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送命题

　　诚然，林家和杨家能为秦淳在官场上提供很大的助力，若是这两家真的出手，秦淳就不是在礼部领个无足轻重的闲职这么简单了，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但秦瑟并不希望他把官做得太大。

　　一来，就秦淳那老好人的温吞性子，适合去当教书先生，却不适合做官。

　　官场险恶人心纷繁，能当好官的必须要有颗冷硬心肠，还要有恩威并施的手腕儿，雷厉风行的魄力和过人的胆识，而秦淳刚好缺少这些品质。

　　就算把他提上要位，他怕是也没那本事震住场子。

　　自古以来，德不配位都没有好下场，被拔苗助长的苗子，最后也都只能是早早蔫死。

　　二来，林家和杨家要抬举秦淳，这必然会引得那小心眼的皇帝不满。

　　从皇帝的立场去考虑，他定然不希望看到一个身居要职的国公府世子，且这世子还是偏向林家和东宫这一派。

　　这打破了权力的平衡，坏了他的布局，他怎能乐意？

　　秦瑟穿越前虽然十八岁就进社会打拼，但她上学时的历史成绩还不错。

　　根据她在课本上学到的知识，在皇权最大的古代社会，凡是让皇帝不乐意的人，那下场都是贼惨贼惨的。

　　当然了，那些敢于让皇帝不乐意的人往往也都很聪明，很有本事。

　　比如说殷殊。

　　上辈子的时候他放个大招，直接把皇帝老儿弄死了。

　　更多的权臣不敢明目张胆地弑君，但他们却会用各种手段让坐在皇位上的人换一个。

　　他们扶植新主便是早早为自己铺下后路。

　　如今的林家便是在这么做。

　　只要能稳住东宫太子的地位，待今上一嗝屁，林皇后成了林太后，她还在世一日，新帝便要给林家一日面子。

　　但今上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了，所以才对林家和东宫如此忌惮。

　　这时候就要看是皇帝的手腕更硬，还是权臣的头脑更灵光了。

　　至于林皇后对她一个小小妇人说这些，直白地说，就是皇后通过她在问她身后的娘家：

　　二房和三房都再也成不了气候，如今秦家是你们长房说的算，那也该轮到你们来表个态了，要不要加入我们？

　　这种问题才是真正的送命题。

　　比秦瑟以前在娱乐圈时，在红毯上被问男女主的恋情传闻是不是真的这些八卦问题，要难回答多了。

　　她在镜头前说错话，不过是被男女主的粉丝老师们在网上狂骂，再面临着被男女主的经纪公司联手恶整的风险；

　　这会儿她要是说错话，那弄不好可是会害得秦家所有人跟她一起掉脑袋的。

　　于是秦瑟只能低着个头，继续装傻充愣。

　　林皇后微笑着点她的名：

　　“瑟儿，待最近这些烂事都过去了，你出宫后总要带着殊儿回一趟门的，到时便替本宫向你父母带句话罢。”

　　至于要带什么话，林皇后什么都没说，秦瑟心里却明明白白。

　　“臣妇领命。”

　　她起身朝林皇后拜了拜，眉眼间的温顺仿佛要溢出来。

　　可林皇后看着眼前的少女，目光中却藏着几分深意和怀念。

　　曾几何时，她也如秦瑟这般年轻气盛。

　　年轻人即便再聪明，也藏不住锋芒。

　　因为那种锋芒，就是浑身的血液，是一身硬骨。

　　时光会磨平年轻的棱角，正如她一样。

　　也有极少数人没被磨平，能一直锋芒到底。

　　林皇后有些想看看，秦瑟究竟是哪种人，能走到哪一步。

　　……

　　走出昭华殿时，秦瑟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然后她抬起袖子，抹了一把额头渗出的薄汗。

　　和后宫里这些娘娘们说话，实在是太累人了。

　　她们随便一句话都有八百个心眼子，一个眼神便百转千回。

　　而她恰恰是个喜欢直来直去的人，却又不得不硬撑着和她们周旋，强行在肚子里抠出弯弯绕绕来，差点没把自己都给绕死在里面。

　　灿烂的日光照在她身上。

　　秦瑟忽然有些感慨，怪不得大家都说造化弄人，命运这东西确实就是个老六。

　　想她刚穿来时，唯一的心愿就是远离殷殊佛系做人，却稀里糊涂地越努力越错，最后还是妥妥地入了他的贼窝。

　　唉。

　　生活不易，秦瑟叹气。

　　……

　　慈宁宫。

　　梅楚夜低眉垂目，安静地为姜太后揉肩捏腿。

　　姜太后半躺在软塌上，闭目养神。

　　杨姑姑在一旁看着，梅楚夜忽而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里带着哀求的意味。

　　堂堂三殿下，平日里一直是不染纤尘不争世俗的谪仙模样，如今居然放低身段来求她一个女官。

　　杨姑姑心里知道，他这是被逼狠了。

　　想他装了这么多年都不露声色，如今却沦落至此，她就不得不在心里感慨，一手促成这局面的霍诀和殷殊还真是狠人呐。

　　想归想，她朝梅楚夜微微欠身，便退到了殿外。

　　殿上便只剩祖孙二人。

　　梅楚夜知道姜太后并未睡着，她应该也听见了杨姑姑离开的脚步声，但她仍然闭着眼，显然是在等着他先开口。

　　他最后斟酌了一下，开口道：

　　“皇祖母，您帮帮孙儿吧。”

　　姜太后缓缓睁开眼皮，淡淡地看了看他，“你们都长大了，不是以前在祖母膝下承欢的孩子了。”

　　梅楚夜垂眸苦笑，“皇祖母，若是孙儿说我是被陷害的，您信吗？”

　　姜太后不置可否，懒洋洋道：

　　“后宫不得干政，哀家也不愿理会前朝之事。谁陷害了谁，这些事都交给你父皇去烦忧吧。”

　　梅楚夜松开手，撩起袍子跪在了地上。

　　姜太后看他的眸光一冷，可眼里又多了几分复杂意味。

　　他母妃薨的早，因此他还很小的时候，便被养在了慈宁宫。

　　毕竟是亲眼看着他长大的，姜太后对他比对别的皇子更为亲近。

　　现在看他这样可怜巴巴地跪在地上，她就又想起他小时候的事了。他从小就很安静乖巧，并不像寻常的男孩一般淘气不安分，才五六岁的年纪就能静下心来帮她抄佛经，一抄就是一整日。

　　唯有一次他偷偷带着李若浔去御花园捉蝴蝶，结果李若浔不小心掉进了湖里，他跳下去救她也险些淹死，好在附近有内侍和宫女经过，连忙救起了他们。

　　她因此大发雷霆，头一次厉声指责梅楚夜。

　　他也并不争辩，只是愧疚地跪下，不声不响地看着她许久，然后说，“皇祖母，孙儿知错了。”

　　这句话，让她在后宫用几十年练成的铁石心肠，狠狠地软了一下。

　　眼下，梅楚夜已然长成翩然少年，却还是对她道，“皇祖母，孙儿知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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