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番外 当归5

　　莫殷被他一席话堵得哑口无言，胸中憋闷，却无可奈何。方昊天看得分明，句句戳在他痛处，且摆明了乐见其成。

　　最后的迂回之路也被堵死。莫殷沉默半晌，终是认了命。

　　怕君天瑶真独自行动，他只得硬着头皮，再次去找君天瑶。

　　他在莫衍别院的荷花池一侧长廊里找到了人，君天瑶盯着结冰的湖面，侧影冷淡。他犹豫片刻终走上前，脚步有些沉。

　　君天瑶闻声回头，见是他，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又覆上一层薄冰，并不言语。

　　莫殷停在几步之外，目光落在旁边的枯荷上，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如意坊的事……你既执意要去，那便与我们一同行动。”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切忌单独行动，以免……节外生枝，打草惊蛇。”

　　“节外生枝？”君天瑶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神锐利如刀，声音冰冷，“莫殷，你以什么身份来要求我？千鹤山庄庄主？还是我什么人？”他向前逼近一步，语气咄咄逼人，“我君天瑶想去哪里，想做什么，从来不需要经过任何人同意！若非不想莫衍担心，你以为我会站在这里听你说这些废话？”

　　字字句句，像冰锥，狠狠刺进莫殷心里。

　　“与你同行？不过是看在莫衍的份，给你几分颜面罢了，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更伤人的话似乎还在后面，但君天瑶看着莫殷骤然苍白却又强自隐忍的脸色，后面那些更刻薄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可即便如此，已足以将两人之间那点微弱的联系再次斩得七零八落。

　　莫殷垂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维持住脸上的平静。他微微颔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如此……最好。记住你的话，届时勿要擅自行动。”

　　他说完，几乎是立刻转身，不再多停留一刻。背影挺直，步伐稳定，看不出丝毫异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平静的表象下，是何等的狼狈。

　　君天瑶站在原地，看着那迅速远去的、不带任何留恋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也只是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柱子上，震得积雪簌簌落下。

　　等莫殷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那股强撑着的、带着刺的劲头霎时从君天瑶身上泄去。他盯着自己方才砸在柱子上的拳头，指节处泛着红，隐隐作痛。

　　一股悔意慢慢从心底渗出来。

　　他本来是不想吵架的。甚至……在莫殷到来之前，他心里是存了那么一丝微弱的念头，或许能借着同去如意坊的机会，将目前僵局撕开一道口子。

　　可一见到莫殷那副客套疏离的模样，火气就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那些伤人的话几乎是不过脑子地冲口而出，只顾着一时痛快，要将对方也刺伤才好。

　　他厌恶极了莫殷把他当作毫不相干的“客人”的疏离。那种态度，仿佛他之前所有的纠结、所有因“莫殷喜欢的究竟是莫玄还是君天瑶”而产生的煎熬与试探，都成了可笑的自作多情。

　　可冷静下来，他又比谁都清楚，造成今天这个局面，他难辞其咎。

　　是他一次次推开莫殷的靠近，是他拒不承认“莫玄”的存在，是他对莫殷委婉或直白的心意从未给予过清晰的回应，始终若即若离，甚至用最决绝的方式离开。是他亲手将莫殷的热忱一点点浇灭……

　　他烦躁地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他意识到，这段纠缠了太久、夹杂着三个人心意的混乱关系，不能再这样不清不楚地继续下去了。

　　它需要一个了结，一个明确的交代。

　　既然莫殷选择了退避，那么，或许该由他来主动。

　　除非……莫殷是真的已经彻底放弃。放弃寻找了二十年的莫玄，也放弃那个曾让他动心、却始终得不到回应的君天瑶。

　　这个念头让君天瑶心口莫名一紧。

　　他睁开眼，目光望向莫殷离开的方向，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出发前往如意坊的前一夜，莫衍像是变了个人，变得格外黏人。他从背后环住正在收拾行装的君天瑶，下巴抵在他肩窝，呼吸温热地拂过颈侧，一遍遍低声问：“不能晚几天再走？”

　　君天瑶停下手中的动作，拍了拍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语气无奈却温和：“早去早回。”

　　莫衍却不依不饶，将人转过来，面对面地看着。烛火摇曳，在他眼底投下不安的阴影。他沉默地吻了吻君天瑶的唇角，那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一种近乎惶恐的依恋。仿佛眼前这个人一旦离开视线，就会如同指间流沙，彻底从他的生命里消失。

　　君天瑶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份不同寻常的不安。他叹了口气，抬手抚上莫衍的脸颊，指尖轻轻擦过他的眉尾，目光沉静而认真地望进对方眼底。

　　“莫衍，”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看着我。”

　　莫衍依言凝视着他。

　　“我跟你说过，除夕回来，是为了你。”君天瑶缓缓道，每个字都带着郑重的分量，“这份情，现在，以后，都作数。我既然选定了你，就不会轻易放开。除非……你不要我了。”

　　这不是他惯常会说的直白话语。莫衍怔住了，眼底的不安一点点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亮光，和汹涌而上的动容。

　　“我怎么会不要你……”他哑声反驳，手臂猛地收紧，将人死死箍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彼此揉碎，“我只是……怕极了。”

