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章 井底的谢字会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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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三刻刚过,乾清宫内殿烛火摇曳,映得龙榻前一片血色。萧玄策的残识归体时,整座皇宫的地脉震了一瞬。
守夜太监只当是雷动,可抬眼望向帝王寝帐,却见九五之尊七窍渗血,唇角淌下的不是血,而是带着墨痕的黑液,顺着金丝绣纹一路蜿蜒,像极了律网垂落的符线。
御医跪了一地,针不敢扎,药不敢灌。
那心口处的竖瞳烙印仍在灼烧,皮肉焦裂却不流血,反而每呼吸一次,便浮出一行细如蚊足的小字,清晰可见——
“死非解脱,生为刑具。”
字迹浮现即消,下一息又再生,循环往复,如同审判的倒计时。
萧玄策靠在榻上,指节发白地攥住龙纹锦被,眸中寒光如刃。
他不喊痛,也不召人,只是静静听着体内那一声声低鸣,仿佛有千万冤魂正沿着血脉爬行,啃噬他的骨髓。
他知道,这不是伤,是警告。
是她留下的印记。
沈青梧虽已不在人间行走,可她的意志早已沉入地脉,化作律法本身。
她不再是执行者,她是规则。
“好一个……活着即受罚。”他低笑一声,血沫从唇边溢出。
翌日清晨,太和殿钟鼓齐鸣,百官列班而立,山呼万岁。
可当皇帝步上丹陛时,所有人皆屏息——龙袍未染尘,却似浸过冥河之水,袖摆拖曳间,隐隐有黑雾缠绕;更骇人的是,他胸口那道烙印竟未遮掩,反而随着步伐明灭闪烁,每一次明起,都浮现那八个字。
群臣低头,无人敢视。
“今日诏告天下。”萧玄策立于玉阶最高处,声音沙哑如铁刮石,“凡涉冥途之事,妄议者斩,传谣者诛,藏匿阴案者,族灭!自即日起,闭口禁言,违者——以逆律论!”
话音落下刹那,殿梁之上,百年不动的铜铃忽而轻颤。
无风,无响,却百铃齐鸣。
清越之声回荡大殿,可落在众臣耳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阴声入脑,如泣如诉,字字分明:“律网录言,妄掩者,加罪三等。”
有人猛地抱住头颅,惨叫出声。
当场三位大臣七窍钻出黑丝,细如蛛线,却坚韧异常,瞬间缠颈绞紧,脖颈发出骨骼错位的“咔咔”声。
他们挣扎着跪倒,双眼暴突,喉咙里挤出最后嘶吼:
“她说过……要我们听得见!”
话毕,头颅一歪,尸身僵直如木。
黑丝缓缓缩回鼻腔、耳道,消失不见,唯余三人额心浮现半枚残“行”字,漆黑如墨。
满殿死寂。
萧玄策立于高台,望着脚下横陈的尸首,嘴角竟扬起一丝冷笑。
他扶住蟠龙柱,指尖深深掐入雕纹缝隙,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见:“她连沉默都要审判?”
“好,那朕就陪你……把这宫,变成一座更大的牢。”
与此同时,清明寺地下三百丈,密室深处。
线清赤足踏在青铜命盘之上,十指飞快结印,面前悬浮的《生死符谱》正不断崩解又重组。
她额角渗血,双目布满血丝,却仍死死盯着那倒写的“谢”字——它始终盘踞在符心,像一道无法抹去的诅咒。
“不是谢……”她喃喃,指尖猛然刺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符纸上,“是‘刑’!逆篆之刑!”
