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谋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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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至中途,赵道生忽然话锋一转,

  拔高音量:

  “三位大人!

  事已至此,道生再不敢欺瞒天听!

  太子殿下绝非只谋杀明供奉一人,

  他早已心怀不轨,

  在东宫马坊私藏甲胄数百领,其狼子野心,

  昭然若揭,意图……意图谋逆篡位啊!”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原本肃穆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至极。

  裴炎与薛元超、高智周三人对视一眼,

  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凝重,

  私藏甲胄乃谋逆重罪,

  此事若属实,便是动摇大唐根基的惊天逆案!

  薛元超当机立断,厉声下令:

  “来人!速带本部人马,

  前往东宫马坊,一寸一寸仔细搜查,

  务必查个明白!”

  禁军将士得令后,立即奔向马坊。

  马坊本是安置东宫马匹,存放鞍鞯之处,

  平日人来人往却无人留意异常。

  今日禁军依赵道生所言,

  在马坊角落撬开一处极为隐蔽的地窖入口,

  几名将士举着火把向内一照,

  只见地窖内整整齐齐码放着皂甲数百领。

  薛元超亲自躬身入内查验,见此情景,

  顿时勃然变色,深知此事已无可挽回。

  他当即命人封锁地窖现场,

  严禁任何人出入,

  同时差遣身边人,火速将东宫搜出甲胄之事禀报武媚娘。

  武媚娘心口骤然绞痛,

  她只觉得呼吸滞涩,她扶着案角,玉扳指抵着木面,生生嵌出一道浅痕。

  殿内静得可怕,满殿宫人跪在地上,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武媚娘忽然懂了先帝李世民当年面对李承乾时的心境。

  昔日只当先帝是为皇权铁腕,废黜嫡子时毫无波澜,

  如今亲身体会,才知那份“怒在颜面,痛在骨血”的煎熬有多磨人。

  是明知他罪该万死,脑海中却反复浮现他幼时绕膝、软糯唤着“阿耶”的模样,

  是提笔拟罪时,每落下一笔,都似有尖刀在自己心上剜去一块血肉。

  一边是江山社稷的千钧之重,

  一边是父子骨肉的温热之情,

  两难之间,纵有万般滋味,

  也只能硬生生咽进腹中,化作朝堂上一句冷硬的“按律处置”。

  先帝当年废黜承乾,又何尝不是在满朝文武的压力与舐犊情深间苦苦挣扎?

  她曾以为自己能打破帝王家的凉薄,

  能在权位与亲情间寻得平衡,

  可到头来才发现,面对“谋逆”二字,

  再深的母子情分也得给江山社稷让路。

  纵有万千不舍,也只能收起柔软,

  眼底的红意翻涌,都被她强行压下,

  手指抵着案角,维持住镇定。

  身为天后,她必须对叛乱零容忍,以儆效尤,

  身为母亲,看着儿子偏离正途,走向深渊,

  心中的锥心惋惜又如何能藏?

  两种身份情绪在胸腔里反复拉扯。

  良久,武媚娘才缓缓抬眼,声音震怒带着哽咽,

  “将太子暂押东宫,容后发落!

  没有本宫的命令,不得擅自出东宫一步!”

  夜漏三滴,

  东宫寝殿外的古槐虬枝横斜,晚风卷着残叶掠过檐角。

  廊下宫灯摇曳,昏黄光晕里,武媚娘一袭玄色绣金凤纹常服缓步而来。

  粉平提灯引路,暖光映亮青石板上的苔痕。

  “叩见天后!”

