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番外】修仙传． 七

　　李相夷没想到事情能如此棘手。

　　湖心游船之上，尖叫声此起彼伏。

　　铃铛上的防御法阵早在察觉到危机的那一刻便瞬间弹开，为乔婉娩及其身边的好友挡下无声无息弥漫开的幻境。同行的侍女皆陷入沉眠，唯独她与好友满面茫然。

　　好友内心惧怕，不由得贴近乔婉娩，和她挽起手臂，警惕望向四周。乔婉娩拔剑出鞘，带着她一同往前走着，想要离开这艘游船。

　　外面已经乱翻了天。

　　湖上今日有达官贵族设了宴，光是游行的花船就有十几艘。但现在湖面上不知为何起了大雾，明明夜间起雾就已经足够匪夷所思，但这雾不仅起了，而且出奇地大。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时，尖叫声突然在某一艘船上炸开，雾里旋即飘进血气，染上血锈。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恐怖骤然来袭，湖心游船上的游客开始兵荒马乱。但湖面之上，已经血气弥漫。

　　铁锈味浓郁到了一种令人作呕的程度，有人受不了这种近在咫尺的死亡，慌不择路下纷纷选择跳下了花船，最后也只是稍微延缓了死亡的速度。

　　李相夷赶到时，船上只剩寥寥几人还活着了。

　　他身后闪烁着的金光才渐渐散去，显然是刚刚才被传送符文送来。脚边还狼狈地伏着一人，正满脸惊惧地看着不远处背对着自己的李相夷，语气颤抖：“你……你……”

　　李相夷的耐心几乎要告罄，此时也懒得遮遮掩掩什么。毕竟要不是肖紫衿莫名其妙跑来跟他纠缠乔婉娩的事，他也不会拖了这么久才来。但现在情况危急，李相夷也没时间和肖紫衿掰扯他认的死理。

　　湖面上腾升而起的诡异雾气包裹住了每一寸空间，李相夷试图启动传送符箓，但符纸仅仅在他指尖燃烧片刻，便化成了飞灰。

　　李相夷眉头蹙得紧，但也只能甩手抖落纸灰。他冷面瞥向地上面露慌乱的肖紫衿，一字一句道：“找阿娩。”

　　现在的情况已经容不得他们多耽误了，多耗一分时间就多一分危险。

　　肖紫衿还没搞清楚现状。他面色发白，嘴唇止不住的打着哆嗦。他颤抖着抬眼，对上李相夷冷极的目光，强忍着内心的剧颤才从地上站起。

　　江湖是一个从古至今都是奇人异事频出的地方，肖紫衿不是没有听说过这一类的传闻。但传闻到底是传闻，肖紫衿从来没有相信过这些东西的存在。

　　直到今天。

　　李相夷说完话便转身离去，肖紫衿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但他咬了咬牙，还是跟上了李相夷的脚步。

　　四周弥漫着雾气，隐隐约约带了一点诡异的红。

　　肖紫衿毕竟是肉体凡胎，李相夷分身乏术，只能在他身上先设下一道护体符箓，让他能在雾中行走，不受幻境影响。

　　迷雾之中，甚至往前两寸都看得不甚清晰。

　　李相夷握紧了手里散发幽蓝光芒的冰剑，他一剑挥去，虽能短暂破除迷障，但雾气仍旧会以极快的速度重新聚拢，遮挡住前方的路。

　　啧。

　　李相夷敲敲手里的长剑，眉宇间浸染着几分不耐。

　　雾中嗡鸣着，所有肉眼可见的雾气在朝着一个方向慢慢聚拢。李相夷冷眼看着眼前一切，直到雾气中央凝聚出一点人形，他握剑的手腕才动了动。

　　“相夷。”

　　雾气中央，李莲花笑盈盈地看着他，声音入耳空灵，由远及近。

　　“相夷。”

　　李莲花的声音在叫他。

　　李相夷站在原地没动，任由李莲花的身影在雾气中凝实，显现，然后朝他慢慢走近，伸出了双臂。

　　这是一个与往日一般无二的，想要凑上来紧密拥抱他的动作。李相夷没有动弹，而是任由李莲花走上前，将他纳入有些冰冷的怀抱里。

　　李莲花贴近他的耳边，声音很轻，带着一股诡异的冰凉温度：“想我不想？”

