。”闪尘忍不住反问道。并重新拾起光明剑。露娜念诵咒语,穿刺死棘之枪忽然在两马目光下出现。
“别逞强,留着体力陪落雪再待一晚,明天一早你就出发。”露娜摸了摸下巴,用魔法将穿刺死棘之枪插进闪尘的腰带里。若勇士们外出侦察敌情,会把趁手的武器绑在腰间,以防万一。“你是第一个渡过月蚀之劫的全才,死棘之枪归你所有。记住,此枪若出,必杀一马。 万不得已,不要把它丢出去,明白吗?”
闪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露娜赶紧把闪尘丢到背上去,腾起翅膀带他离开这个地方。
经过那墓碑时,露娜轻声嘀咕了一句:
“回来我再看你,皮特。”
就在露娜低头俯视翠绿的森林时,几百米外的山庄小屋中,也同样有关心她的小朋友在俯视窗外的景色。房间的一扇棱形窗半开着,孤单的蓝色身影倚靠在古老的木头书柜旁。
神秘的荧光带走了忧郁的气息,让异常安详的森林恢复了往日的美丽。午后的空气很好,春风轻柔,小型飞鸟在枝头鸣叫,橙黄色羽毛中略显朦胧地闪烁着细微却耀目的光泽。森林之外的三叶树点缀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林地。勤奋六十二日的勇士们早已离开。有的选择留在山庄中重复无聊的生活;有的听从寒霜小姐的安排,恋恋不舍地回到家乡娶妻生子。抑或者像玛格丽特这样空有铁血丹心的爱国者不甘没入平凡生活的、对未来没有太多顾虑的独行侠,毅然选择只身投身于护卫队,直到生命的花瓣彻底凋谢枯萎。
中午几乎是整片林地最清幽静谧的时刻,这样的时刻很适合于午睡,但雾轨没有睡觉。准确来说,最后一个礼拜她总是断断续续地在睡了又醒,班主任甚至给她发私信,问她是不是因为学习能力欠佳,跟不上课业进度,从而患上了抑郁症。
城堡三层一个装饰优雅的独立房间内,寒气缭绕,大部分气体都是从雾轨身上扩散出去的,但她经常开窗引入新鲜空气,加上一盏朴素的拉杆式台灯,让闪尘能放松全身,配合自己将酒精涂抹在他的伤口处,随后再从一只蓝色铁盒子里掏出纱布,用魔法裁剪一段后绑在闪尘的伤口处。房间东南两侧的墙壁上张贴着不少成年落雪与母亲的照片,拍摄场地无非取材于水晶帝国与坎特洛特某处高级场所。她的笑容如太阳般灿烂,似乎她记忆中的生活也具有一定的意义;写字桌和书柜是从旧城堡中搬过来的,现在分别放置于西边的窗户下与东南墙角处。一两本带锁的魔法书从中间被打开,立于书桌正中央。一根羽毛作为书签夹在那,阐述着五月梅平日的爱好。
“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你俩非要打个头破血流?今天差点把小命交在哪知道吗?”