  东宫属官率先跪地,锦帽上的珠串撞出细碎声响。

  宫人们紧随其后,

  满院臣仆皆俯首帖耳,

  无人敢抬眼直视天后。

  寝殿内,李贤闻声从榻上急起。

  玄色太子常袍上褶皱未平,

  显然是辗转难眠许久。

  他眼眶泛红,

  往日里挺拔如松的脊背此刻竟有些佝偻,

  墨发未束,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更添狼狈。

  见武媚娘入内,他忙躬身欲行礼:

  “儿臣……参见母后。”

  话音未落,武媚娘已抬手阻住。

  “免了。”

  她缓步走到殿中,目光掠过案上早已凉透的晚膳。

  那是她白日特意嘱咐御膳房烹制的莲子羹与水晶糕,

  此刻瓷碗边缘凝着白霜,点心也失了松软,

  显然自送来后便未动过分毫。

  烛火跳跃着映在她眸中,明明灭灭间,

  让人辨不清是怒意还是失望。

  李贤忐忑不已时,武媚娘终于沉声开口:

  “母后问你,明崇俨被刺,是不是你下的令?”

  此言一出,李贤身子一僵,

  他双手不自觉攥紧衣袍下摆,

  张了张嘴,喉间干涩发疼,半晌才勉强挤出几个字:

  “儿臣……儿臣……”

  武媚娘陡然抬眼,

  凌厉的目光直刺李贤,

  让他将剩下的话尽数卡在喉咙里。

  “是,还是不是?!”

  武媚娘站在李贤面前,目光平静看着李贤的头顶,语气严厉,一字一顿。

  这简短几个字,却似千斤巨石压在李贤心头。

  他垂首跪在地上,额前碎发被冷汗浸湿,

  往日里温润的眼眸此刻满是慌乱,

  只敢盯着青砖上的裂纹,

  不敢抬头与武媚娘对视。

  他脑海中闪过明崇俨生前的言语,

  闪过赵道生蛊惑的模样,

  更闪过幼时母后手把手教他读书,为他整理衣襟的温情。

  种种画面交织碰撞,将他的理智反复冲刷。

  “儿臣……儿臣没有……”

  他艰难开口,声音慌乱,

  “是赵道生……是他污蔑儿臣!

  儿臣身为储君,怎会如此心胸狭隘?

  为几句言语便动杀心?

  明崇俨是父皇倚重的人,

  儿臣纵有不满,

  也断不会做出这等危及父皇,扰乱朝纲之事啊!”

  话到此处,他声音拔高,想借音量掩饰心虚,可尾音的颤抖却暴露无遗。

  他抬头看向武媚娘,

  伸手想去抓武媚娘的衣摆,

  却在触及那玄色衣料之际,

  被她眼中的冷意吓得缩回手,

  只能颓然垂落,双手在身侧攥得更紧,

  “母后,您最了解儿臣的性子,

  儿臣怎会犯下这等谋逆大罪?

  您一定要相信儿臣!”

  武媚娘看着他这副欲盖弥彰的模样,

  将一卷密折掷在李贤面前。

  密折落地时发出沉闷声响,封皮上的朱红印鉴在烛火下格外刺眼。

  “这是赵道生的供词,‘不堪承嗣’他是怎么知道的?

  本宫当日为护你储君颜面,下令不准外泄,

  他赵道生一个奴才,不是你自己告诉他,他能知道?!”

  李贤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卷密折,视线落在封皮角落的朱红手印上,

  他本想说“是儿臣那夜喝醉了,失言被他听去”,

  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母后素来聪慧精明,察言观色的本事无人能及,

  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宫闱里的阴私算计,

  从来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这种“醉酒失言”的托词,

  在她面前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不仅换不来半分信任,

  反而会让她更加鄙夷自己的懦弱与狡辩。

  往日里母后教他“君子坦荡荡”的话语犹在耳畔,

  可此刻他却连承认错误的勇气都没有。

  他看着密折上的字迹,和手印,

  他知道,自己再怎么辩解都是徒劳,

  他浑身一软,匍匐在地上,

  往日里温润的眼眸此刻满是慌乱和后悔,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模糊了视线,声音也带着哭腔:

  “母后!儿臣只是一时糊涂,儿臣知道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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