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破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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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青玄宗的晨钟第三次飘过云海的时候,苏傲已经跪倒在凌霄殿的金砖之上。

  殿宇高耸入云,由三十六根盘龙青石柱擎起,穹顶绘有日月星辰的流转图,终年飘渺仙气萦绕其中。身前的金砖,边缘已被历代弟子的膝盖磨得温润,此刻却被温热的泪水浸透出一圈暗黑的印记。这是他第三次跪在这里,额头贴着冰冷的砖石,声音穿过殿内的寂静,坚毅得像淬火的铁:“弟子苏傲,恳请师父传我《寂寂心经》!””

  主位上,玄虚真人一袭月白道袍,袖口绣着淡淡的云纹,手中的菩提念珠飞速转动,每颗珠子都被打磨得熠熠生辉。他眉头紧锁,目光落在了下面倔强的身影上,语气中藏着掩饰不住的痛惜:“你抬头吧,妄儿。””

  苏傲依言抬头,露出一张清俊却憔悴的脸。原本明亮如星的眸子此刻布满血丝,眼窝深陷,下巴冒出青色的胡茬,全然没有了昔日被誉为“百年青玄宗一遇奇才”的神采。魔教三个月前突袭的阴影,像一层洗不掉的灰,笼罩在他的眼底。

  “《寂灭心经》乃吾宗开国祖师所立禁术”,玄虚真人声音一沉,带着不可置喙的威严,“当年祖师创此经,本是为了镇住心魔,却发现修炼者需要以自己的七情六欲为祭品,稍有差池便会堕入魔道,最终神魂俱灭”。你天生道骨,灵根清净,丹田里先天的紫气比当年的我还要浓郁三分,假以时日一定能成就大帝之业,为什么偏要抓住这个禁术不放呢?”

  “因为只有它能救阿瑶!”苏妄猛地提高了声音,情绪瞬间失控,“师父您见过她的,三个月前在山下小镇,她还为您递过解暑的凉茶!魔教长老的‘噬魂掌’打在她身上时,我就在旁边,我眼睁睁看着她的魂魄一点点散掉……”他的声音哽咽起来,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宗里的典籍我翻遍了,只有‘寂灭心经’记载着‘逆转生死,重聚神魂’的法门,我必须救她,哪怕付出一切!”

  殿外的风穿过雕花窗棂,带着山间的寒意,吹拂着素傲的袍子微微颤动。阿瑶这两个字,就像一根刺,扎在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也扎进了玄虚真人的记忆深处。

  那是个眉眼弯弯的女孩,总爱跟在苏傲身后,提着竹篮到山里采药。她的手很巧,能将普通的精致的草环,会将野果切成小块包在荷叶上,待苏傲修炼完毕,再递给他。玄虚真人还记得,去年中秋节的时候,这个丫头还捧着自己做的桂花糕,怯怯地跪在殿外,说要感谢师父对苏傲的教诲。那样鲜活的真的不该在花甲之年戛然而止。

  可生死有界,道法浑然天成。玄虚真人叹了口气,念珠的转动慢了些:“阿瑶的牺牲是为了保护你周全,而不是让你自毁前程。”生死簿上的名字一旦划去,又怎么会有轻易改回去的道理呢?就算修炼成禁术,最多也不过是召回一缕残魂,附在空壳之中,那就不是真正的阿瑶了。听师父的话,好好安葬她,潜心修炼,将来平复魔教,像阿瑶一样守护更多的人,才是对她最好的告慰。”

  “我不要告慰!”苏妄猛地站起身,膝盖在金砖上磕出清脆的声响,却像是感觉不到痛,“我只要阿瑶活着,哪怕她不记得我,哪怕她变成另外一个人,我只要她活着!“他的眼神充满了决绝,如果师父不肯传我,弟子就跪在这里,直到你答应。””

  说完,他又一次跪倒在地,脊背挺直,像一尊被风雨冲刷却依然倔强的石像。阳光透过窗棂,在他的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无法照进他眼睛里的执念。

  接下来的日子里,凌霄殿就成了苏傲的归宿。他就那样跪在金砖上,不喝,彻夜难眠。

  大师兄林风提着食盒走过来,把温热的稀饭、包子摆在面前,叮嘱道:“小师弟,你两天没吃东西了,先把肚子垫起来。”师父也是为你好,《寂灭心经》的厉害你不知道,前几代有个师叔强行修炼,最后发疯了,亲手把自己的道基给毁了啊!”