　　他语调后扬，声线轻浮，带着一种无端诱惑，是李相夷印象中李莲花绝不会出口的话。他低垂下眼睫，叫人看不清眸中神色，声音低沉，“想了。”

　　伴随着他话音落下的，还有从人影胸口中穿胸而过的冰蓝色剑刃。

　　剑刃出鞘无声无息，就连刺破幻境时展露的那一点锋芒都转瞬即逝，没有多露半分。雾气尖叫着溃散，李莲花的身形从他怀里消失不见，最后一 眼，李相夷甚至瞥见了对方面庞上那一抹不可置信的痛苦。

　　虽然无比真实，但假的就是假的。

　　李相夷利落地收剑入鞘，转身就走。

　　相比于乔婉娩身上带着的那串铃铛法器，李相夷与她体内的那颗莲子感应更强。他闭上眼，即使不用视目，也能在这艘游船之上找到位置。

　　双眼闭上之后，灵气感知一切，却被迷雾阻碍，看不清远方。

　　如果没有这些碍事的东西……

　　李相夷缓慢睁眼，眸底闪过冷光，不耐烦地轻啧了一声。

　　夜空之下，被雾气笼罩住的湖面在黑夜中尤为显眼。它像是一只匍匐在地喘息的巨兽，不断地朝四周吐出浓郁的白色雾气，逐渐将整个湖面，岸边和游船包裹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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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湖边岸上，旁人见不得的地方，则悄无声息地聚集了三两黑袍人。

　　他们站位分散，却围成了一个圈，面朝着浓雾，口中不断吟唱着低沉沙哑的咒文。时间一点点过去，身后树林中来了更多人，加入他们，声音随之逐渐增大。

　　血红的咒文缓慢飘逸，融进雾中。而在夜空之上，一圈逐渐成型的诡红色阵法正在不断吸收浓雾中的血气，渐渐凝实。

　　“……就是这儿了……我能感觉到……”

　　有人深吸一口气，痴迷地舔舐着空气中蕴藏的点点莲香。

　　这一点莲花的香气几乎淡不可闻，但仍旧被这人捕捉到，令人痴狂。

　　“不留活口。”

　　他毫不留情地下令，旋即踏步入湖，瘦长的身影悬浮在湖水之上，一脚踏下去，带起点点波纹涟漪。

　　黑袍人姿态悠闲地朝着湖心中央最大的那艘游船闲庭漫步走去。可还没过片刻，他的脚步却蓦地顿住，猝然仰头看去时，瞳孔中映照出的，是浓雾中逐渐亮起，即将要盖过红光的冰蓝色光团。

　　空气中弥漫上寒意，夜风诡异地停顿片刻，然后刮得更大了。

　　水珠在夜空上凝结，最后铸成雪花，飘落在地。一片两片，逐渐增多。

　　明明还未过秋，却下起了雪。

　　下一刻，冰蓝色的剑光冲破囚牢，自湖中心游船上冲天而起，势无可挡。在岸边一众黑袍人的注视下，剑光化作霜色长龙，呼啸着冲进云层，撞向了夜空上不断旋转，即将大成的法阵！

　　雪花被裹挟着聚集，凝在长龙身上，它想要冲破这股禁锢了空间与整个湖面的法阵。但奈何这阵法齐众人之力，霜龙几次进攻，阵法被撞出的裂纹都在下一刻恢复如初。

　　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损耗必不可免。最终，即便有人暗自咬牙加了一把力，却无法抵挡住攻势。霜龙摆动尾巴卷土重来，终于在几个来回后怒吼着撞破了阵法维系。

　　“不好！”

　　岸边有人暗骂出声，十几名黑袍人瞬间转变了手中结印，将手中黑气聚拢成一只巨大的诡妖。乌云遮天蔽日，有数不清的亡魂在其中翻涌，哀嚎哭泣。让这只诡妖逐渐壮大。霜色长龙呼啸怒吼，顾不上天空中的阵法，甩尾朝着诡妖冲来，与它缠斗在一起！

