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 假面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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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把黑色雨伞,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立在沈蔷薇卧室的角落。伞柄上那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小凹陷,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愤怒之后,是极致的冷静。

  沈蔷薇没有试图去破坏它,甚至没有将它挪出卧室。她只是如常生活,梳妆、更衣、会客,仿佛那真的只是一把普通的一位强势追求者的礼物。但她活动的范围,却刻意局限在卧室和起居室这些无关紧要的区域,所有真正隐秘的联系与动作,都被转移到了更深夜静之时,通过那条只有她自己知晓的密道进行。

  贺承钧想监视她?那就让他监视。她正好可以借此,为他精心编织一个“沈蔷薇”该有的日常——一个有些娇气、有些虚荣、被突如其来的关注弄得有些心烦意乱却又暗自得意的商会千金。

  这是一场无声的博弈,看谁先沉不住气。

  又过了两日,风平浪静。仿佛那日的刺杀和书房里的对峙,都只是一场幻觉。

  一份烫金的请柬送到了苏公馆。日本驻沪总领事馆举办一场文化交流晚宴,邀请了沪上军政商各界名流。苏慕辰和沈蔷薇的名字,赫然在列。

  “日本人倒是会挑时候。”苏慕辰看着请柬,镜片后的目光闪烁,“贺承钧刚遇袭,他们就大张旗鼓地办宴席,是想示好,还是想看笑话?”

  沈蔷薇心中微动。日本人的宴席……贺承钧,会去吗?

  答案在晚宴当晚揭晓。

  总领事官邸灯火通明,戒备森严。和服与西装革履穿梭交错,俳句与香槟酒气一同飘荡在空气中,营造出一种刻意粉饰的和平与文化交流的假象。但细心之人不难发现,那些穿着黑色西装的日方护卫眼神锐利,巡逻的宪兵队步伐整齐划一,暗处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场看似和谐的盛宴。

  沈蔷薇穿着一身银白色云锦旗袍,旗袍上用极细的银线绣出繁复的缠枝莲纹,外披一件雪白的狐裘披肩,清冷高贵,如同月宫仙子坠入凡尘。她一出现,便自然而然地成为焦点,吸引了无数惊艳或探究的目光。连那些矜持的日本贵妇和领事夫人,也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她挽着苏慕辰的手臂,言笑晏晏,周旋于各位宾客之间,目光却在不经意地扫视全场。

  他来了。

  贺承钧穿着一身笔挺的黄埔呢军装,肩章熠熠生辉,在一群或穿长衫或穿西装的宾客中,显得格外扎眼,也格外具有威慑力。他身边跟着几名高级军官和副官,正与日本总领事松本健一郎寒暄。松本是个矮胖的中年人,留着仁丹胡,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热情笑容,眼神却精明世故。

  贺承钧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侧头望来。隔着攒动的人群,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目光深沉,看不出那日逼迫与试探的痕迹,仿佛只是寻常的社交场合遇见熟人。

  沈蔷薇也回以一个恰到好处的、疏离的微笑,随即自然地转开视线,与一位法国公使夫人聊起了最新的巴黎时装。

  宴至中场,舞会开始。

  沈蔷薇刚婉拒了一位银行家的邀舞,端着一杯香槟,走到露台边缘透气。冬夜的寒风吹散了厅内的靡靡之音,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清明。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她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

  “沈小姐似乎总是喜欢独处。”贺承钧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他并未看她,同样望着远处外滩的灯火。

  “少帅不也一样?”沈蔷薇轻笑,晃动着杯中的液体,“里面太闷,出来透口气。”

  “是啊,太闷。”贺承钧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句,忽然转头看她,“尤其是戴着面具跳舞的时候,更觉得喘不过气,不是吗?”

  沈蔷薇的心微微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少帅说话总是这么高深莫测。跳舞不就是图个开心,戴什么面具?”

  “沈小姐觉得开心吗?”贺承钧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周旋于各色人等之间,应付那些贪婪、爱慕或者别有用心的目光,笑得脸都僵了,真的开心?”

  他的话语带着刺,直接撕开了社交场华丽的伪装。

  沈蔷薇终于转过头,正视他,眼底凝着冰霜:“少帅是以什么身份来问我这个问题?我的庇护者?还是审问官?”

