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各怀鬼胎（一）

　　潮涨潮退终相似，日升日落世道新。

　　不论过去多么跌宕起伏的故事，到头来都会随着奔腾的流水逝去，最终凝聚成时光的滚滚车轮，无情地碾压过我们熟悉的江湖。

　　话说凤子姝四人在碧明港与鸩自鸣他们斗智斗勇之际，凤起城中也正发生着不为人知的变故……

　　傍晚时分，归家的燕雀掠过城市上空，却仿佛在一片繁忙的人情景象中转昏了头，稀里糊涂地便落在了城相府邸的屋顶瓦片上，低垂着脑袋，歇了歇脚。

　　此刻大院里，一名腰缠锦缎、面色红润、相貌威仪的而立男子正双手藏于后背，站据庭中。

　　但见他微微仰头，正巧与那歇脚的雀鸟四目相对。

　　紧接着，男子缓缓从背后掏出了一副檀木弓，也不上箭，只是拉开弓弦瞄准了雀鸟。

　　“嘭！”

　　男子松开手，一阵闷响忽然爆出。

　　那可怜鸟雀也受到惊吓，尖叫地扑棱几下翅膀，便又往天边飞去了……

　　见状，男子似是满意地转过身，准备往正堂里走去。

　　这时，院外却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报——”

　　一名新军士兵踩着鼓点般的步伐，小跑到男子面前，随后屈膝禀告道：

　　“启禀城相，大司徒苏鸾求见！”

　　“哦？”

　　男子回过身，说道：

　　“请她进来。”

　　“遵命！”

　　卫兵退下，片刻过后，身披司徒长袍、成熟大方的女子来到了院中，对城相秦烈行礼道：

　　“苏鸾参见城相大人。”

　　“苏大人辛苦了，这么晚还到府上找我……”秦烈微微笑道，“我们到议事厅说话吧？”

　　“好。”

　　于是，二人移步到了议事大厅内，双方按职别之序入了座。

　　城相秦烈先开口道：

　　“苏大人，仪式现场布置得如何了？”

　　苏鸾抱拳答道：

　　“禀城相，基本已经准备好了，就差安排现场的守卫了。”

　　“嗯，那就好……”秦烈点点头，又问道，“司马龟将军呢？他什么时候能到？”

　　“估计还要两天。”

　　听罢，秦烈脸上显出几分不悦，自言自语道：

　　“唉！这个司马龟……让他看守个唐家遗产，派点兵力也就是了，还回去跟那凤子遨交代什么？自作主张……”

　　苏鸾却站起来说道：

　　“城相息怒，司马将军在朱雀城与我相会时，特意让我对城相交代，说他是……”

　　话说一半，苏鸾环顾了一下两旁，看起来十分谨慎。

　　秦烈看出了端倪，主动站起身走到她身旁，小声道：

　　“他说什么……”

　　苏鸾凑到秦烈耳边，低语道：

　　“司马将军是受了‘门主’特令，这才紧急赶回朱雀……”

　　“哦？他是这样说的？”

　　秦烈的眼睛一下瞪大了。

　　“正是，”苏鸾说道，“我当时就察觉到事出有因，向他询问理由，可司马将军告诉我，‘门主’不准他透露……”

　　闻言，秦烈沉思许久，而后道：

　　“好吧……既然如此，这件事就暂且放下，我还有更加担心的问题……”

　　看着秦烈皱起的眉头，苏鸾大概猜出了他的心思：

　　“城相是在说……城主大印之事？”

　　“是啊，”秦烈继续说道，“可以说这是我们此次行动的关键啊……苏大人，大印仿制好了吗？”

　　“已经做好了，就在我这里……”

　　说着，苏鸾从怀中取出一只精美的木雕匣，随后递给了秦烈。

　　秦烈打开匣盖，拿出了那块仿造的朱石大印，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

　　“不错……基本上看不出来差别。”秦烈满意道。

　　可苏鸾却不是很放心，说道：

　　“只不过，赝品终归是假，不可能与真正的大印丝毫不差……若神佑长老真的拿此印，与以往协议上的印记比较，肯定会败露的！”

　　“呵呵！不必多虑……”秦烈胸有成竹地笑道，“长老会现在落入了威耀他们的手中，青龙族可巴不得我们‘自寻死路’，举办这场比武呢！”

　　“自寻死路么……”

　　苏鸾一边重复着，一边低下头，脸色也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秦烈似是看出了她的不安，问道：

　　“苏大人，怎么了？是我说的话有何不妥吗？”

　　“哦，没有！只是……”

　　苏鸾刚要解释，话却堵在了嘴边。

　　秦烈有些疑惑，眼珠一转，微笑道：

　　“苏大人不必拘谨，此处是城相府邸，这堂中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话大可直说！”