　　维持着阵法的暗色铁链瞬间崩塌，岸边黑袍人接二连三地被反噬，吐血倒地，面若金纸，只剩湖面上站着的一名黑袍人，正阴沉着脸色看向夜空那不断缠斗的两座庞然大物。

　　霜龙咆哮着发出最后的龙啸，在夜空中不断盘旋，最后龙身崩溃，消于虚无。它最后一点残躯化作轻柔细雪，飘散在夜空中被夜风刮送着，却犹如寒风尖针一般在瞬息中穿透了诡妖的身形。

　　它哭嚎一声，身影消散在夜空，余下的细雪慢慢落下，消融了湖面上的浓郁白雾。

　　霜雪纷纷，落在红衣剑客垂落的眼睫上，扑簌簌滑下。方才一番激烈缠斗，让他面色发白，眼底却迸射出寒光，直直射向水面上站着的黑袍人。后者缓慢抬头与其对视，片刻过后，那黑袍人蓦然轻笑出声：“真是……可让我们碰上了……”

　　“原来是那位啊……”

　　长龙是李相夷的灵气所化。他如今缺失一部分修为，又强撑着霜龙撞破了即将成型的大恶阵法，绞杀了一只诡妖，灵气早已枯竭。不过得益于天地灵物的特性，李相夷能够从天地间缓慢吸收生气来补充，只需要片刻时间恢复就好。

　　浓雾散去，当务之急是救出被困在浓雾中的普通凡人。李相夷不敢松懈，立即闭眼感受，船上还尚存的活人气息却已经只有堪堪几道了。他睁开眼睛，身形一晃，便直接来到了还在船上如没头苍蝇一般乱撞的肖紫衿跟前，把人吓了一跳。

　　李相夷捂住抽痛的太阳穴，道：“阿娩在上层，你先带她走。”

　　肖紫衿缓过神来赶紧点头，转身往甲板去了。李相夷深吸一口气，伸手摸向腰间铃铛，拇指轻轻一划，压下了铃铛上暴动的仙气，阻止了法器想要传递给主人的信息。

　　这一点小事，还轮不到李莲花来操心……

　　李相夷轻叹一声，转身救人去了。

　　湖面上的浓雾被消融得干净，支离破碎的船只残骸被冲到了岸边，被人发觉。今日来游湖的人多数都是达官贵族，酒庄不敢怠慢，直接报了官，又组织人手去了湖面查看情况。

　　岸边灯火通明一片，那些黑袍人却没了踪影。李相夷看着岸边燃烧起的火把轻啧一声，暗暗加快了搜罗人的速度。

　　浓雾虽然被驱除，但致命幻境依旧还在。他将那些还没来得及被幻境拖入深渊的人一个个带到了甲板上，聚在一起，其中自然也包括乔婉娩。

　　肖紫衿看着甲板上逐渐增多的人，又看看身侧苍白着脸的乔婉娩，忍不住问道：“你要干什么？”

　　回应他的，是一朵在李相夷掌心间绽开的莲花。

　　李相夷沉默不语，只是闭上了双眼，将掌心托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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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色睡莲舒展开每一片花瓣，在肖紫衿惊异的目光中缓慢绽开，溢彩流光伴随着点点金粉飘逸出来，顺着夜风刮落向每个昏迷的人，在他们头顶上五寸处凝聚成云，包裹住了所有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被光芒温柔笼罩住后，身上的疲惫与乏力全部一扫而空，肖紫衿只觉得浑身暖洋洋，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眼前甚至上涌了几分困意。

　　李相夷轻轻冲着金色睡莲吹了一口气，更多的鎏金粉尘刮落出来，在风中调转方向，落在了乔婉娩跟前盘旋片刻。

　　不多时，她悠悠转醒，睁开了眼睛。

　　乔婉娩面色略微苍白，眼底还茫然着，没搞清楚眼前发生了什么。李相夷见她睁眼，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引得乔婉娩看他。

　　“门……主……？”

　　乔婉娩茫然开口，却在下一刻，见李相夷面色突变。

　　一道黑雾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渗透进金色睡莲凝聚的结界内，举着一柄细长的黑色短刀便朝着肖紫衿的背后猛然刺下！