  “我只是觉得,”贺承钧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审视,“你并不属于这里。你不该被圈养在这金丝笼里,陪着这些人虚与委蛇。”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沈蔷薇心底最隐秘的角落。但她立刻武装起自己,红唇勾起讥诮的弧度:“那少帅觉得,我该属于哪里?战场?还是您书桌上那张血淋淋的照片里?”

  “你属于哪里,你自己最清楚。”贺承钧毫不退让,声音压低,却更具穿透力,“那晚在江宁,你的眼神,不是属于舞池和宴会的眼神。”

  又来了。他执拗地,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拖回那个雨夜。

  沈蔷薇感到一阵无力与烦躁。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正准备用更尖锐的话语反击。

  突然,宴会厅内传来一阵骚动和几声惊呼!

  “砰啷!”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音乐戛然而止。

  贺承钧脸色一凛,瞬间将沈蔷薇往自己身后一拉,另一只手已然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向厅内。

  沈蔷薇被他护在身后,能感受到他瞬间绷紧的肌肉和进入戒备状态的凌厉气场。她下意识地也握紧了手袋——那里面,躺着那把勃朗宁。

  但预想中的枪声并未响起。

  厅内的骚动很快平息下去。似乎只是一位侍应生不小心打碎了香槟塔,酒液和玻璃碎渣溅了一地,引起了短暂的慌乱。

  虚惊一场。

  宾客们松了口气,随即响起一阵压抑的窃笑和议论,似乎在嘲笑那侍应生的笨拙和自己方才的失态。

  贺承钧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按在枪套上的手也松开了。但他并没有立刻放开沈蔷薇,而是就着这个保护的姿势,低头看了她一眼。

  沈蔷薇也正抬眼看他。

  两人的距离极近,呼吸可闻。她能看到他军装领口严谨的风纪扣,看到他喉结的线条,闻到他身上冷冽的气息混合着一丝淡淡的硝烟味。他的眼神依旧锐利,但在那锐利之下,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关切。

  露台的光线昏暗,勾勒出他冷硬的面部轮廓,也映照着她惊疑未定的、白皙的脸庞。

  这一刻,没有针锋相对,没有试探博弈,只有危险来临瞬间最本能的反应和之后短暂的、诡异的宁静。

  沈蔷薇的心跳,不合时宜地漏跳了一拍。

  她率先移开视线,微微挣扎了一下,脱离了他的庇护范围,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甚至带点刻意的疏离:“看来只是意外。少帅不必如此紧张。”

  贺承钧看着她迅速重新戴好的面具,眼底那丝极淡的情绪消失不见,重新变得深不见底。“是不是意外,难说。”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厅内正在收拾残局的日本侍者,“在这上海滩,任何‘意外’都值得深究。”

  他整理了一下军装,恢复冷峻威严的少帅姿态:“里面空气污浊,沈小姐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为好。”说完,他微微颔首,转身大步走入厅内,走向那刚刚经历了一场小小混乱的中心。

  沈蔷薇独自站在露台上,寒风吹拂着她的狐裘披肩,她却感觉不到冷。手心里,竟微微沁出了薄汗。

  刚才那一瞬间,他下意识的保护,和他靠近时那过于强烈的男性气息,让她心绪纷乱。

  她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

  更让她心惊的是,方才那侍应生打碎香槟塔时,她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在人群骚动的掩盖下,另一个穿着侍应生服装的身影,极其快速地将一个小小的、类似纸团的东西,塞进了松本身边一位武官的手中。

  动作快得几乎像是错觉。

  但那武官随即若无其事地将手插进口袋的动作,却印证了那不是错觉。

  日本人的宴席上,他们自己的人,为何要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

  那纸团上,写着什么?

  与贺承钧有关?还是与……她有关?

  沈蔷薇望着厅内重新响起的、试图掩盖一切的音乐和笑语,只觉得那繁华背后,藏着无数张牙舞爪的黑影,正一步步收紧包围圈。

  而贺承钧,这个她试图抗拒和利用的男人,却在刚才,又一次以保护者的姿态,挡在了她的身前。

  她深吸一口气,将杯中冰冷的香槟一饮而尽。

  这场假面舞会,越来越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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