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 刃舞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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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总领事馆的晚宴在一种看似融洽、实则各怀鬼胎的微妙气氛中落幕。那场香槟塔的意外,如同投入深潭的小石子,涟漪散去后,湖面依旧平静,却无人知晓水下是否已暗流涌动。沈蔷薇随着人流走出官邸,狐裘披肩抵挡不住深夜的寒意,更抵挡不住心底不断扩散的冰冷疑团。那个被悄然传递的纸团,像一根刺,扎在她心头。日本人在自己举办的宴会上搞这种小动作,所图必然非同小可。
贺承钧的车队率先离去,军车引擎轰鸣,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霸道。他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仿佛露台上那短暂的靠近与保护,只是形势所迫下的本能反应。
沈蔷薇坐在回程的汽车里,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她需要情报,需要知道日本人到底在谋划什么,那纸团上的信息是否与她,或是与贺承钧有关。
机会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次日午后,沈蔷薇正在苏公馆的花房里修剪一株名贵的兰花,福伯送来了一份新的请柬。并非正式宴会,而是一个小范围的私人牌局,做东的是日本商会的一位理事,小田切弥太郎。请柬上受邀者寥寥无几,但沈蔷薇的名字赫然在列,同时被邀请的,还有另外几位沪上名媛和富商。
更重要的是,请柬末尾附注了一句:小田切先生近日偶得一批南洋珍珠,品质极佳,特邀诸位挚友共赏。
沈蔷薇的目光在“南洋珍珠”四个字上停留片刻。她记得养父苏慕辰前几日曾无意间提过,日本军方最近有一批代号“南洋珍珠”的特殊物资秘密抵沪,具体用途不明,但苏慕辰似乎颇感兴趣,曾试图打探却未能深入。
心跳微微加速。这绝不仅仅是巧合。
小田切弥太郎,表面上是成功的商人,实则与日本军方、特别是情报部门关系密切,是沪上日侨中有名的强硬派。他的私人牌局,赏珠是假,恐怕另有图谋。
她去,还是不去?
风险显而易见。小田切的风评并不好,尤其是对漂亮女人。这很可能是一个陷阱。
但诱惑同样巨大。这或许是接近那批所谓“南洋珍珠”、打探日本人动向的绝佳机会。而且,那种私下场合,或许更容易捕捉到一些在正式宴会上无法获取的信息。
沈蔷薇放下银质小剪,拿起请柬,对福伯淡淡道:“回复小田切先生,多谢邀请,我一定准时赴约。”
她需要一把更快的刀,更需要一双能看透迷雾的眼睛。危险,往往与机遇并存。
牌局设在小田切位于虹口的一处私宅。宅邸是典型的和洋折衷风格,外面看着低调,内里却极尽奢华,随处可见昂贵的古董摆件和浮世绘屏风,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线香味。
牌桌上除了主人小田切,还有两名日本军官和一位中国的纱厂老板。小田切四十岁上下,穿着和服,微胖,脸上总是挂着笑,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却透着精明的算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淫邪。那两名军官军衔不低,神色倨傲。
沈蔷薇的到来,无疑给这场充满男性荷尔蒙和阴谋气息的牌局增添了一抹亮色。她今日穿了一身素雅的淡青色旗袍,只簪了一支白玉发簪,清丽脱俗,与室内的浮华形成鲜明对比,反而更引人注目。
“沈小姐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小田切热情地起身相迎,日语中夹杂着生硬的中文,目光毫不掩饰地在沈蔷薇身上逡巡。
“小田切先生太客气了。”沈蔷薇微微一笑,应对自如,目光快速扫过全场,将每个人的表情、位置尽收眼底。