“我这不是陪露娜练枪,打得稍微真实一点,好驱散她心里的阴霾吗,”闪尘说着,认真地看向雾轨,雾轨就差把焦急两个字刻在额头上了。
“那你就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了吗?也罢,我看她之前从未过激活祭坛,肯定是认可你的实力。索罗,你实话实说,她是不是故意让你赢的,”雾轨将多余的绷带从伤口处拆下来,疼得闪尘喊了一声。
“也许吧,这不重要。她看透的事情太多,痛恨世界的不公,自然就老生气。”
闪尘从冰凉的地板上缓缓起身,余光瞥向东南角的小床。木板床角雕刻着雪花,蓝色的棉被铺满床面,其中一角有雨水淋湿的痕迹,在阳光的照射下马上要干了。然而他很快将目光投向敞开的房门,向前迈开一步,雾轨起身挽留,棕色的袍子垂落在地,从地板上带走了少许凝固的冰晶颗粒。
“我先回去睡觉了,你昨天一晚没睡,也该好好休息了。”闪尘很平静地说道。
雾轨仿佛洞悉了闪尘的心思,急忙抬蹄抓住他的胳膊。握住闪尘不肯松开,因为轻描淡写的理由不足以敷衍她,任何时刻都是。
“你别走,我自己睡不着。你忘了?昨天说回来给我讲故事。”
“好啊,飞马队的故事,我应该说闪尘与云宝一起玩特技后的故事了”闪尘似乎也来了兴致,望着雾轨水汪汪的眼睛,拉门的那胳膊耷拉下来。房间内陷入安静,闪尘快步迈向书桌,拿起铺在最上面的那本书,迎着他善良、诚实的目光,雾轨也褪去长袍,像一只灵活的兔子般钻入被窝,两只前蹄捏着被子的两边,甚是可爱。
“他那么争强好胜,仗着技术好在队里显摆自己。不过年轻点就是可以多去试错,没准成了气候,能征服蓝天呢。索罗,帮我把书桌上那根羽毛拿过来,谢谢。”
雾轨甜美的笑容立刻将闪尘征服。闪尘脸上忍不住泛起一阵红晕。他摆动尾巴,将羽毛从一端轻轻撂下,雾轨则用魔法在空中接了过去。从口中呼出一口冷气,栩栩如生的艺术品就此诞生。闪尘则将自己的面容隐藏在书后,以避免一些尴尬。
“训练场赶上一个雷雨天,飞马队原本取消了当天的训练计划。闪尘想冲破身体的极限,邀请云宝一同在雷雨天飞翔。云宝爽快答应,但和其他队友一合计,还是婉言拒绝了闪尘。闪尘说,其他队友可以不来,云宝必须得来。穿越雷雨完成一次一千米飞行,那是能上国家冒险日志的,哪有英雄逃避危险就能轻轻松获得荣誉的?不想努力付出,甘于活在现实吗?”
“露娜说,云宝热爱冒险,但也重义气,珍惜和朋友之间的友谊。他俩随便谁去找穿一套防护装备穿,再嘱咐队友几点钟不回来就去打报告。我觉得这事不大。我理解,闪尘之前挨了批,急于表现自己。”
雾轨根据现实情况作出判断,她哪里知道闪电飞马队在执行训练时注重伤亡率。
一缕弧状波纹浮现于羽毛冰雕表面,闪尘环顾四周,继续讲下去:
“云宝的确同意了,但是谁也没穿防雷电的装备。前十五分钟只有大雨落下,淋湿了她俩的毛发。也结实地打在他们向往自由的心上。闪尘说,让我们趁着这雨,冲破积云雨,俯视一片云海。闪尘先加快速度前进,他俩这时还记得戴护目镜。云宝是个顾及朋友面子的好哥们,他也努力地在后面追上闪尘,并有意超过他,纵使一声闷雷在耳边炸开。他不会指着队友背后痛斥什么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云宝的态度不卑不亢,提示闪尘应该降低飞行高度,因为东边三百米开外有积云雨在等他。闪尘不知怎么,情绪瞬间失控,向云宝大声嚷嚷,说不经过积云雨不可能上冒险日志,那本次行动压根没有意义,这是他俩早就约定好的。”
“闪尘应该知道穿越雷云的办法,我相信她。”雾轨半只眼睛已然闭上。
“现实是,压根没有办法,”闪尘说着,眼皮开始打转,“云宝做了个决定,他咬紧牙关,迅速冲入积云雨中忍受寒流的打击。雷声如鼓点般在耳边回荡着,一道又一道电弧擦过云宝的胳膊照下,雷电劈得迅疾,有好几次险些打掉云宝的耳朵。闪尘就在后面跟着,云宝就学他之前藐视一切的态度拼命穿过雷阵,忽然一道迅雷击穿云宝背部的毛,烧掉一大片。与其说闪尘终究是害怕了,不如说是他被自己之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吓住了。反观云宝,他的姿态平和,是他在雷电的间隙中穿行,绕过乌黑的雷云,指挥闪尘如何调整翅膀的摆动幅度,直到他们安全地着陆在天马学校的操场中。哎呀,不知道闪尘当时能理解云宝的情绪不,小马国的雷电具有特殊的性质,可以烤熟一只不查天气预报就外出执行任务的飞马。他必须压制对死亡的恐惧,让队友冷静下来去听从自己的指挥。”