  苏傲眼皮都没抬,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大师兄拿去,我不饿。””

  二师姐楚清瑶端着参汤走了过来,眼圈红红的:“小师弟,阿瑶如果在天有灵,绝对不想让你这么练自己。”你这样跪着,她一定会感到心疼。\

  提到阿瑶,苏傲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却还是倔强地摇头:“师姐,多谢关心,可我走不了。””

  玄虚真人看着殿外弟子来回奔波的身影,听着他们无奈的叹气,心里像堵了什么似的。他派人送了三次水和食物,苏傲都没有动,那些东西就那样在殿内冷却,最后默默地被弟子们收走了。

  三天过去,苏妄的变化肉眼可见。原本挺拔的身形瘦得脱了形,宽宽的道袍挂在身上,犹如空架子一般。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血丝渗出,连气息都变得微弱起来。但他的眼神依然坚毅,像是淬火的精钢,死死盯着主位上的玄虚真人,仿佛只要跪的时间够长,就可以换来自己想要的结果。

  第四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海,照进凌霄殿,玄虚真人终于如释重负。他从主位上站起来,缓步走到苏傲面前,看着这个自己从小带大的弟子,语气中满是无奈:“我能把你的《寂灭心经》传出去就好了。”但你要记住,一旦经书翻过来,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苏傲猛地抬头,眼睛里瞬间迸发出光芒,像是快要枯萎的草木遇见甘霖。他挣扎着想磕头,但由于太久没动,身子一软,险些栽倒在地。旁边的弟子赶忙伸手去扶,却被他摆摆手,一把推开。他使尽全身力气伏在地上,重重地磕在额头上砖上,发出“砰砰”的响声:“谢老爷!”弟子绝不后悔!”

  玄虚真人从袖中取出一本古朴的经书,封面是深黑色的,没有任何笔迹,只有摸上去凹凸不平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符咒。他将经书递给苏傲,再三叮嘱:“修此术,需先断断一切牵挂。”你回到房间,好好准备,想清楚了再出发。”

  苏傲紧紧抱着经书,像是抱着整个世界,踉跄着从凌霄殿里走了出来。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无法温暖他冰冷的指尖,也无法驱散他眉宇间的倔强。

  回到房间,苏妄反手关上门,将劝阻和担心全部挡在门外。屋子里很安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那是这些天他特意点燃的防腐香,为了保存阿瑶的遗体。

  床边,阿瑶安静地躺着。她穿着那件最喜欢的粉白色连衣裙,面容依然娇俏,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轻轻搭在眼皮上,只是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生气,胸膛也没有一点起伏。苏傲走过去,坐在床边,伸出手,轻抚她的指尖的冰凉袭来,让他心头一阵酸楚。

  “阿瑶,等我,”他声音嘶哑,泪水落在脸上,顺着脸颊滑进衣领,“我很快就能把你救回来,到我们到,到溪边去抓鱼,好?””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像往常一样和她分享着鸡毛蒜皮的小事,直到太阳升到头顶,他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那本黑色的经书翻了出来。

  经书的第一页,用朱砂写着八个大字,笔锋犀利,带着一股肃杀之气:“欲修此经,先灭己心;”若心未灭,万劫不复。”

  苏妄的手指在笔迹上摩挲了片刻,没有丝毫犹豫,闭上眼睛,按照经书开篇记载的法门,开始引导体内的灵力。

  一股冰冷的气流瞬间从丹田腾空而起,比寒冷冬日的冰天雪地更加刺骨。它沿着经络游走,所到之处,经络就像被冻住了一样,一阵剧烈的疼痛扑面而来。更让他难受的是,那些深藏心底的情绪,正一点点地被这股气流剥开。

  他想起五岁那年,在山脚下的小镇上,他第一次见到了阿瑶。当时他刚被玄虚真人带回宗门,偷偷溜下山去玩,却不慎跌入泥坑。是阿瑶拿着踮着脚帮他擦脸,还把藏了好久的糖塞给他,说:“小道士,你别哭,我带你去摘野草莓。””

  他想起十岁时时走火入魔,浑身发热,是阿瑶守在他的床边,三夜没合眼,帮他用体温把冰冷的手脚暖起来,还哼着不成调的歌谣哄他入睡。

  他想起三个月前,当魔教长老的“噬魂掌”袭来时,阿瑶义无反顾地挡在了自己的身前。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还挂着笑意,说:“傲娇,快点跑……”

