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沉默中消亡

　　露娜很认真地说。市长扯了扯领带，将绿茶平移至露娜嘴巴，示意她喝自己剩下的。露娜想都没想，咕噜咕噜地大口饮下。市长难得见露娜向自己低头，有些莫名的感动。她抽出一张崭新的资料，向露娜继续发问。

　　“他们信教吗？既然你不信辉月教，那你是什么信仰的狂热粉丝？”

　　“有一段时间我信真主教，没持续超过一周便退出了它的圈子，之后没再信教。”

　　“小蝶讨厌真主教，你应该没去过她的教会吧，也没有在哪个雨夜意外闯入教徒自发组织的集会。因为那样的话，你可以大言不惭地接受她给你的资源，把路越走越顺。也有可能，她会鼓励你坐一坐警察局长的位置，我提前退休，正中她的心愿。”

　　市长说罢，露娜不知该不该安慰她。

　　“我对宗教活动不感兴趣，有了钱也不会给她捐款。”

　　“但你是怎么靠自己联系到她教会里的马？哦对，很多业内顶尖的家伙知道你的事迹，想邀请你上电视台、真马秀去呢。我有个朋友，想重金邀请你去给知名服装品牌当形象代言马，正好辉月教投资了这个服装品牌。你很注重自己的穿着打扮啊，黑丝礼裙，我都得买之前斟酌一番性价比。小蝶说是碧琪家送你的，可我寻思搞矿业的没必要认识你。你手边有的资源发挥不了作用啊。”市长强壮镇定，认真回答道。

　　“我确实对您说的行业提不起兴趣，不入商会咋可能了解到政治上的关键信息。就算我拿着那些信息，我也缺乏对应的渠道去渗透进政坛。”

　　“然而你可以给我做特工，我再把东南海秘书的职位让给你。总之你可以实现那个愿望。”市长在白纸上留下一行潦草的字迹，似乎真的在履行口中所说的话。

　　“您觉得我跟姐姐几年就能学会政治管理？我没有背景，第二天就得被踢下来。”

　　焦急之情迅速攀上市长的面容，焦急的她立刻回应道：

　　“你给我钱，我给你搭桥行不？这样也好让那个谁放心找你合作。”

　　“那不知道的小马认为是我的资源，我担待一个月，然后你突然阴我咋办？”露娜抬起头看向市长，这样说道。假如自己接到一个需要多方协同去做的事，市长策反一方给自己添麻烦不要紧，回头再和自己撇清关系就麻烦了。不会经商从政就干脆别做，压力至少一方面。

　　“先哲之石，你说露娜以后能否进入机关单位工作？甭管她何时用何种办法。”

　　醒目的红色给了市长致命一击，也等同于在羞辱露娜以后干不出事业。

　　“市长，我怕死。连犯事的勇气都没有了。”

　　“难道你甘愿一直卑微地活着？也不入教，做个纯粹简单的公民？”市长最后问道。

　　露娜抿了一小口绿茶，随即高高地举起杯子，做出十分放松的姿态阻断魔法。咔嚓一声响，玻璃碎裂，残渣深深地嵌入原木色的地板缝隙里。几滴绿色的茶水溅射开来，酸臭的硝酸甘油从洒出的茶水中咕哒咕哒地冒出来。露娜潇洒地丢掉了那杯茶水，同时拒绝了他不怀好意的馈赠。

　　“我就想陪朋友读书，读遍图书馆的书。求您别为难我了。”露娜揉着胳膊说道。

　　“连伴侣都不找，将来孤独地过一辈子？你不后悔？”

　　“时间紧迫，时间并不允许我做不利于自己的事。我想先多学知识，跟着几个教授强化下自身的逻辑思维什么的。把剩余的时间奉献给知识之树吧。”露娜角露出惬意的微笑，说道。风扇戛然而至，房间的气温骤降至十几度。

　　市长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另一只蹄子握着笔杆，微微仰头，开始低头认真地书写起来，四周仿佛有仙女奏响优美的琴弦，市长的笔速只慢不快。灯光昏暗，她的背影挺拔而洒脱。如同议会拟下指令一样快。

　　笔杆向侧边倾斜，像是市长临时修正了一两个字符。她随即用这张纸将先哲之石包起来，然后丢向露娜面前。那纸上只有一行字，和左下角等待署名的年月日。

　　“望露娜兼任夜大图书管理员，具体工作内容请找索洛尔商议。”

　　“签你的名字，反正这活收入微薄，不过能满足你的愿望。还有一个学生陪你一起干。”

