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孙医官那句“库房废弃边角皆可优先取用”的许可，如同在刘然然面前推开了一扇隐秘的门。

　　她开始每日大部分时间待在库房内，完成自己分拣药材的本职工作

　　但此刻的她，已不再是纯粹忍受刁难的苦力。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堆积如山的药材时，带上了研究者般的审视与规划。

　　她开始有意识地、系统性地收集那些被弃若敝履的“废料”。

　　她准备了几个干净的破瓦罐，分别贴上简易标签：黄芩碎、连翘瓣、薄荷残、酸枣仁屑、远志渣……甚至还有一些极为少见的、因存放不当而色泽暗淡的乳香没药碎末。

　　这些在他人眼中毫无价值的东西，在她手中却成了验证紫芽药性的宝贵实验材料。

　　每日照料张狗子换药时，是她唯一能光明正大使用“特效药粉”的机会。

　　她严格控量，并仔细观察记录下他伤口愈合、体温变化、精神状态每一丝细微的改善。

　　张狗子的恢复速度堪称奇迹，伤口红肿消退，腐肉渐脱，新肉萌生，高热退去后也并未像通常重伤员那样陷入极度虚弱，反而眼神一日比一日清明，甚至能含糊地道谢。

　　这变化不仅孙医官看在眼里，连其他杂役和轻伤员都暗暗称奇。

　　但刘然然深知，这远远不够。

　　她需要更了解紫芽，才能最大化其效用，并确保安全。

　　真正的探索在深夜的柴房中进行。

　　那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实验室。窗外寒风呼啸，屋内一灯如豆。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珍藏的紫芽，用自制的竹镊子和洗净的碎骨，极其谨慎地操作。

　　每次实验，她只取用针尖大小的量，甚至只是用骨片轻轻刮下一点几乎看不见的粉末。

　　她尝试将微量紫芽粉末与不同的基础药材粉末混合，观察其颜色、气味的变化，并用指尖蘸取极微量，感受其药性融合后的细微差异。

　　她发现与黄连、黄芩等苦寒清热药混合时，紫芽能极大增强其清解热毒的效力，混合后会产生一种更深邃的苦味中透出辛凉的气息，仿佛将火焰的核心寒意逼出。

　　与酸枣仁、远志等安神药混合时，则能强化其宁心定悸的效果，气味会变得沉静而略带甘润，闻之令人心绪稍安。

　　与乳香、没药等活血生肌药混合时，似乎能促进气血流通，加速瘀散新生，混合后气味辛烈中带着一股勃发的生机。

　　她甚至冒险用更小的剂量，在库房角落里捉到的几只明显有热症、奄奄一息、无人会在意的伤鼠身上做了对照测试。

　　结果令人震撼

　　喂了掺有微量紫芽药粉的伤鼠，退热速度和伤口结痂速度远超只喂普通药粉的同类。

　　通过这些隐秘而严谨的实验，她逐渐确信了一个事情。

　　紫芽并非直接替代主药，而是一种效力极强的“催化剂”和“增效剂”

　　它能数倍乃至十数倍地激发普通药材的固有药性，尤其针对热毒和心神不宁之症，甚至对促进愈合也有奇效！

　　其性似寒非寒，似平非平，有一种引导和放大基础药性的奇特能力。

　　这个发现让她心跳加速。

　　这意味着，即便紫芽数量稀少，也能通过这种方式，挽救更多药材匮乏下的生命！这株神秘植物的价值，远超她的想象。

　　张狗子便是最好的例证。

　　他的快速好转，成了伤兵营里一个不大不小的谈资，也悄然改变了刘然然的处境。

　　孙医官来看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检查后，沉默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他对刘然然的态度变得极其复杂

　　一来是倚赖她的“秘方”效果，近几日他被上头夸奖的次数，远远高于他平日里的次数，这让他的自尊心很是受用。

　　但一方面，他惊疑于她带来的变化，却又完全无法看透她，一种难以掌控的感觉让他既欣喜又不安。

　　他的选择是给刘然然的权限悄然扩大，有时甚至会含糊地询问她对某些伤员用药的看法，但他眼神深处的警惕从未消失。

　　一次，他甚至丢给她一本破烂的《军中验方辑要》，语气生硬地说：

　　“既认得几个字，便多看看，莫要只会那一个土方。”

　　刘然然始终保持着谦卑和恭顺，将所有功劳归于“孙医官指导有方”和“军爷自身造化”，将“秘方”神秘化，绝不透露半分实质。

　　她需要孙医官这面挡箭牌，也需要时间成长。

　　她如饥似渴地阅读那本验方，结合前世知识和张老汉的传授，医术理论飞速积累。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乐见这种变化。

　　比如原本的杂役李四的嫉妒和怨气就开始与日俱增，几乎到了溢于言表的程度。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原本被他踩在脚下的女人，不仅得了师傅的青眼，甚至能够开始接触医书了！

　　而那些原本该是他负责的比如说核对简单药材账目、或者是分发普通金疮药这些相对轻省的活儿，都被师傅随口指派给了刘然然。

　　这让他嫉妒的面目全非。他开始变本加厉地暗中给刘然然使绊子。

　　有时是故意将刘然然分拣好的药材踢乱，害她返工

　　有时是在孙医官或者是和其他杂役面前状若无意地提起“来历不明之人恐有不妥”、“土方终非正道”这等酸言酸语

　　有时则是克扣本该给刘然然的粗粮饼子，或是在她取用库房边角料时阴阳怪气：

　　“哟，又来找‘宝’了？还真当这些药渣子能变出花来？莫不是想偷出去卖钱吧？”

　　最过分的一次，他竟将一盆洗过脓疮的污水，“不小心”泼溅到了刘然然刚分拣好的一堆药材上。

　　刘然然看着那堆被污染的药材，又看了看李四那掩饰不住的得意嘴脸，心中怒火翻腾，但最终只是默默握紧了拳，垂下眼帘，低声道：

　　“李师兄教训的是，是民妇不小心挡了路。”

　　然后，她一言不发地将那些药材重新收起，拿去仔细清洗、晾晒，仿佛无事发生。

　　她忍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的目光放在更长远的地方。

　　她甚至偶尔会“不小心”让李四占点小便宜

　　比如“被迫”让出某个轻松点的活计，或是将自己分到的一块稍厚的饼子“遗落”在地，助长他的气焰，麻痹他的警惕。

　　她需要时间，需要更系统地掌握紫芽的药性，也需要……等待下一个时机。

　　龟甲所示“炊金馔玉藏污秽”的线索，她也从未忘记。

　　她通过王伯，陆续又了解到一些伙食营采买的蹊跷事，证据在她心中慢慢累积。

　　营中的日子仿佛一潭表面平静、底下暗流汹涌的死水。刘然然如同一个耐心的渔夫，一边小心地呵护着紫芽这根珍贵的“鱼竿”，不断试验调整着钓饵的配方，一边编织着更密的网，等待着能将暗中滋生的蛀虫一举钓起的时机。

　　她知道，这一份看似平静的生活必然不会持续太久。

　　李四的怨气终将会在某一个节点爆发，而伙食营的黑幕，也终需一个揭开的契机。

　　柴房的夜晚，灯火如豆，映照着女子专注而沉静的侧脸。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苦涩而微带辛凉的复杂气息，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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