  那些温暖的记忆,此刻却像一把利刃,割破了他的心。每剥离一丝情感,他的心就像被狠狠地攥了一把,疼得浑身发抖,冷汗湿透了衣衫。

  “忍住,一定要忍住!”苏妄咬着牙,嘴唇被咬得出血,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画面,任由冰冷的气流在体内肆虐。他的身体越来越冷,四肢渐渐失去知觉,眼神越来越空洞,脸上的哀伤,思念,痛苦,一点点消退,最后只剩下一片死寂。

  窗外日升月落,房内草药香浓色淡。七天里,苏妄就那样坐在床边,一动动,像一尊冰冷的雕塑。直到第七天夜里,他体内的气流突然稳定下来,一股强大却又死寂的力量充满了丹田,他才慢慢睁开了双眼。

  那双曾经充满温柔与笑意的眸子,此刻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丝毫没有情绪上的波动。他站起来,走到床边,伸出右手,按住阿瑶的眉心,将《寂灭心经》的功法运转起来。

  一股黑色的他的手掌中喷涌而出,带着诡异的光泽,慢慢地注入了阿瑶的身体。阿瑶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长长的睫毛也跟着颤抖起来,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清澈却空洞的眼睛,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陌生感。

  “阿瑶!你醒了!”苏妄的声音依旧冰冷,没有丝毫起伏,可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快得像错觉。

  阿瑶看了他一眼,眨眼,眼里全是茫然:“你是什么人啊?”我是谁?”

  苏妄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了一下。他伸出手,想摸她的面颊,却被她下意识地一闪而过。“阿瑶,你不知道我?”“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动,我是苏傲啊,你的阿傲,我们在山下一起长大,在山里一起采药的阿傲。””

  阿瑶摇摇头,挣扎着想下床,可刚坐起来,就因体力不支摇晃起来。“我不认识你”,她声音很轻,带着怯意,“我要回家,可是我不知道家在什么地方……”

  苏傲愣了一下,僵在原地。他看着眼前的她是那么的她的那么的温柔,可是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依赖和喜悦,只剩下纯粹的陌生。

  他真的把阿瑶的命救了回来。可他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活着的空壳啊。

  这个时候,他才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像是被掏空了似的。没有挽回阿瑶的喜悦,没有忘记悲伤的她,就连刚才那一丝微弱的兴奋,也迅速消散。他想起经书开篇的“先灭己心”,原来所谓斩断情丝,是连爱一个人的能力,都一起剥离了。

  “这就是它”是我想要的结果呢?\他把她救了回来,自己却失去了爱她的自己;她活了下来,却把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抛到了脑后。这场以执念为代价的救赎,究竟换来的是什么?

  正在这时,门被轻轻推开,玄虚真人进入。他看着屋里的场景,看着苏傲空洞的眼神,看着阿瑶茫然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妄儿,这下明白了吧?””

  苏傲转头看师父,眼中没有了往日的倔强,只剩下无尽的茫然:“师父,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寂灭心经》反转的不是生与死,而是因果关系。””玄虚真人走到他身边,声音低沉而郑重,“阿瑶的死,是因你而起,她的牺牲,是你们之间因果的终结。你强行用禁术来挽留她的性命,就等于把你们之间的因果线给掐断了。没有了前因后果的牵绊,她自然不会记住你,也不会记住你们之间所有的事情。”

  苏傲顺着玄虚真人的目光望去,只见阿瑶正坐在床边,双手抱膝,目光空洞地望向窗外。阳光洒在她的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暖暖的光环,可是她的身影却显得如此孤单。

  正在这时,一种奇怪的情绪突然涌上心头。不,不是痛,而是一种淡淡的悔意。他想起了师傅一直说的“执念”,想起了自己跪在凌霄殿上的决绝,想起了修行时剥离情感的痛楚。原来他一直执着的,从来不是救回阿瑶,而是放不下失去她的痛苦,是接受不了那个曾经对自己充满了好感的女孩,永远地离开了。

  他一直以为,只要阿瑶活着,一切还可以回到从前。可他忘了,有些东西一旦丢了,就永远找不回来。就像他的感情,就像两人之间的回忆。

  苏妄走到玄虚真人面前,缓缓地跪了下来,这一次,他的膝盖没有了往日的倔强,只有深深的愧疚:“师傅,徒弟知错了。””