“故事结局藏刀片吗?这云宝不得回去立刻和闪尘断绝关系,闪尘太关乎自我,没有从根本上遵从队里的规章制度。他肯定也不会尊重预备军队的战友,什么时候队长拉他单独出来参加一场实战,估计他下一秒就被队友当成大麻烦丢掉。”雾轨模仿露娜训斥勇士的口吻,厉声责怪故事的主角不遵守丛林法则。她用魔法将羽毛冰雕悄悄插在闪尘头顶的毛发间。
“队长喷火给予闪尘与云宝处分,并让他俩扫一个星期的厕所。之后闪尘还是老样子,云宝可不再惯他的臭毛病,与他拉开距离,明明他俩可以磨合成一对令马羡慕的搭档,闪尘反而还责备云宝不懂国家冒险日志在航空界的含金量,还刻意把带头逃离雷雨的云宝说成自己。云宝仍然在飞马队中服役,闪尘不久因为违反队伍纪律被开除,云宝几乎没在赛场上见过他。比起闪尘在险境中演得再像那么回事,我更认同云宝在逆境中归顺本心,履行飞行员的基本责任,将队友拧成一股绳子。其实,我希望能再多经历几次如此磨难,和一些个队友一起,我把自己支棱起来以此给予陷入困兽之境的队友们提供一线生机,看他们服从我的命令,我心里能获得一丝欣慰。”
闪尘长呼一口气,以此调整自己的呼吸,才把书缓缓地将脸上拿下来。
“这么说来,你从早到晚那么积极地采集事物,打扫城堡,原来是有目的性的。”雾轨声音和煦,言语中透露的意味,比同龄马所预料的深长的可怕。以女孩对男孩的理解,男孩们永远不会在纷争中透露自己对权力的欲望与之做出的妥协。索罗勤于在露娜目光下打理一切山庄的事务,好从她那里获得夸赞。与夜间的促膝长谈同步进行,尽早拿掉那个神秘名额——能守护死棘之枪的勇士。“索罗,我知道你十五,但你好像不记得我有多大。”
“上次磨完枪尖问你,你让我猜,猜中你就和我回家。”索罗将书平摊在双腿前,望着落雪婴儿般的面容,不好意思地回答道。不用露娜亲口承认,大家对她俩之前的情谊表示心知肚明,两颗不畏困难的心被一堵自然城墙隔开了。
“我比你小一岁,记住了。我不讽刺你之前说的话,多表现表现,趁你还有朋友,还有我在身边。我们活得本身就艰难,就差和蝼蚁一样活得见不到光。你不想待在潮湿的下水道,但如今世界力量却源自黑暗。好赖不活的,就接受它吧,当不当一种恩惠都可以。索罗,不是我同情心泛滥,是我想在清醒时做些正确的事。这个给你,埋在你家门口,别让她看见。”
雾轨一边低声抽泣,一边将那附带冰霜的羽毛慢慢地塞回闪尘蹄中。一缕阳光打窗边照在她的脸颊上,晶莹的泪水显得格外醒目。苍白的脸色犹如斑驳的灰墙。
“落雪,你怎么哭了?”闪尘不止一次瞧见雾轨偷偷躲在偏僻的角落中抹眼泪了。
“我没事。我给羽毛施了点法术。入土后三日可破土而出,长成一棵冰晶之树,能当防空盾一样守你家乡几日。”
“出去后,你可不要忘了我!一定要躲着那些个崽子走。”
“放心吧,我自己来的月球,出去后还能不认路?”
雾轨说完,停顿了一会,口中默念一句字音不清的话,像极了某种出自上古时代的咒语,随机她望向比她高一头的闪尘,改用平缓的态度解释道:
“索罗,我很难说出去之后还能不能见到你。你也得遵守规定,密林中发生的所有事一概不能向外界透露。我会持续关注灰烬军团的动向,也许你上战场能恰好碰见我在和你做同样的事。你若遇到危险,我会尽力去帮你脱困,直到你的皮肉全部凋亡为止。”
五月梅在学校向雾轨隐晦地透露过,落雪生前有意向大英雄索罗透露龙神的计划:成为他的信徒,灵魂和肉体都会渐渐迷失。失去皮肉,独留一副残缺的骨架。落雪想要拿盆水浇湿头部的鬃毛,但这种想法至少转瞬即逝。现在的情况,她的任何想法都会被龙神监视,一般责任心重的女孩碰到和自己一般优秀的男孩时,一般不会选择让他知晓自己的秘密,承担和麻烦一样难以卸下的责任。若必须让男孩接下这块烫手的山芋,男孩后悔时会说女孩故意陷害自己。
闪尘没有回应。雾轨以为露娜把不该说的事提前向闪尘透露,闪尘心里有顾虑放不下。
“索罗?我保证,陪你一起打坏蛋。他们要一直不走,我陪你一辈子。咱们也别忘了一起照顾七朵水仙花,那是你送给我的。我没忘!”