　　市长静静开口，负蹄而立。审讯室的门忽然从外面打开了，瑞雯一边通话，一边热情地抬起胳膊向市长打招呼。露娜看得出来，瑞雯与市长不太对付，苍白的脸颊上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悲伤。她身穿一件标志的警服，从肩头的横杠数可以判定，她混到了仅次于警察局长的职位。市长向瑞雯附耳交代了几句，瑞雯态度严肃地说了些不太妙的话，目光多次落在露娜脸上。“上层打招呼了，让我彻底取消对她的通缉？这么多石头你也不要了？”

　　“露娜，”瑞雯忽然抬头对露娜宣布道，“这边我谈妥了，我立刻送你回学校。”

　　露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瑞雯崇尚正义，做事讲究雷厉风行。是不可能花重金去赎回露娜的，更不太可能凭一己之力能消除警察局对她的怀疑。她按动遥控器上的某个按钮，束缚露娜胳膊的枷锁立刻摊开，露娜微微俯身，吐出三口白痰。

　　此处的空气弥漫着鱼腥气息，导致她长时间感到头昏脑胀。

　　“瑞雯，还是坐直升飞机走吧？”

　　“什么直升飞机，你自己走着回家，”瑞雯的态度与之前相比简直是判若两马，“上面松口了，以后你是自由身了。但你召唤出的石头都得上交当地警局才能离开。”

　　“无所谓，”露娜非常诚恳地回答道，随即在心中默默说道，“反正我给自己藏了一颗。”

　　有些事情，不一定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习惯了放下，反而轻松的是自己，被一堆麻烦缠身的是总想包揽一切的野心家。经过多次劫难，露娜心如明镜，活得比谁都通透。用完先哲之石的他们，慢慢会在广袤天地下找到哲学家的影子，消耗自己对生活的耐心。

　　露娜之所以放弃收藏所有石子，是因为觉得和警察局内多股势力之间无法达成妥协。她走出外部酷似包装盒一样的小瓦房警察局，重新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中时，露娜感到了些许悲哀。月球上的生活不知何时竟让她觉得有些许无聊，瑞雯也就急匆匆地把自己送到家门口，根本没有时间像上次一样亲自送露娜回家。她整个马的精神状态是紧绷的，不松弛的。总有打不完的电话让她奔波于门口与办公室去应付。他们身前是犯罪分子，身后是无数的普通民众，一旦他们出现任何差错，酿成不可挽回的惨剧。他们身前的家伙会得意洋洋，而他们身后的民众也无法谅解，这或许才是最大的悲哀。

　　在潮湿的角落滋生着看不到的罪恶，如今露娜已经初步地体验一番了。

　　何况她压根不知道，瑞雯在不久前失去了自己的哥哥，警局也只是调她去档案室整理文件，美其名曰调整情绪，实则让她远离原本属于她的岗位。

　　露娜仰头望向蔚蓝的天空，怀揣着代表希望的石子，顺着极为平坦的阶梯从门口往湿滑的路面走去。耀眼的红色小花开在坑洼马路裂开的石缝里，奇异的光芒倒映在明媚的阳光中，浮现出一圈灿烂的橙色光斑。忙碌的车夫径直从一个狭窄的路口，穿到距离不远的另一个路口，便停下来叉腰休息。在那附近开着一家杂货店，车夫肯定是来卸货的供应商。只见脱了一层皮的老旧石墙下堆满了一箱箱未开封的货物，印有某个饮料牌子。只见一个穿着朴素，裸露肩膀的男生从门帘下走出来，嘴中叼着一支二手烟，闷头从车夫蹄中接过一箱货物。露娜挥蹄向他道声你辛苦了，他的目光却开始飞快移动，嘴唇开合，似乎有意躲闪着露娜的目光。不过做生意毕竟图个快速高效，他没工夫搭理不进店的散客。

　　“露娜，我刚才不是故意的，警察当时凶巴巴的，加上你有测谎石证明我说的话，我只能把自己看到的都说出来。”一个轻柔的声音在露娜耳边响起。

　　“我不怪你，这事查实后该咋办咋办，我愿意协同本地警察工作。”露娜这样回答她。

　　露娜闻言，向说话者的方向望去，只见翩飞靠在一旁的扶梯栏杆边，蝴蝶结被她摘下来在半空中反复揉搓，已经在结节处显露断裂的痕迹。她幽暗的目光聚焦于自己优柔寡断的侧脸，她意识到露娜觉察到自己后，将蝴蝶结揣进挎包，紧紧护在怀中。露娜向她靠近时，她又迅速低头，望着自己的白色旅游鞋，望着灰暗的路面，螺旋包围三角形的纹路不知所措。