  玄虚真人点头,伸手将其扶起:“知错就行了。”执念如狱,困住的始终是自己。你看这山间云卷云舒,来来去去,从不为谁停留;这溪里的水,流了又走,永远不会回头看谁。生离死别,本是世间常态,强行挽留,只会徒增痛楚。”

  他顿,看苏傲的眼睛,继续说道:“‘寂灭心经’虽然可以剥开情感,却无法剥开内心的本心。”你刚才内心的懊悔是本心在提醒着你。如果你能放下执念,找回自己的本心,或许还有挽回情感的机会。”

  苏妄抬头看玄虚真人。师父的眼神里,没有责备,有的只是包容与期待。他再转过头,看向阿瑶,虽然心里依旧没有爱,却有了前所未有的释然。

  是的,他爱阿瑶,从来不是为了占有她,不是为了让她对自己永远铭记在心。他爱她,就是希望她能笑得活得舒心。现在她活下来了,即使她忘记了过去,即使她不再认识自己,但她依然可以在山间看到日出,依然可以闻到溪边的花香,依然可以拥有新的生活。这就够了,不是吗?

  那一刻,他眼底的的寂静渐渐散去,多了一丝清明的气息。像是笼罩在心头的浓雾被吹散,像是堵塞在经络中的滞气被冲开。他终于明白,师父所说的“大帝之姿”从来就不是拥有逆转生死的力量,不是拥有毁天灭地的神通,而是懂得放下执念的魄力,是找回本心的通透。

  苏傲站起身,走到阿瑶面前,轻轻帮她把领子拢。阿瑶抬起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再也没有躲开。

  “别怕,”苏傲的声音依旧有些冰冷,却多了一丝温和,“我会带你家里,或者,你可以在青玄宗呆着,这里很安全。””

  阿瑶眨眼,不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苏妄转身朝殿外走去。玄虚真人望着他的背影,眼睛里露出欣慰的微笑。阳光穿过门,照在苏傲的身上,驱散了他身上的寒意,也把脚下的路照亮了。

  他知道,找回自己本心的路可能还很长,挽回感情的过程可能很艰难。但他不再不再执著。因为他终于明白,真正强大的不是与命运抗争的蛮横,而是接纳无常的人生;真正的爱,不是强留对方的脚步,而是让她重获新生的帮助。

  凌霄殿的钟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带着沉重的执念,只剩下一份释然的清明,回荡在青玄宗的山间云海之间。

  当苏傲领着阿瑶走出房间时,恰逢提着食盒路过的林风。见阿瑶睁着懵懂的眼睛跟在苏傲的身后,林风手中的食盒“啪”的一声砸在了廊柱上,粥碗歪了,温热的白粥洒了大半。

  “阿瑶……你真的醒了?”林风的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他快步上前,想要伸手触碰阿瑶的肩膀,却被苏妄不动声色地挡在身前。苏妄眼底的清明还没有完全稳定,语气中还带着“寂灭心经”留下的冷意:“大师兄,从前的事她已经记不清了。””

  林风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欣喜顷刻间凝固住了。他看着阿瑶茫然的眼神,想起从前那个总爱追着他喊“林师兄”,会把晒干的草药分门别类地捆好送给他的女孩,鼻尖猛地一酸:“怎么会呢?”怎么会想不起来呢?”

  “是我用禁术颠倒因果造成的。”苏傲没有掩饰,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她活着,已经是万幸了”。”

  阿瑶被两人的对话弄得有些心神不宁,下意识地缩到苏傲身后。苏傲察觉到她的胆怯,侧身轻轻拍她的手背——指尖传来的触感依旧柔软,可他的心却像是被薄薄的一层冰包裹着,丝毫不起一丝涟漪。他忽然想起从前阿瑶怕生的时候,总会攥着衣角,那时候手心的温度可以透过布料传到她的手上,而如今,只剩下冰凉的一片。

  “我去通知师父,也去通知其他的师兄弟。”林风抹了把脸,转身快步离开,廊下的脚步声中藏着掩饰不住的惆怅。

  苏妄领着阿瑶向膳堂走去,一路上遇到的弟子无不驻足侧目。有人有人惋惜,还有人看着苏傲苍白的空洞的目光,悄悄地叹了口气。这些目光落在身上,苏傲全然不在意,反倒是阿瑶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步子渐渐慢了下来。

  “他们不是恶意的。”苏妄轻声开口,试图安抚她,“只是许久不见,有些诧异。””

