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帐篷内，张狗子的呓语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含糊，生命的气息仿佛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孙医官那句“难了”和库房黄连见底的现状，如同冰冷的判决，压得每个人喘不过气。

　　帐外的刘然然，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也让她的头脑异常清醒。

　　赌！必须赌！

　　但绝不能是毫无准备的豪赌。

　　她瞬间压下所有冲动，脑中飞快计算。

　　如果现在直接拿出紫芽无异于自寻死路，她需要一个无人察觉且能合理发挥药效的方式。

　　就在孙医官烦躁挥手，李四等人面面相觑，准备无奈接受现实之际，刘然然猛地掀开帐帘，快步走入，在孙医官不悦的目光投来之前，抢先开口，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急切与一丝孤注一掷：

　　“孙医官！民妇冒死进言！可否让民妇再试一次家中传下的土法？

　　此次无需罕见之物，只需一点库房都有的黄连底子，民妇有秘法或许能激其残效，专清缠粘之热毒！

　　仍只外敷穴道，绝不敢内服！若再无丝毫效用，民妇甘愿领受任何责罚！”

　　她的话又快又急，却清晰地将库房有但质量次的“黄连”，解释为何别人用无效而她可能有效的“激其残效”以及增加神秘性和可信度的“土法秘传”，强调低风险的“只外敷”这几个关键点抛了出来。

　　孙医官到了嘴边的呵斥顿住了。

　　他死死盯着刘然然，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挣扎。

　　理智告诉他这近乎荒谬，但张狗子确凿无疑的恶化现状和昨日那一点点微弱的“好转”迹象，又像鬼魅般诱惑着他。

　　最重要的是，她提出的方法成本极低，风险可控——

　　不过是一点废弃的黄连底子和一次外敷尝试。

　　那就死马当活马医

　　试试吧！

　　“好！”

　　孙医官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戾气

　　“李四！去库房角落那个废药筐里，把那些筛剩下的黄连渣子给她取一点来！刘氏，你若是故弄玄虚……”

　　后面威胁的话虽未说出，但杀意已明。

　　“谢医官！”刘然然心中巨石落下一半，立刻躬身。

　　她特意强调要“废药筐”、“筛剩下的渣子”，就是为了拿到最次等的黄连，既能凸显她“激效”秘法的神奇，又能完美掩盖紫芽的存在。

　　李四不情不愿地跑去取来一小撮几乎呈粉末状的暗黄色劣质黄连屑。

　　刘然然接过，又道：

　　“需一点温水化开，方能激效。”

　　温水很快取来。刘然然背过身，用身体和宽大的袖口巧妙遮挡，迅速将那一小撮黄连屑放入碗中，同时，左手极其隐蔽地从怀中贴身暗袋里，捻出那一点点早已备好的、米粒大小的紫色粉末，快速混入其中，用手指迅速搅匀。

　　深黄色的黄连水完美地掩盖了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紫晕，气味也被浓烈的苦味覆盖。

　　她端着碗，走到张狗子床边。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手上那碗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浑浊的药水上。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用手指蘸取药液，依循昨日之法，先擦拭其人中，再擦胸口膻中穴。

　　这一次，她的动作更加沉稳，心中默念着龟甲提示的“净”、“清”、“宁神”之效，将全部希望寄托于此。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

　　李四脸上已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讽，等着看笑话。

　　孙医官的眼神也越来越灰暗。

　　然而，就在孙医官即将彻底失去耐心之际——

　　奇迹发生了！

　　张狗子那急促得如同拉风箱般的呼吸，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缓了下来！

　　胸口剧烈的起伏渐渐减弱，变得深长而规律了一些！

　　他脸上那骇人的赤红色，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开始透出一点疲惫的苍白，但那是属于活人的苍白！

　　他嘴里的呓语声也越来越低，最终变成了轻微的、安稳的呼吸声！

　　虽然人依旧昏迷，但那种濒死的窒息感和狂暴的高热，竟在短短时间内被强行遏制住了！

　　“这……这……”李四脸上的讥讽彻底僵住，化为见鬼般的震惊，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孙医官一个箭步冲上前，几乎是粗暴地推开刘然然，手指颤抖地搭上张狗子的脖颈脉搏，又翻开他的眼皮查看。

　　这一次，他脸上的震惊远比昨日更甚，那是一种近乎惊骇的、无法理解的表情！

　　“脉象……稳住了？！热……热退了这么多？！这怎么可能？！就那点黄连渣子？！”

　　他猛地扭头，目光如同钩子般死死剜向刘然然，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困惑而变调

　　“你……你那到底是什么秘法？！”

　　刘然然垂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激动，声音依旧平稳谦卑：

　　“回医官，只是家中老人传下的激药土方，配合穴位刺激，民妇也不知其理，只是依样画葫芦。万幸……万幸似乎对这位军爷症候。”

　　“激药土方……”孙医官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看着刘然然的眼神彻底变了。

　　如果说昨日还有侥幸，今日这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这妇人身上，定有古怪！

　　这人有秘密啊！

　　但那又如何？

　　在这缺医少药、死亡如影随形的伤兵营，能救命的秘密，就是最大的价值！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脸色阴沉却带着一种决断，对李四吼道：

　　“还愣着干什么！再去多取些那样的黄连渣子来！刘氏，张狗子交由你全权负责照料用药！所需之物，只要不是珍贵药材，库房废弃边角皆可优先取用！务必……务必把他给我拉回来！”

　　“是！民妇定当尽力！”刘然然深深一福。

　　她知道，她赌赢了！

　　不仅救了人，更赢得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实验环境和初步的信任。

　　她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开始在这伤兵营中，小心翼翼地施展拳脚了。

　　而那株神秘的紫芽，也终于在这绝望之地，悄无声息地，展露出了它的第一缕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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