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明暗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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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星,微小的星,稀薄而渺茫,故微不足道。

  二十四载春秋,只余贱命烂骨。

  思及此,她不禁生笑,皙白清容间,泛起微末苦涩。

  她只道,光鲜可遮盖种种不堪,一如残肢,一如病体,一如隐疾。

  以平庸的过往,加以虚构、描摹,掩藏难堪的境地。

  便是私下,也不愿承认自身不堪。

  细想来之,空口疾述的光鲜,终不过自欺欺人。

  虚假之名,切身之痛。

  生谎之人,终为己伤。

  不堪或可遮覆,苦痛无以磨灭。

  薄纱遮盖的痂口,一牵即疼,何以为忘!

  她暗暗询道,躯骸的抖动,仿若坚实而有力的答复。

  静夜无声,月明星稀。

  她凝着夜色,回首半生,宛如飘零的云雾。

  弹指间,神识归拢,心绪平复。

  抬动手骨,指腹轻触打湿的簿页,字迹经由水气晕染,早已模糊不清。

  片刻,合上账簿,力道颇重。

  将过往阴霾止断,连同账簿一并封存。

  她置身昏暗处,俯瞰灯火阑珊,孤傲又淡薄的身影,与之格格不入。

  颤动的指骨,穿越咫尺宫墙,探向柔淡的光辉。

  骨子里透出的小心翼翼,宛若窥窃旁人之物的窃贼。

  家破人亡,夫、子尽丧。

  自偏宅冷院 ,行至清宫冷殿。

  世间之灯火千万盏,再无一盏为她。

  思及此,一股落寞涌上心头。

  她垂落眸子,翻找冷宫带出的火折子,将撕下的册页点燃,探出墙外,迎风放离。

  微末火光,映出皮面皙白一角。

  疾风一瞬袭来,零星的火势,经而转盛。

  火团高悬一刹,眼中的明光清晰可见,似日落西山灿黄的余晖。

  她凝住高飞的火光,眉目柔和,模样静态。

  不时,低声自语。

  “失灯烛之景,得星火之象,以一物补一缺,无得亦无失。”

  话罢,轻抬手骨,探出墙外,接住散落的余烬。

  风呼啸而至,灌入枯瘠的股掌,滞留的余烬,顷刻散尽。

  她拢紧指骨无力垂下,微末烟烬缠绕着寒凉的指尖。

  磕上眼,任由心绪翻涌。

  余岁且长,不为人女,不为人妻,但为人母,但为己身。

  平庸而寻常,无为而坚挺。

  (惟愿视如其命之人,皆可安然康健。)

  心下道,诚心而祈。

  她喟叹一声,掀开眼帘,视野清而明。

  弹指一挥间,数盏明灯映入眼帘。

  她愣了愣,随之露笑,眼尾滑下一滴清泪。

  回过神来,眼疾手快接下,拢入股掌间。

  微微昂首,望向苍穹间的灯火,暗黄的皮囊下,笑颜明艳灿灿。

  清亮的眸眼,以肉眼可见之速黯去。

  相识至今,死别胜过相逢,却将她看得透彻。

  是为爱,亦或是为恨?

  她忽的看不穿他,心思,行径,面目。

  “娘娘!”

  轻细的呼喊,拉回她飘远的神识 。

  闻见细腻的步子,当即明了。

  小宫侍疾步上前,捻住锦裘上端,覆上她冰凉的身子,细心整理内里的裳裳。

  锦裘隐隐渗出暖意,似蓄意残存的余温。

  “正值天寒地冻,娘娘身着单薄,一夜未归,身子怎受得住?”

  触及指骨间的寒凉,小宫侍忧心不已,借以残温替她捂手。

  小宫侍静待殿中,久不见人归返,故才四下寻她。

  疾风呼啸,锦裘间残存的茶香,扑鼻而来。

  “寅时上工为宫中惯例,一夜不眠,身子何以受住?”

  她敛住笑温婉询之,眉眼极为柔和。

  “奴才体魄强健,无碍。”

  闻言,小宫侍含糊回话。

  “娘娘身重,体态虚乏,长日立于风口,恐会染上风寒。”

  踌躇一瞬,斗胆出言劝慰。

  闻见满含关候的暖心之言,她不由露笑,随之舒心道。

  “漪桦宫不乏宫侍,唯你忧心本宫的身境。”

  “关候本宫胜于腹中子嗣。”

  “倒是有心。”

  话罢,自稀疏的发髻间,取下一支明黄的簪子,借由赏赐的名头相赠。

  小宫侍虽怯弱,却聪慧心细,看穿她的意举,垂下眼默然不语。

  “娘娘所持之金簪,是为太后所赏,奴才身份卑贱,不敢藏私。”.

  “照看娘娘为奴才职责所在,无由受赏。”

  “遑论,奴才为男子,便是厚颜接下娘娘的赏赐,也无处搁置。”

  “礼重情亦重,娘娘心意所在,奴才无敢轻易处置,变卖。”

  “还望娘娘高抬贵手,收回赏赐。”

  说罢,跪地谢恩。

  “太后长居宫廷,衣食无缺,早已看淡此等身外之物。”

  “故厚赏绵延,广为施银。”

  “旁的娘娘皆得有恩赏,便是流落在外,亦不足为奇。”

  “如若太后怪罪,自有本宫担。”

  “是赏赐,亦是心意。”

  她未曾揭穿眼前人苦心维系之谎,只道。

  “宫规并无明令言,男子不可簪花束钗,不过是光明之上受世道而致,生出位立阴暗地的排斥之心。”

  “不为你一人之错,亦非你一人所致。”

  “若听此一言,仍有所顾忌,待年满出宫,可赠与合意之人。”

  她低浅一笑,摊平股掌,再度近前。

  见无由推拒,小宫侍小心翼翼接过,学着旁人的模样,高举赏赐,磕头谢恩。

  见小宫侍起身,她淡淡吩咐,似有心将人支走。

  “折回殿中,将安神香点上。”

  伴随话落,白皙的面容间,浮现几许凝意。

  “夜已深,正处寒凉之际,娘娘为何不同奴才一道回宫?”

  小宫侍尤为不解,见她无话谈之意,暗自噤声,随同她的目光望去。

  片刻,垂下眼,尤显心虚。

  她视若无睹,借以莹白月色,俯瞰城下之景。

  不时,回道,眸眼一动无动。

  “本宫晚些归去。”

  话罢,噤声不语。

  “是。”

  小宫侍掩下异色,欠身离去。

  她偏过眼眸,目送小宫侍孤身远去,神情极为晦暗。

  良久,淡淡开口。

  “无一时半刻之消停。”

  “既尾随于此,又为何不露面?”

  微微昂首,望向黯淡的苍穹,清冷的声响,飘荡四地八方。

  静待良久,迟迟不见回应。

  她冷笑一声,取过风干的断指,剥除皮肉,取下骨节,细心擦拭。

  脸骨低陷,皮相郁沉,经由月色的映照,宛如阴狱间的鬼魅。

  “苟活于阴暗之地,贪图明光。”

  “当真是天差地别。”

  “细细推敲,又毫无二致。”

  “既不愿相见,何必做下桩桩件件,令人多心之事!”

  “引诱旁人,自欺欺人。”

  “将宫廷视做府宅,将规矩视为无物。”

  “将行径加注于旁人之身。”

  停顿片刻,转开话头。

  “恨也好,爱也罢,皆不过手起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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