　　“落雪是你的挚友，一直以来都是。但你和她分离两地，干不同的事久了也会相互疏远。有段时间我干售货员，就在对面那家杂货店，就愈发觉得自己脱离社会，每天拼命努力却只能做到背条码和收银，别的同学都把路子走得愈发宽阔。”雾轨低语道。

　　露娜低下头，走到她旁边，与她一同贴在冰冷的栏杆上，数着路上走过去几辆马车。

　　“其实，朋友只是相对一段时间内，临时形成的关系。落雪咋会想起找你？”

　　“非要这个时间问我吗？怎么话题又拐到她身上去了？”翩飞自言自语道，露娜也不打断她的思绪，任由她想。警察局肯定会重视五月梅，但五月梅有能力不重视对方，在警察局宣布针对她的措施之前，她有充足的反应时间。不过翩飞似乎早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了，她稍加犹豫，便将一些尘封的真相全盘托出：

　　“她在矿里找到我，带我去暗区一家电子厂工作。她应该是又找了一个小伙子，装零件嘛，赚汗水钱不寒碜。本着这想法，她收我们的证件时我也没多想，但她拿走了我的蝴蝶结，过几天又还给我，我觉得怪怪的。”翩飞再次开口，第一次将头抬起来。

　　“厂长是谁？”露娜下意识问道。

　　“不清楚，但听车间主任说，好像是矿长老相好。”翩飞解释道。

　　“虹厂经理？那你一直站在这等我，还是已经被叫进去问话了？”

　　很有可能蝴蝶结被改装，添加了监听设备用来收集虹厂经理的黑料。

　　“他们只收了我的蝴蝶结，又买了一个新的塞给我。露娜我真的不是存心指认落雪，她没对我做过分事，我也就请你别再问了。”翩飞的声音逐渐变得激动起来，几滴泪珠聚集在湿润的眼眶边，像断了的琴弦般滴落在石阶缝隙中。露娜并没心思再质问翩飞到底知道五月梅多少事，又是什么令翩飞无视来自五月梅的威胁，挣脱与她设下的无形枷锁。五月梅不习惯直白地表达情感，一定更不习惯及时地抒发情绪，并释放情感。

　　露娜蹲下身子，伸出蹄子抚平她的泪痕，并掏出纸巾擦干她湿润的脸颊。翩飞也是个懂事听话的女孩，眼泪就此停止，晴云爬上她的眉毛，在视网膜下映出一道绚丽的彩虹。道理怎么讲都有理，但什么争出输赢也好，判断谁想坑害谁也罢，这些话只能用一次，况且五月梅私下懂得很多事。

　　“孩子，你不愿说我也没心情问。我就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我干啥啥不行，怎么帮你？”翩飞婉言拒绝了露娜，视线转移到模糊的手机屏幕上。

　　“其实你心里是向往冒险，想时刻表现出勇敢的样子。我看得出来，你内心也是强大的。”露娜双腿沿向下而行的台阶伸展，找准一个舒服的姿势坐在台阶上。只见翩飞站立不动，将电手机对准耳朵，似乎下一秒要接厂里打来的催工电话。

　　“你都来这了，说明时间还宽裕。”

　　“闪尘要我回矿里干活，曙光莹莹离了我老是哭。真抱歉露娜我马上就得走。”

　　这句话当然是劝露娜远离自己的意思，果然露娜估对了她对自己充满了戒备心。只见她缓缓走下石阶，然后绕到靠近大路那一侧的栏杆边，支起了黑色的伞，独自面对一场连绵细雨，街道上满眼可见的蓑衣与雨伞。那些藏在蓑衣下的躯体，像木偶一样僵硬地向前行走。远处的涂鸦墙漆黑宁静，唯有很散碎的灯光连成一道线点缀在墙边。翩飞像是一只沉默的羔羊，立在偏僻的荒野孤立无援。她只是披上兜帽，一声不吭地在等待着什么。露娜很想冲上去拿翅膀为她遮风挡雨，恐怕这更容易让翩飞误会，认为自己是自作多情馋她的身子。

　　“闪尘一直想和你做朋友！”露娜大声喊道。

　　翩飞并不说话。

　　“我和闪尘在一起拍戏，是属于那种勇者传说的类型。这边缺少一个引导闪尘抛弃对死亡的恐惧，让他在大决战之际选择以身殉国，慷慨赴死的女性角色。闪尘希望你来演，我也同意他的想法。”

　　翩飞蓦然回首，惊讶的眼神中透露出欣喜之情。

　　“闪尘邀请我演对手戏？我会对他做什么？”

　　“你扮演月神艾露尼，向闪尘透露具体的死亡日期。”