  阿瑶点头,但还是低着头,死死地盯着鞋尖。穿过月亮门的时候,一阵风吹吹来山野果实的香甜清香。阿瑶忽然停下脚步,抬头望着香气的来处,眼中第一次有了除了茫然的光亮:“那是什么滋味?”好甜。”

  苏傲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墙外是一片野生的山楂林,枝头挂着红彤彤的果子,像一串串小红灯笼。他的心轻轻动了一下——从前阿瑶最爱吃山楂,每年秋天都会拉着他去摘,回来后用蜂蜜腌成蜜饯,用瓷罐装好藏在床底,偷偷地留着给他吃。

  “就是山楂嘛。”苏妄的声音柔和了些,“等过几天你身体好些,我带你去摘。””

  阿瑶眼睛一亮,用力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浅浅的笑意。那如初春第一缕阳光般的笑容,落在苏傲冰封的心上,竟融化了一丝极细的缝隙。他微微一怔,随即移开视线,掩去眼底的异样。

  在膳堂里,玄虚真人已经端坐了主位,其他师兄弟们也都按照顺序坐好了,桌上摆着热乎乎的饭菜。玄虚真人见苏妄领着阿瑶进来,对着阿瑶招手:“小朋友,过来坐坐。”

  阿瑶怯怯地走到桌前,坐在玄虚真人旁边的一个空位上。玄虚真人看着她瘦削的样子,抬手推了一碗温热的鸡汤到她面前:“先喝点汤,把身子补起来。””阿瑶小声说了句“谢谢”,捧着汤碗小口喝了起来,长长的睫毛在碗沿投下淡淡的阴影。

  席间,楚清瑶不禁问道:“师傅,阿瑶的记忆还有恢复的可能?””

  玄虚真人放下筷子,眼神扫过苏傲:“因果已断,旧时回忆难寻。”但她是完整的,往后会慢慢有新的回忆诞生。仅仅是……”他顿,望向阿瑶,“你既已脱离生死簿,便再也无法回到凡尘,留在青玄宗修行,便是上上之选。””

  阿瑶抬起头,茫然地望着苏傲,像是在寻求一个答案。苏傲看了她一眼,轻轻点头:“这里很安全,会有很多人照顾你的。””

  得到肯定的答复,阿瑶也就不再犹豫了,向玄虚真人磕了个头:“那我就留下来吧,谢谢师父。””

  饭后,苏妄依玄虚真人之命,带阿瑶去领道袍及住所。阿瑶的房间就在苏傲的隔壁,推开窗户就可以看见山间的竹林。收拾妥当后,苏傲正欲离去,却被阿瑶一把拽住衣袖。

  “你……会经常来看我吗?”阿瑶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苏傲看着这袖子上的手指细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一如从前。他喉结动,想说“会”,可脑子里却闪过了修炼禁术时剥开情感的剧痛,最后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会来看你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傲每天都会抽出半个小时来看望阿瑶。有时陪她坐在窗边看竹林,有时听她问关于青玄宗的问题,有时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辨认草药,笨手笨脚的样子。阿瑶学得很快,没几天就能准确说出常见草药的名字,楚清瑶常笑着说:“这孩子天生就适合学医。””

  苏妄听了,心里没有波澜,只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从前阿瑶对草药特别敏感,三岁就能认出路边的蒲公英,五岁就能帮镇上的郎中挑药材。这些记忆就像沉在水底的石头,清晰却无法触及。

  这一天,苏妄刚走到阿瑶的房间外,就听到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他推门进去,看到阿瑶坐在床边,手里攥着一块半旧的玉佩,泪水正顺着脸颊往下掉。

  “怎么了?”苏妄快步上前,声音里难得带了一丝急切。

  阿瑶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递给他一块玉佩:“方才收拾东西的时候,衣服掉下来了。”我不知道是谁的,可是看到它,心里好不是滋味,好像失去了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

  苏傲看着玉佩,心猛地一缩。那是他十五岁生日的阿瑶的玉佩上刻着一朵小兰花——阿瑶的小名叫兰心。当年,他亲手将玉佩系在她的颈间,说:“这是一块暖玉,戴着可以安神,将来我不在你身边,它会为我陪伴在你的身边。””

  这块玉佩,阿瑶一直戴在身上,即使挡在身前受到那致命一击,玉佩依然贴着她的胸膛。

  苏傲的指尖拂过玉佩上的冰冷的玉质下,仿佛还残留着阿瑶曾经的体温。他猛然想起玄虚真人所说的“本心未灭”,也许这件玉佩,就是最后一丝连接往昔的牵绊。

  “这是您的玉佩。”苏傲将玉佩重新系回阿瑶颈间,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皮肤,指尖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从前你很珍惜它上它,就不会再难受了。””