牌局开始。麻将碰撞声清脆作响。沈蔷薇牌技精湛,输赢控制得恰到好处,既不显得咄咄逼人,又不会让人感觉乏味。她谈笑风生,巧妙地周旋于几个男人之间,似乎全然沉浸在牌局的乐趣中。
但她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一切。她注意到,那名姓佐藤的大佐军官,似乎心不在焉,眼神时不时瞟向放在墙角的一个紫檀木匣子。那匣子大小,正适合存放珠宝首饰。
“听说小田切先生得了一批极品南洋珠?”沈蔷薇状似无意地提起,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羡慕,“真是令人期待呢。”
小田切哈哈一笑,脸上露出得意之色:“沈小姐消息真灵通。没错,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珍品,颗颗圆润饱满,光泽极佳。”他说着,对旁边的侍者使了个眼色。
侍者很快将那个紫檀木匣子捧了过来,放在牌桌旁的茶几上。
小田切亲自打开匣盖。
刹那间,珠光宝气盈满一室。黑色天鹅绒衬垫上,果然躺着一串颗粒极大、光泽莹润的白色珍珠项链,美得令人窒息。
在座的其他两位名媛发出惊叹声,纷纷围拢过去。
沈蔷薇也站起身,走近细看,眼中流露出赞赏。然而,她的心跳却在加速。凭借敏锐的观察力和受过训练的记忆,她几乎立刻辨认出,这串珍珠虽然名贵,但绝非养父提及的那批代号“南洋珍珠”的军需物资。这只是一件价值连城的珠宝。
小田切在用这串真正的珍珠,掩盖那批并不存在的“赏珠”的真实意图?还是那批物资根本不在这里?
“真是绝世珍品。”沈蔷薇赞叹道,指尖看似无意地轻轻拂过一颗颗冰凉的珍珠,感受着它们光滑的触感。她的动作优雅自然,仿佛完全被珠宝吸引。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滑过匣子内侧边缘时,极其轻微地触碰到了一个几乎与绒布融为一体的、细微的凸起。
那不是木质匣子该有的触感。更像是一个……极小的金属按钮?
沈蔷薇的心猛地一沉。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精心布置的、测试她的陷阱!
小田切或许是在怀疑什么,或许只是想借此试探她是否别有目的。这个按钮,很可能连接着警报器,或者更糟的东西。只要她试图进一步探查匣子内部,或者动作稍大,就可能触发机关。
她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带着一丝沉醉的表情收回手,仿佛完全沉浸在珠宝的魅力中,对小田切笑道:“这样的宝贝,恐怕连皇宫里也难得一见呢。小田切先生真是好眼光。”
小田切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见她只有对珠宝最纯粹的欣赏和羡慕,眼底的那丝疑虑似乎稍稍散去,笑容更真切了几分:“沈小姐若是喜欢,以后常来玩,还有很多好东西可以欣赏。”
牌局继续。气氛似乎更加热络。
但沈蔷薇的后背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她知道自己刚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日本人的警惕和狡猾,远超她的预期。
不能再待下去了。目的已经达到——确认了“赏珠”是个幌子,也感受到了对方的警惕和恶意。此地不宜久留。
又打了两圈牌,沈蔷薇借口有些头痛,优雅地提出告辞。
小田切似乎有些遗憾,但并未强留,亲自将她送到客厅门口。
就在这时,那名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佐藤大佐也站起身,粗声粗气地用日语对小田切说了句什么,似乎也要一同离开。
小田切点了点头。
沈蔷薇心中警铃大作。佐藤和她一起离开?这绝非好事。
果然,走出小田切的宅邸,沈蔷薇的汽车还未过来,佐藤的那辆军用轿车却已经停在门口。佐藤并未立刻上车,而是站在车边,点了一支烟,目光毫不掩饰地、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评估意味,上下打量着沈蔷薇。
夜色浓重,宅邸前的路灯昏暗,周围寂静无人。
“沈小姐,”佐藤忽然开口,中文生硬,带着浓重的口音,“听说,你和那位新来的贺少帅,走得很近?”