雾轨脸上不再有任何轻松闲适的笑意,闪尘仍然在保持沉默。
“索罗?你睡过去了?”怀疑的成分多于担心,此刻的她忽然变得冷硬起来。
晶蓝色的淹没扫向魔法书上方露出的额头时,魔法书应声落地,
“睡吧,十几天没睡过一次安稳觉了。”
闪尘确实早雾轨一步陷入了酣睡。
雾轨见状,赶忙起身向房门两侧张望,确定露娜不在附近。她又拉下窗帘,担心露娜扶住窗沿,潜伏在外偷听屋内的动静。
“对不起索罗,我不能违背她的命令。我亲自去毁掉黑晶的大本营,还你们一个温馨宁静的世界。之后的事情还挺麻烦的,她也许不会亲自到月球来。”
明明前一秒他还站在客观角度上评价角色的设定,如果自己能一秒入睡该有多好。
方才雾轨本来就是在装睡,等闪尘躺下后再去按计划把生米煮成熟饭。现在闪尘的呼噜声打得比露娜还响亮,她也没有必要拾起魔法书,诵读书中的咒语让他睡上一整天,再搀扶他到自己旁边。
其实,魔法书里哪会记录小玛利亚的冒险故事。然而,有关闪电飞马队军营生活的记录书籍的确收录在夜大图书馆中,作者表明一切内容均取材于现实生活。
闪尘单独为她复述了一个简单的冒险故事,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这是一个出于善意的动作,而善意往往会带来好运。
索罗,感谢你编写的故事,我是不是也应该跟它表个态?你怎么什么时候都能镇定自若,明明你家乡都沦陷了。“天亮了,我不睡了。你这让我怎么睡,”
日光渐强,午后的溪水被晒得刺目无比,雾轨已经从床上爬起来,正立与闪尘面前。她身体前倾,又凉又软的唇齿马上要相互触碰。少女的双腿略过了青年的脊背,明媚的双眼对上了他向右侧飘荡的头帘。他睡得是那样的安详,他蹚过的泥水远比雾轨以为的还要深。雾轨的胳膊肘擦过闪尘的胸肌,结实的胸肌跟随着他的呼吸上下浮动,像避风港一样提供了温暖。通过肌肤触碰,传递到雾轨的心中。
闪尘的头发并不长,但发根有些湿,一些汗水立刻被雾轨散发的寒气凝固。
吻别过后,她再也看不到这橙黄色的鬃毛了。
可他还能陪亲属和爱妻度过最后三个月的温情时光。自己孤身游荡在月球上等待死亡的降临,那个头脑简单的龙神否认亲情的意义,它完全可以把护符强行夺回,再待在另一具不知从哪扒出来的骷髅头上,重复一遍对自己做的事。
雾轨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少女和少女的身体紧紧贴合在一起,她伸展下胳膊,将头戴的水晶护符用力摘下来,拿在面前仔细地去看。
你是怎么了?他花几年光阴追逐你的身影,你两个月前不也同意遇到喜欢的就献身。喂,你的父亲、朋友。和自己的影子都放口同意了,你还想临时放弃不成?隐秘却又重要的日子近在眼前,你就丝毫不考虑违背承诺带来的严重后果吗?