　　翩飞没有说话，但身体却诚实地向露娜这边走过来。告别了阴沉的雨天，她从路边捡起一块湿润的板砖垫在臀下，撩起洁白的衬衣，安静地在露娜身边坐下。

　　“月神啊，我晚上倒一直给自己讲月神的故事入睡，因为之前的事，我害怕关灯睡觉。现在有了孩子，我每晚更睡不踏实。总觉得有什么脏东西要进来偷孩子。”

　　“之前发生了什么事？”露娜关切地问，翩飞选择把头埋进怀里。

　　“那次矿里发生意外，我被困在底下数个小时。饥饿寒冷我能忍，但几个小时和外界断联我受不了。精神崩溃，所有劝我冷静的弦儿都断了。”

　　“我能理解。大脑和外界断开连接久了，再连接社会这个路由器就会有延迟，甚至这路由器擅自改了域名和密码，象征朋友和亲戚的维修员还懒得跟你提，要你自己猜。那种感觉说真的，和死了差不多。每天都怀疑自己干的事有意义不，能对社会产出价值不。”露娜作为孤独内向群体的同胞，十分理解翩飞的无奈。但她也清晰地思考过，和当今社会的互动模式：自我感动无法改变社会对你的看法，想走出来也得靠自我感动。对你来讲是场花费一生的救赎之路，等你抵达终点后却发现此地已经开设了若干旅店，和好几只坐骑。

　　“你这个比喻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吧？”翩飞探出头来，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

　　“简单打个比方而已，平时说习惯了，没转换过来。”露娜想了想，又换了个说法，

　　“我们这种孤独一直存在，以自我为中心构造出来一片净土。几个月不出去，活着跟死了真没区别。”

　　“就像一条蛆虫，自己都觉得自己脏。”翩飞坦然回应，将手机屏幕扣过去，双臂在前方自然交叉。皎洁的肌肤如同一块美玉般纯净。

　　“承认，你比喻句比我有的恰当。”

　　“我特别想怼那些说无需惧怕死亡，一闭眼一生就翻盘过去的家伙。那倒是让他和我换。每天这样工作，我能一直凑钱把孩子养到四五岁。可我的青春，也就这样一晃而过。”翩飞顿了顿，还是继续讲下去，“不是说我想逃避责任，而是说我履行责任产生的利润除了钱就一直没有别的，摸得到的东西。等孩子十岁了，我又能教给她什么呢？所以那天晚上，我想过闭眼睡着。这辈子我就栽了，下辈子再开。”

　　“唯一留下的，就是朋友了。起码有朋友陪你一起玩，你们的生活简单朴素。“

　　“我一直喜欢闪尘，但也只能想想，在嘴里杂么杂么味。多亏有他，矿城镇短期内不会关闭，矿场也能多活一段时间，我们还不至于陷入麻木中。然后就吃饱等死，找不到目标，又不被搭理。等于你铺好通往理想的道路，却没有陪你前行的伙伴。”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是我打小听过最真诚的谎言。没有绿叶的青山，就是一座沉寂的荒山。没钱没马脉，都看不到未来的路在哪。自己走着走着就迷路，再走下去会被饥渴折磨。在阳光暴晒下，连自己名字都快忘了。那你还不如快点去找死神报道。”

　　露娜突然反应过来，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翩飞微仰起头，看着露娜因淡淡的白雾而显得柔和的眉目，有些愣怔。尤其是那双寒光凛凛的瞳孔，翩飞肩头剧烈抖动了一下。

　　“我要是和你讨论死亡女神的面容，会不会显得我太魔怔了。”

　　“可是你不是让我演死神吗，我就算是为闪尘忍一下吧。”

　　“死神一定要全身黑漆漆的，身上的挂饰一定要集中在腰部，把铃声弄得响亮亮。再找一个面具遮住她的鼻子和眼，留出扭曲的嘴巴，能露出獠牙和猩红的长舌头的那种。营造一种恐惧感和不适感。再结合美杜莎和裂口女的特点，双眼能石化生者，嘴巴能吞噬活马。胸部再藏一个嘴巴。”翩飞自己没意识到，这描述似乎超越了死神的范畴。

　　“你平时不少玩暴力游戏？”露娜对这个少女卓越的想象力表示惊叹。

　　“不是，我看好几段规则怪谈的视频，里面都说死神的变异的独角兽。”

　　“艾露尼没有实体，只握一把镰刀。你可以找魔术师借一身巫师法袍穿，到时候再往侧脸与额头处抹一点紫黑色的印记。其他方面你自行发挥，你负责找到闪尘存在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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