　　听罢，苏鸾犹豫片刻，最终下定了决心：

　　“是，谢城相大人！”

　　随后，她便严肃地说起：

　　“想当年，苏鸾本是戴罪之人，幸遇城相赏识，让我加入了新辉门……后来，得知城相乃唐家后裔，苏鸾就愈发坚定要忠于门派，忠于城相，继续为实现唐彩大人遗愿，为振兴朱雀族而奋斗！可自从您和门主实施这次计谋以来，苏鸾却隐隐觉得，我们的目的、我们的初心似乎有些变了……”

　　秦烈眉头微皱，问道：

　　“为何这么说呢？”

　　“唐彩大人是朱雀最伟大的城主，我们之所以这么说，就因为她真正做到了爱每一位朱雀百姓！她的遗志也是希望朱雀族，能成为一个真正平等、团结而强大的民族！苏鸾认为，我们没有做到这一点……

　　就说您当上城相这件事，一个民族重要的副手，竟然是依靠联合党朋、胁迫城主而上位的！不仅如此，我们虽然暂时保住了朱雀的安全，却要将更大的危机引到朱雀头上，就连整起计划的风险也要让凤家和百姓们承担……

　　仔细想想，苏鸾怀疑，新辉门现在不是在为复兴朱雀而行动，更像是……更像是单纯为了复兴昔日唐家！”

　　面对苏司徒的一番慷慨说辞，秦烈板着脸，静静地沉思了许久。

　　那一刻，整个议事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见城相大人迟迟没有反应，苏鸾露出了一副愧疚的神态，起身作揖道：

　　“城相大人，恕苏鸾失礼，方才说了些过往旧事，不知所云……望城相见谅！”

　　又过了片刻，秦烈一下子回过神来，接着便摆出一副随和的神色笑道：

　　“呵呵呵！原来，苏大人是想说这个啊……”

　　“苏鸾的确是个怀旧之人，在世一日，无不感念唐家在时朱雀的盛况……可即便如此，苏鸾也不希望看到唐家为了强行夺回昔日荣光，嫁祸凤家！”

　　“嗯，我能理解……”

　　说着，秦烈也站起了身。

　　“城相大人……”

　　平日巧舌如簧的苏鸾，此时也欲言无词。

　　“苏大人曾经也是唐家的拥护者，凭这一点，足以证明苏大人对朱雀的忠心，而今苏大人也没有忘却昔日旧情，依然甘愿加入我新辉门下，这也足以证明苏大人对唐家的感念，本相身为唐家义子钦佩之至……”

　　秦烈接着说道：

　　“不过有一点，苏大人错了。”

　　“这……”苏鸾犹豫片刻，说道，“请城相赐教。”

　　“本相从建立新辉门起，时刻都不敢忘记自己身上复兴朱雀族的重任，只不过经历了这么多年，我逐渐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所谓的平等与团结，根本救不了朱雀！

　　几十年了，朱雀之所以越来越弱，正是由于前几任城主固守这种旧念，于此大争之世，花费了太多精力在关心、治理那些平头百姓身上，忽视了与三族的明争暗斗！导致我们与三族的差距越来越大。

　　于是我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平等和团结是不可能同时存在的！如果每个人之间都地位相同，那么他们在做事时，就只会像无头苍蝇一般相互迁就，到头来变成一团散沙！只有当其中一人占据绝对的强大地位，其他人才会心悦诚服地执行命令，团结在一起！

　　朱雀族如此，天下亦是如此！朱雀要想振兴，就只能有一个强大的存在！只能位列四族之首！而眼下来看，能为朱雀实现这一切的，只有我新辉门！只有曾经的唐家！所以振兴朱雀就是振兴唐家，这二者……没有区别。”

　　说到最后四个字时，秦烈的眼神中露出前所未有的坚定，语气也变得不容置疑了。

　　苏鸾听完，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目光中仿佛透出了一分呆滞、两分震惊与七分心凉……

　　“苏大人，世道如此，你我皆无可奈何呀……”秦烈徐徐叹道，“希望你能明白本相的一片苦心！”

　　“是，苏鸾记住了……”

　　苏鸾再次附身作揖。

　　“嗯，此事便点到为止吧……”秦烈转过话题，问道，“对了，我十几天前就收到报告，鸩自鸣那家伙不是也回朱雀了吗？照理说他也该到了，为何现在还不见他人影？”

　　“我也不清楚，打他到明珠河起就没消息了，不知他在搞什么名堂。”

　　“哼！这个家伙，跟夷图一样，江湖德行难改得很！但愿他别给我惹什么乱子才好……”

　　说完这些，苏鸾不禁暗自叹气，心里沉闷，对秦烈道：

　　“城相，苏鸾事已言毕，告退了……”

　　“好，辛苦苏大人，恕不远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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