　　变故发生的太快，李相夷来不及多说，只能飞身而上，长剑悍然出鞘，在肖紫衿惊愕的目光中一剑与那黑色短刀狠狠相撞，发出尖锐刺耳的金石交错声。

　　“啊！”

　　肖紫衿惊呼一声，被李相夷扯至身后，狼狈摔倒在地。那黑影见一击不成，反手又再度刺来，和李相夷缠斗在一起。

　　连续两场消耗战让本就损失一部分修为的李相夷有些难以招架。金色睡莲凝聚的结界需要灵力维持，他一心二用，渐渐开始力不从心，剑招上附着的霜雪也开始融化。

　　那黑影抓住空挡，一招撩开李相夷的剑招，竟是冲着地上的乔婉娩冲了过去，一爪朝她腹部猛击！

　　但雪花刮得比他更快。

　　伸长的手臂被李相夷一剑斩下，黑影也被他翻身一脚踹出，跌落船下。

　　被打落至此，黑影似乎仍旧不甘心。他再次从船下窜起，却迎面正正对上了李相夷飞身斩出的剑光。他知道这一招不能硬接，踉跄躲过，却还不忘刺出阴险一击。李相夷没想到对方会在这个时候还要徒劳反击，脸颊上不可避免地被擦伤一点，流出滴滴金色血珠。

　　黑影被削掉了一半身子下去，匆匆化作一团黑烟逃之夭夭了。李相夷不能放着一船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不管，只能歇了追击的心思，转头去看周围人的情况。

　　乔婉娩还没完全摆脱幻境，又再次闭眼昏睡了过去。肖紫衿几乎不敢睁眼去看，待到周围平静下来时才勉强掀开眼皮。却只来得及看见一抹黑色衣角从眼尾余光中快速闪过，他粗喘着气看向李相夷，面色微微发白，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冒着劫后余生的凉气，被夜风不断吹拂着，浑身冰冷。

　　而后者背对着他垂手肃立，手中长剑凝聚出的霜花慢慢融化，滴落在地。

　　黑影已经不知逃窜到哪儿去了，就连金色睡莲的结界都无法探知到任何陌生气息，一切已经归于平静，游船上只剩昏迷的众人。

　　“……”

　　李相夷闭上双眼，再度调动起所剩不多的灵气。

　　无形的宏波以游船为中心瞬间荡开，扫过湖面以及周边的一切，都没有找到刚才的那道气息。

　　但就在李相夷睁开眼的前一刻，那段被他斩断，掉在地上的黑色短刀断片却不知何时化成了肉眼难以辨别的暗灰色烟雾，悄无声息地抚上肖紫衿的后背，从他脑后一点点钻了进去。

　　这一点细小的变故被李相夷捕捉到了尾巴，但船下已经开始响起人声。

　　有凡人过来了，不能把此事闹大。

　　李相夷没有时间再细究了，只好回神，抓着乔婉娩和肖紫衿两人，反手点燃了传送符箓。

　　符箓的传送地点没有经过精细校准，传送的地点是随机的，距离越远，消耗的灵力越多。

　　传送结束的那一刻，李相夷只觉得小腹骤然一凉，丹田内所剩不多的灵气被瞬间清空，甚至经脉中残留的那点都被抽了个干净。

　　眼前再次出现漆黑夜色的那一刻，李相夷腿一软，瞬间单膝跪倒。他猛咳一声，嘴角突然溢出的金色血液被正对面的肖紫衿看了个正着。

　　即使今晚发生的一切几乎打碎了肖紫衿头几十年人生的眼界与阅历，但当那口金色血液喷洒在自己眼前时，肖紫衿还是没忍住往后退了一步。

　　“咳咳——”

　　灵气被完全透支的感觉并不好受。李相夷体力不支，只能靠着手里长剑勉强跪稳。他下意识用手捂住口中喷出的金色血液，不想让凡人瞥见，却已经来不及了。

　　乔婉娩惊叫一声，她虽然也被眼前一幕吓得不轻，但还是稳了稳心神，给李相夷递过去一方手帕，让他擦拭掉嘴角血液。

　　肖紫衿自始至终都没动过，只是站着愣在那里，看李相夷擦干净嘴角鲜血，重新坐起，闭眼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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