沈蔷薇心中一凛,面上却露出困惑的神情:“佐藤先生何出此言?我与贺少帅不过数面之缘,谈不上走得近。”
“是吗?”佐藤吐出一口烟圈,一步步逼近,身材矮壮,却带着军人的压迫感,“贺承钧,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敌人。和他走得太近的女人,不会有好下场。”
他的话语充满了赤裸裸的威胁。
沈蔷薇强忍着后退的冲动,维持着镇定:“佐藤先生的话,我听不懂。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国女人,不懂什么政治军事。”
“普通的中国女人?”佐藤嗤笑一声,目光更加淫邪,“沈小姐,你太谦虚了。你这张脸,你这身段,可不是普通女人能有的。”他的手竟然直接伸过来,想要摸沈蔷薇的脸!
沈蔷薇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脏手,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佐藤先生,请自重!”
“自重?”佐藤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脸上的横肉抖动着,眼中闪过暴戾的光芒,“在这里,我就是规矩!你们支那女人,不过是……”
他的话未说完,因为沈蔷薇的司机终于将车开了过来,车灯刺破了黑暗。
佐藤似乎有所顾忌,悻悻地收回手,却依旧恶狠狠地盯着沈蔷薇,压低声音用日语飞快地说了一句:“不识抬举的支那母猪,迟早让你知道厉害!”
说完,他冷哼一声,转身上了自己的车,疾驰而去。
沈蔷薇站在原地,身体因为愤怒和厌恶而微微颤抖。冰冷的杀意,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了她的心脏。
她拉开车门坐进去,对司机冷冷道:“回家。”
车子行驶在寂静的街道上。沈蔷薇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佐藤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他充满侮辱性的话语,还有他提及贺承钧时那毫不掩饰的敌意,在她脑中反复回荡。
一个计划,一个疯狂而危险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形。
佐藤不能留。
他不仅是对她的侮辱,更是日本军方对华态度的缩影,是贺承钧的敌人,也是她复仇之路上的潜在阻碍。杀了他,既能泄愤,也能搅乱日本人的阵脚,或许还能……间接帮贺承钧一把?或者,将祸水引向他?
更重要的是,她需要验证一件事——贺承钧那句“我来递枪”,究竟是真是假。
她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封的火焰。
回到苏公馆,她并未回卧室,而是直接走进了书房隔壁一间隔音极好的小吸烟室。她反锁上门,走到角落那部需要转接的老式电话机旁。
犹豫了片刻,她深吸一口气,拿起听筒,接通了了一个号码。一个她从未主动拨打过,却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传来一个低沉而警惕的声音:“喂?”
“贺少帅。”沈蔷薇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刻意营造的柔弱,“是我,沈蔷薇。”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瞬,似乎有些意外。“沈小姐?”贺承钧的声音依旧平稳,“这么晚,有事?”
“我……我刚才从小田切先生的牌局回来。”沈蔷薇的声音微微发颤,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我……我遇到了一点麻烦。”
“什么麻烦?”贺承钧的语气立刻沉了下去。
“是……是佐藤大佐。”沈蔷薇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将一个受到惊吓和侮辱的女子扮演得淋漓尽致,“他……他言语十分无礼,还……还想对我动手动脚……他甚至,还威胁我,因为……因为我和您说过几句话……”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留下令人浮想联翩的恐惧和委屈。
电话那端是长久的沉默。沈蔷薇几乎能想象到贺承钧此刻骤然冷峻的脸色和眼中凝聚的风暴。
良久,贺承钧的声音传来,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他现在在哪?”
“我不知道……他刚刚离开……”沈蔷薇啜泣着,“我害怕……贺少帅,他说……他说不会放过我……”
“待在家里,锁好门。”贺承钧的声音简洁有力,“这件事,我来处理。”
“您……您要怎么做?”沈蔷薇怯生生地问,心脏却因为期待和紧张而狂跳。
贺承钧在电话那头似乎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冰冷而残酷:“沈小姐不是说过,我递枪,你杀人吗?”
沈蔷薇的呼吸骤然一窒。
“不过这次,”贺承钧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强势,“脏手的事,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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