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午后的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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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的槐花》

  我站在单元楼门口时,槐花正落得热闹。淡绿色的花串子簌簌往下掉,落在崭新的电动车座上,像谁撒了把碎银子。大姨住的老小区总这样,春天飘柳絮,夏天落槐花,到了秋天,法国梧桐的叶子能把整条路铺成金色的河。

  “萌萌?”三楼的阳台探出头来,大姨的声音裹着风飘下来,“快上来,我刚蒸好槐花糕。”

  我拎着水果篮往上爬,楼梯扶手被磨得发亮,木头上的纹路里嵌着经年累月的油污。二楼的王奶奶在门口择菜,看见我就笑:“又来看你大姨啊?这丫头,越长越像你妈年轻时候。”

  “王奶奶好。”我点点头,脚步没停。这话听了二十多年,每次来都要被不同的邻居说一遍。妈妈走得早,大姨总说我是她半个女儿,可我知道,我们之间隔着一层说不清楚的客气。

  防盗门“咔嗒”一声开了,大姨系着蓝布围裙站在门口,头发烫成整齐的小卷,鬓角新长出来的白头发没来得及染。“快进来,外面热。”她接过我手里的篮子,眼睛在水果上溜了一圈,“又买这些,家里啥都有。”

  客厅里飘着甜丝丝的香气,竹制的凉席铺在沙发上,边缘有些磨破了。电视开着,在放一部老电视剧,女主角哭得抽噎不止。大姨把我按在沙发上,转身进了厨房:“你坐着,我给你盛糕。”

  我打量着这间屋子,墙上挂着大姨和姨父的结婚照,照片里的姨父穿着的确良衬衫,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前年冬天他走了,肺癌,从查出来到去世,不过三个月。

  “尝尝,放了蜜枣。”大姨端着白瓷碗出来,碗里的槐花糕冒着热气,嫩绿色的糕体上嵌着暗红色的枣肉。我咬了一口,清甜混着槐花的香在舌尖散开,突然想起小时候,大姨也是这样,把刚蒸好的槐花糕放在我手里,烫得我直搓手,她就在一旁笑。

  “好吃。”我含糊地说,怕嘴里的热气烫着舌头。

  大姨坐在我对面,没看电视,就盯着我吃。“你爸最近怎么样?”她忽然问。

  “挺好的,上周去钓了次鱼,说收获不小。”我把嘴里的糕咽下去,“他让我给您带个好。”

  “嗯,他那人,就喜欢摆弄那些。”大姨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扶手,“你呢?工作还顺吗?”

  “还行,就是忙点。”我低头舀起一块糕,“上周刚加了薪。”

  “那就好,那就好。”她重复着,声音轻下来,“别太累,你妈要是还在,肯定舍不得你这么拼。”

  窗外的槐花落得更急了,风一吹,像下了场绿色的雨。我没接话,小时候总听大姨说妈妈的事,说她胆子小,第一次骑自行车摔破了膝盖,抱着大姨哭了一下午;说她成绩好,高考时是全县的状元。可这些故事听多了,妈妈的样子反而模糊起来,像老照片里褪色的影像。

  “对了,”大姨起身走进卧室,很快拿了个铁皮盒子出来,“前几天整理你姨父的东西,翻出这个,你看看是不是你妈的。”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沓旧照片。最上面那张是黑白的,两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并排站着,身后是老式的教学楼。左边那个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是妈妈;右边那个抿着嘴,表情有些严肃,是大姨。

  “这是她们高中毕业时拍的。”大姨的手指轻轻点在照片上,“你妈那天偷偷抹了口红,被你姥姥骂了一顿。”

  我拿起照片,纸边已经泛黄发脆。妈妈的笑容很亮,像藏着整个夏天的阳光。我忽然想起上周回家,看见爸爸对着妈妈的遗像发呆,桌上摆着她最喜欢的茉莉花。

  “中午想吃什么?”大姨把照片收起来,语气轻快了些,“我买了排骨,给你炖玉米汤。”

  “都行,您做的我都爱吃。”我把碗推到一边,“我帮您摘菜吧。”

  厨房很小,两个人站着刚好。大姨在水槽边洗排骨,水声哗哗的。我坐在小板凳上剥玉米,金黄的玉米粒滚进搪瓷盆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姨父以前总说,我做的玉米排骨汤比饭馆里的好喝。”大姨忽然说,声音有点哑,“他走之前那几天,还念叨着想吃呢。”

  我没说话,手里的玉米棒转得慢了些。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大姨的白头发上,亮晶晶的。

  “人啊,就像这槐花,”她擦了擦手,望着窗外,“开得再热闹,也有落的时候。可明年春天,还会再开的。”

  排骨汤炖好的时候,已经快两点了。香味飘满了整个屋子,混着淡淡的槐花香。大姨盛了一大碗给我,汤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花,玉米的甜香钻进鼻子里。

  “快喝,凉了就不好喝了。”她坐在对面,看着我喝,自己没动筷子。

  我喝了一大口,烫得舌尖发麻,心里却暖暖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松动了,堵在胸口的那块石头,不知不觉间化了。

  吃完饭,我帮着收拾碗筷。大姨站在阳台上晾衣服,风把她的白头发吹得飘起来。“下午别回去了,”她回头说,“晚上我给你包饺子,你小时候最爱吃我包的韭菜鸡蛋馅的。”

  “好啊。”我笑着点头,“那我去买瓶醋,您包的饺子蘸醋最好吃。”

  下楼的时候,槐花还在落。我走得很慢,踩着满地的绿花串,像走在柔软的地毯上。阳光很好,风很轻,空气里都是甜丝丝的香。

  或许,有些距离,从来都不是真的存在。就像妈妈和大姨,就像我和大姨,就像那些落在地上的槐花,看似散了,其实都藏在风里,藏在阳光里,藏在一碗热汤里,从未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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