“落雪,你究竟在干什么?”声音相当冷,像是被凿碎的冰碴。
“让他在美好的憧憬中痛苦死去,我目前还做不到。抱歉,我无法抑制对他深沉的热爱。”
水晶护符又被她重新带了上去,一些晶体碎屑从上面脱落,溶化成水,淋湿了地板夹缝之间的水仙花。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耳畔嗡嗡作响,脑子变成了浆糊。当年轻的灵魂失去一些思考能力后,情绪便会占据上风,听到半是低吟半是自言自语的声音,她迅速变得焦虑而紧张起来。乒乒乓乓,从远处听像极了厨具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乍一听,金属案板在重力作用下猛然坠地。明明还不到集体就餐时间,有谁进入厨房偷摸捣鼓早上的剩菜。条件反射比一切都快,她立即从闪尘身上弹开,将披在床边的灰袍撩起,便摔门离开房间。她实在走得匆忙,门窗都没来得及关。
可当她堵在厨房后门时,却发现里头压根没有谁偷吃食物,只是灶台少了一罐食用盐。
雾轨回过头来,却瞧见紫罗兰伫立在几米外的林地中仰望蓝天。明明天气温暖宜马,她穿了一身厚实的羊绒边红袍,仿佛她突然患上某种对温度感知失常的症状一样。随后的剧情就像烂大街的奇幻片一样,雾轨从容地来到她身边,相结合玛格丽特家乡的情况抚平一下她对灰烬爪牙的恐惧心,于是说道:“谢尔曼,你今天中午没吃饭,家里捎信了?”
“我想给露娜捎信,碰巧在这遇到落雪小姐你。”紫罗兰忽然毫不收敛地狂笑起来,黑色雾气顿时从谢尔曼的腹部涌出,将红袍撑出老高,活像寄生虫要爆裂现身的样子。雾轨立刻与他拉开距离,撤退至组成迷宫的最外侧树篱旁。伴随着黑雾愈来愈多,将紫罗兰的身影完全包裹进去。有那么一瞬间,雾轨仿佛听见紫罗兰微弱的求救声回荡在耳边。
“你不是谢尔曼,你是黑晶王?你怎么可能进得来?”
冰晶护符中央凝聚起厚厚的冰晶,黑晶代替紫罗兰与雾轨面对面站好。他一袭红袍,却有大小不一的几个窟窿。红色的魔角上涌动着奇异的紫色斑点,时间的年轮碾压不掉他的傲气,却时刻不停地在吞噬落雪单薄又瘦弱的身体。
“我可以成为任何小马,当然能骗过这破传送阵。我说露娜天天在忙活什么,她还真是不忘初心,有闲情逸致陪几个乳臭未干的娃娃在这玩过家家。我都占领了整个月球,我看她再逃避个一年,胆小鬼!”一道纯黑色的光束从雾轨身上忽然穿过,将迷宫入口处的铁门打出一个窟窿。
“才不是你说的那样,露娜已经做好迎战准备,我和她站同一条线!”
“我以为灰烬军团疯狂的侵略行动可以逼露娜出山,但一年过去我还没从各个战场收到露娜出现的消息。直到艾吉斯向我通报,露娜躲在一个时空结界里当隐士。她一向嫉恶如仇,节骨眼上她不可能向我认怂。所以我扮成一个夜之子的模样,以老乡的身份潜入这里,观察她花费一个月的时间洗炼身体内的恶,装装什么圣月魔法。我说的,对吧?”
成片的冰霜毫不客气地向黑晶打来,这便是圣地守卫者对入侵者最坚定的答复。
即使落雪不曾见识过黑晶的法术,她依仗古神的后背冻住了黑晶的红角。
“我不认识你,等于你从来没见过我。我劝你扭头就走,别让我出去想起来你家住哪。”
“我认识你,你又冷漠又孤独。来这是为了求爱,填补你空虚的内心。落雪小姐,我和露娜互为宿敌,她自己说的。我就按她的意思办,让她败得找不到退路。”
尖锐的笑声震颤着一颗脆弱的心。简单的一句话像是一只靴子,落在无马踩踏的白雪上,让她无法辨认哪里是路。为隐匿身份独自漫步于寒冰堡垒时,周围的荒野上盖上了一层白茫茫的死色。
不踏踏实实找个生活稳定的异性搭伴过日子,白来这茫茫世界走一遭。
我经历过风暴,还必须执着的独自承受,找个懂得怜香惜玉的男孩犒劳自己有错吗?凭什么把污水都往我心膛里倒啊?