  阿瑶摸了摸的玉佩,哭声渐渐偃旗息鼓。她看着苏傲,眼中多了些复杂的情绪,像是疑惑,又像是怀念:“你好像……”非常了解我。”

  苏傲没有回答,转身朝窗边走去。窗外的竹林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洒满了地面。他想起从前和阿瑶在竹林里捉迷藏,她总爱躲在最粗的那棵竹子后面,每次都被他抓一个准;想起两人在竹林边的小溪里摸鱼,她不小心滑了溅了他一身水花,她却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那些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带着许久未见的温度,撞得他心痛不已。他恍然大悟,“寂灭心经”剥离了的情感,那些深植在骨血中的牵挂,从未消逝。

  “我了解从前的你。”苏傲转过身,望着阿瑶,眼底的寒气终于消融了一点,“一个很很勇敢的女孩。””

  阿瑶眨眼,想追问,却见苏傲微微缩着头,转身走出了房间。

  接下来的几天,苏妄没有再去看阿瑶。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按照玄虚真人指点的法门,努力找回本心。盘膝坐于蒲团上,去除杂念,任灵力缓缓在体内流转。那些剥落的情感碎片,像星辰散乱般,在灵力的滋养下,渐渐有了淡淡的光芒。

  他想起阿瑶醒来时的茫然,想起她吃山楂时的微笑,想起她捧着玉佩流泪的样子。每一个画面都带着温度,一点点把他冰封的心融化。他忽然明白,放下执念不是忘记,而是带着曾经的美好,坦然面对眼前的一切。

  第七日清晨,苏妄走出房间时,恰逢阿瑶从外面提着竹篮回来。竹篮里装的的草药,沾着散发着清香的味道。看到苏傲,阿瑶眼睛一亮,快步上前:“你好多天没来看我我采了点薄荷,听说晒干了泡茶可以提神。””

  苏傲看着她脸上的微笑,看着她额头上的汗珠,心里忽然涌起一股似曾相识的暖意。这暖意不似从前的炽热,却温润绵长,如山间清泉,在四肢百骸间缓缓流淌。他伸出手,轻轻拭去额头上的汗珠——这一次,指尖的温度终于可以传递到肌肤。

  “谢谢大家。”苏傲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久违的温柔,“以后采草药的时候,记得带上斗笠,不要晒。””

  阿瑶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自己的额角,似乎还残留着指尖上的温热。她望着苏傲的眼睛,那双曾经空洞的眸子,此刻充满了温柔的笑意,像从前无数次一样,看得她的心微微发烫。

  “这是我知道的。”阿瑶低下头,嘴角不禁向上扬起,声音细细的若蚊子叫,“那……”今天可以陪我晒草药吗?”

  “好。”苏妄笑着点头。

  两人提着竹篮往晒药场走去,阳光正好,微风拂面不干。阿瑶蹲在地上,小心地将草药摊开,苏傲坐在一旁,帮她把散乱的枝叶收拾得井井有条。偶尔有风吹过,卷起几片草本植物的叶子,落在脚下。

  “苏傲,”阿瑶突然打开了话匣子,声音轻轻的,“我好像……”想到了一些事情。”

  苏傲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停下手里的动作,朝她看了一眼:“想起什么了?””

  阿瑶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不确定:“我好像记得有个人陪我在山里摘山楂,床底藏着蜜饯。”那人,是你?”

  苏傲看着她眼睛里的心里的暖意瞬间弥漫开来。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眯眯地点点头:“是我。”“以后我们还可以一起去摘山楂呢!”

  阿瑶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使劲地点头:“嗯!””

  不远处的廊下,玄虚真人望着晒药场上的两个人,手中的念珠慢慢转动,脸上露出了释然的微笑。他知道,苏妄终于真正放下了自己的执念,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本心。所谓的破执,从来不是斩断所有的牵绊,而是在失去与拥有之间,寻找一份通透。

  阳光洒在苏傲和阿瑶身上,把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风吹过晒药场,带去的的清香,更是新生的希望。苏傲看着身边笑靥如花的阿瑶,猛然明白,真正的大帝之姿,从来不是颠倒生死的神通,而是历经劫难,仍能守得住温柔,与生命相拥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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