　　怕极了你会像当年一样，一离开就是好几年。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君天瑶似乎听懂了。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仰起头，主动吻了上去。

　　这个吻不再是安抚，而是带着明确的承诺与交付的意味，温柔却又坚决，一点点驱散莫衍心中所有的不确定。

　　夜渐深，烛火早已熄灭。月光透过窗棂，洒下一地清辉。

　　莫衍的动作依旧带着些许失控的急切，像是要通过最亲密的接触来确认彼此的存在。君天瑶纵容着他，在起\伏与喘\息间，给予他所能给予的一切回应。

　　直至后半夜，一切才渐渐平息。

　　莫衍心满意足地将人圈在怀中，手指仍无意识地缠绕着对方散落的长发，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平稳。

　　君天瑶靠在他温暖的胸膛前，听着那有力而安稳的心跳声，也慢慢阖上了眼。

　　第二日清晨，天光微亮。

　　莫衍送君天瑶至庄门。马车已备好，莫殷和方昊天已等在车旁。

　　众目睽睽之下，莫衍终究还是没忍住，拉住转身欲走的君天瑶，快速地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不顾旁边方昊天戏谑的轻笑和莫殷瞬间移开的视线。

　　“别让自己受伤。”莫衍低声叮嘱，眼神缱绻。

　　“嗯。”君天瑶应了一声，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这才转身，走向马车。

　　他来到莫殷和方昊天面前，神色已恢复一贯的冷：“走吧。”

　　三人不再多言，先后登上马车。车夫一挥鞭子，车轮滚动，缓缓驶离千鹤山庄。

　　马车内部空间尚可，但坐下三个成年男子，终究显得有些局促。方昊天先一步上车，便极其自然地将自己的随身行囊和一件披风放在了身侧的空位上，然后泰然自若地对着后上车的两人露出一个无辜又坦然的笑。

　　莫殷看着那被占去的座位，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瞪了方昊天一眼。方昊天只当没看见，悠闲地看向窗外。莫殷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在君天瑶之后，坐在了同一侧，中间刻意留出一段空隙。

　　车身微微晃动，开始前行，两人手臂难免偶尔轻碰。莫殷僵直着脊背，目视前方，心下却有些后悔。早知如此，真该坚持骑马，也好过此刻这般尴尬窘迫。

　　车厢内一时无人说话，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辘辘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行至一段崎岖路面，马车猛地颠簸了一下，幅度不小。

　　君天瑶正有些出神，猝不及防下身体失控地向一旁倒去，直接撞入了莫殷怀中。

　　温热的体温隔着衣服传来，鼻尖萦绕上一丝极淡的、属于莫殷的气息。君天瑶一怔，手下意识地抓住了莫殷的手臂以稳住身形。

　　莫殷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弄得一愣，手臂却已本能地环过去，扶住了他的腰背，将人稳住。关切的话语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没事吧？伤到没有？”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无妨。”君天瑶稳住身体，语气平淡，随即借着车身又一次轻微的晃动自然地坐直，脱离了莫殷的怀抱。

　　就在这极短的贴近与分离的瞬间，他敏锐地察觉到莫殷的视线似乎极快地、若有若无地扫过他的颈间。君天瑶心下微微一凝，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睫，余光瞥见自己因方才动作而微敞的领口下，锁骨处那一小片醒目的红痕。

　　心中难免觉得有些尴尬，但他面上未见丝毫波澜，只极其自然地抬手，漫不经心地整理了一下衣领，将那痕迹严实地掩藏于布料之下。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只是随意整理了一下仪容。

　　他并未刻意去看莫殷，眼角的余光却能感知到对方神色是一贯的平静淡漠，仿佛什么都未曾留意。

　　君天瑶调整了一下坐姿，将目光投向窗外不断后退的景物，不再关注身旁的人。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车轮声单调地重复着。

　　他没有看到，莫殷放在腿上、掩于宽大袖袍下的手，早已死死攥紧。

　　车行了约莫一个多时辰，穿过一片林木渐密的官道。车厢内始终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凝重，只有车轮单调的滚动声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鸟鸣。

　　一直闭目养神的君天瑶忽然睁开眼，声音不大，却打破了沉寂：“坐得有些闷，停下歇歇吧。”

　　方昊天正有些无聊地用手指敲着膝盖，闻言自然无异议。莫殷看了君天瑶一眼，没说什么，只朝车外吩咐了一声。马车缓缓停靠在路旁。

　　三人先后下车。林间空气清新，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气息。

　　君天瑶活动了一下手腕，目光扫过不远处一条隐约可见的林间小径，道：“我去寻些水来。”说罢，也不等两人回应，便自顾自朝着那条小径走去，身影很快没入林木之后。

　　方昊天看着君天瑶消失的方向，又瞥了一眼身旁面色沉静的莫殷，忽然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喂，我说，人都给你制造独处机会了，你还杵在这儿干啥？”

　　莫殷眉头微蹙，看了他一眼，没接话。

　　方昊天却来了劲，继续道：“你这人！这么好的机会，不抓紧把人哄回来，还冷着张脸。等他哪天心彻底凉透了，我看你上哪儿后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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