“那又怎样?不像你,为满足虚荣心破坏月球长久以来的稳定局面!”
雾轨努力劝说自己保持冷静,凝视着黑晶的瞳孔,眼中带着纯洁的目光。
“你要真怎么想,还陪她在这磨时间。”
“她总去那个墓地,向月兽祈求月蚀降临。干吗急得天天去?真可悲啊,要跪着舔去拿到万圣节的糖果,连怎么扮梦魇之月还得我千里迢迢跑过来教她是吗?”
林地中又恢复了冰冷和安静,仿佛透过云层照射进来的那些温暖阳光都不起作用了。
数十道冰雹碎片擦过红袍的窟窿,大片形状不一的窟窿边缘处开始结冰,形成一层寒冷的冰霜薄膜,并均匀地向四周蔓延。黑晶不以为然,立刻用蹄将红袍扯下,不回头去看战袍碎裂一地的惨状。出于某些袒护的初衷,在那片被剧毒枯树覆盖的山谷里发生的事被像模像样地封存了起来,六魂器的秘密本应落雪都不该知道。
黑晶孤身潜入密林,不可能正面与露娜和自己展开较量。那么他肯定随身携带了杀伤力极强的秘籍,抑或者他与月兽私下达成某种不平等协议。黑晶的瞳孔向外冒出紫色的气息,任凭风声响起,他就像一个浪子般屹立不动。仿佛寒冰气息不能透过空气降低他的体温。只想从落雪这套信息罢了。雾轨十分清楚这点,向黑晶说道:
“别想拉我入伙。我可以和你耗上一整天,”
“你忘记了,露娜今天下午外出吗?月兽待在祭坛旁边孤零零的,我去陪陪她怎么样?”
黑晶听罢的身形松弛下来,雾轨的眉头终于紧皱起来。她从地上踢起一块石头朝黑晶胸口卖力砸去,黑晶故意弯腰低头,石头不偏不倚砸中了黑晶的红角。凝结的冰晶立即融合成水,一滴一滴落在湿润的草地上。
“你休想!”雾轨涨红了脸,“露娜不再,就拿我当花瓶?”
可惜心思缜密的黑晶从不在战场上给对方喘息的机会。紫黑色光束径直穿过了雾轨的胸部,无限地向远方平行延伸。雾轨只觉得胸口异常难受,呼出的气在喉管结冰,心脏跳的规律反而是在向身体发出的警戒信号。黑晶的身体忽然从中心扩散开来,转化为一大团黯淡的墨水,随即炸裂开来,在雾轨惊呼之间便铺满了整个灿烂的天空。周围的气温骤降,她紧张地向前迈一蹄,却踩进了厚实的积雪中。所有宁静和谐的声音皆被无尽的黑夜所淹没,狂风的呼啸随之取代。她抬起头来,却看见一片冻住的海湾,和半个身体裸露在冰面,骸骨化眼中的飞马。印有徽章的盾牌早已生锈,宽大的冰晶囚笼封住了它生前的全部回忆,似乎他生活在濒临消逝的冰块中,忍受着无尽的痛苦,期盼着解脱的时刻降临。
她低头向冰面望去,陌生的影像让她精神紧张。因为她看见了落雪的影像,鹰状魔法圣器戴在她的头顶,中间镶嵌着一颗蓝色玛瑙水晶。在她的正前方,一支装备精锐的军队摆开架势,冷气呼呼地灌入骨架中的缝隙,让雾轨连忙直起身子,寻找那位英雄的身影。在雾轨身后,还有一只冰霜骨龙呼出寒冷之极的霜气,像一尊古老的雕像立在那背影的旁边。不知是什么时候,月光驱散了无尽的黑夜,太阳与月亮一左一右悬挂在天空,天空亦沉浸在黎明与黄昏交汇之际的璀璨光明之中。风之西面而来,将云朵拢作为一排排银色的队伍,朝着东方驱逐过去,月亮早已将静谧的光华射了出来。
不知落雪多少次梦到过分离与悲伤,现实的薄情终会埋葬愉快的爱情。
她身旁站着一匹成年小马。蓝色的瞳孔,高高的鼻梁。犹如天空的繁星一样美丽。他应该是英雄索罗,这是被黑晶的魔法拽入幻境中去了。
“落雪,现在由他统领骸骨军团,把你头顶上的皇冠摘下来,给他!”
龙神辛达苟斯厉声发话,根本不考虑这小母马有一丝的质疑。
若摘下皇冠,身上的皮肉会一条条地脱落,相较于意识消逝,痛苦所带来的时间感受速度要快十倍。五月梅在林地中说过,她的母亲落雪直死前都挂着护符睡觉,就怕自己失去护符的庇护。雾轨想当即拒绝龙神无理的请求,
“貌似契约中没有这一条,除非皇冠被另一位古神抢走。”
不,她完全没法表达自己的想法,被迫按剧本转达落雪可能会说话!
辛达苟斯直接忽视了她,一股寒冷的气息掠过她的心头。是旁边这位英雄,直接抢走了她头顶上的皇冠。雾轨禁不住地哭出了声,因为她在那一刹那,体会到了绝望的滋味。这种直面死亡的恐惧迫使她抬胳膊想要夺回皇冠。然而雪白的肌肤间竟然出现一道裂纹,雾轨吓坏了,却不能阻止死亡的到来。第二道,第三道。她的胳膊立刻裂成数块,啪嗒啪嗒掉落在地。她眼睁睁地注视着冰面上的自己跪倒在地,泪水与肢体碎片融化成的水一起流淌向远方,伟大的龙神默默地看着她,摆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傻瓜,有他给我卖力,我还要你干什么?你弱不禁风,又爱哭泣。你非要问,我给予你的回答便是死快一点,有遗憾也得给我憋着!”
与此同时,雾轨已经闭上了双眼,思绪像是一股暗黑混乱的浊流一般涌上心头。她昏昏沉沉地躺着,四肢仿佛已无力逃脱。她背靠一棵柏书,悄然倒地无声。混合着绿色与紫色的鬼火溢出雾轨的双眼,黑晶口吐灰色烟雾,用很轻的力气去拨弄雾轨的蹄子,啐口唾液喷在干枯的树皮上。
“我不知道这条龙凭什么选你,也许是因为你血里流淌着魔法师的血,你智力超群,十分善于操控不同性格的小马去进行内部斗争,从而满足你的一己私欲。可是,为什么因为一朵雪莲,一句承诺就屈服于内心的声音呢?我很好奇你选择放弃自己的原因。月球说不定还会遇到危机,我也不一定一直统领这支军队。毕竟,我不是夜骐。哎,你让我想起了她。”
“辛达苟斯需要复活一个心存遗憾的小母马去给它无偿收集爱心。收集爱心的速度取决于信徒数量的多少,明明一个骸骨军团几天内就能做到的事偏要交给个体去慢慢做。幸好我和露娜在它下蹄之前就撇下了水晶帝国这个麻烦,辛达苟斯打算把骸骨军团交给你全权统治,然而和它一样的恶魔相继复生,需要找到一个强有力的躯体夺舍,亲自命令骸骨军团。所以啊,你太清楚那个男孩子继续和你厮守下去的命运了!不是两个强者相爱相惜,而是相爱相杀!一旦龙神认可了它,皇冠肯定戴在他的头上,一匹小母马的命,比一个恶魔贵重?”
滴答!一滴黑血落在嫩草上,是他黑晶自己在流血!
脖颈处火辣辣的,一根长矛不知何时贯穿他的喉咙,盯在那根树上。黑晶将身子站直时,脑袋感觉到眩晕,立刻幻化成一团黑雾,向密林深处飘去不见了。只在树上留下一支,剑尖缺失的铁剑。
“你给我放开他!我要杀了你为我母亲报仇!”
闪尘守在厨房后门几百米外,他醒来之后不见雾轨的踪影,便一路寻着空气中留下的寒气来到户外,才亲眼看见这一幕。
他顾不得思考黑晶往哪个方向逃跑,马不停蹄地奔到雾轨面前,拼命摇晃她的肩头。按理说,他方才打断了黑晶的催眠术,雾轨应该和露娜先前说好的那样在几秒内苏醒。可是现在,雾轨好像是失去了意识一样。任凭他怎么拍打雾轨的胸脯,眼睑始终保持闭合状态。
“落雪?你怎么了,别吓唬我啊!”
“雾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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