血光炸开,符纸骤然翻转,显露出真正的含义——
“以谢礼奉还”。
四字如刀,割开迷雾。
她终于明白,沈青梧根本没走。
她将自己的意志炼成了地脉之核,将整座皇宫织入“续罚阵眼”。
乾清宫井为口,吞纳怨气;坤宁宫地基为根,锚定魂锚;东西六宫为经络,流转律力。
每一寸宫墙,每一块砖石,都浸透枉死者临终的哀嚎,化作燃料,供养那永不停歇的审判之轮。
她抬头望向窗外,冷月当空。
可就在那一瞬,她看见宫墙的阴影在动——如蛛网般蔓延,每一道裂痕里,都浮现出半张哭泣的脸。
有的睁着眼,有的张着嘴,无声呐喊,却全被墙体吞噬。
“不是她在审判……”线清后退一步,声音颤抖,“是这座宫,活了。”
而在东陵最偏僻的角落,断言手持往生幡,夜巡至一座荒废偏殿。
十年无人踏足,殿门半塌,佛像蒙尘。
可他刚踏入门槛,手中幡旗便剧烈震颤,旗面无风自动,竟自行指向佛前蒲团。
那里,端坐着一名老太妃的尸体。
十年前暴毙,尸身早该腐朽,可此刻她衣冠整齐,双手合十,唇角微扬,面容安详得诡异。
更可怕的是,她胸口无起伏,却有一股极深的怨气如潮涌动,与地脉相连。
断言立刻结印,低诵驱邪咒语。
“唵……吽……揭谛揭谛……”
咒音未落,那尸身忽然睁眼。
空洞的眼眶里,竟闪过一线幽蓝光芒。
接着,她的嘴缓缓张开,发出的却不是自己的声音——
是沈青梧的语调,平静如冰湖倒影:
“此殿压三人冤骨,掘者免罚。”
断言浑身一僵,幡杆脱手落地。
“咚——”
一声闷响,地面轰然裂开。
三具枯骨自地下缓缓升起,呈品字形悬于半空。
每一具额心,皆嵌着一枚黑玉,刻着一个“行”字,纹路与乾清宫井壁上的如出一辙。
他跪地叩首,额头触地那一刻,冥途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笑,仿佛穿越生死边界,直接落进神识:
“你早该明白……我从不超度,只清算。”
风止,夜沉,万籁俱寂。
唯有乾清宫旧井方向,水面轻轻晃了一下。
像是有什么,在下面——醒了。
(续)
玄铁封井那夜,月色如死。
八名钦天监道士绕井布阵,八卦灯油燃的是镇魂朱砂混着处子血,火光猩红,映得井口像一张吞人的嘴。
工匠们钉下最后一枚符钉时,铁盖轰然合拢,震起一圈灰雾,仿佛地底有物不甘地闷吼了一声。
萧玄策立于阶前,龙袍未动,却似被无形之风猎猎吹拂,他抬手,指尖轻轻抚过胸前那道烙印——“死非解脱,生为刑具”八字虽隐,却在他血脉中灼烧不息。
“封。”他只吐出一字。
可子时一到,天地骤静。
井中铁盖猛然一震,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如同地心擂鼓。
守夜太监扑通跪倒,眼睁睁看着那千斤玄铁竟被一股巨力自下顶起,边缘裂开细缝,黑水喷涌而出,直冲三丈高空!
水柱不散,反而在半空凝成一面流动的镜面,无数扭曲人脸浮沉其间, uths张至极限,齐声诵念——
“正德七年冬,才人沈氏暴毙,疑为毒杀……”
“内侍王德全受贿灭口,尸身移出西角门……”
“医女林氏篡改脉案,药渣焚于焚香阁后……”
一句句秘辛,皆是尘封旧档,从未现于卷宗。
声音重叠如潮,却清晰入骨,仿佛每一字都刻进听者脑髓。
一名小太监当场癫狂,尖叫着撞向宫墙,头破血流仍不住喊:“才人沈氏冤情公示!才人沈氏冤情公示!”直至喉骨碎裂,倒地抽搐,额心缓缓浮现半个“行”字。
百步之外,乾清宫廊下,萧玄策缓步而来。
他未带仪仗,未召禁军,只披一件玄色大氅,踏着满地黑水走近井边。
水柱仍在,人脸仍在,那声音甚至开始重复第一句,宛如轮回不止的咒怨。
他立于井畔,眸光冷极,对着那一池幽冥低语,一字一顿:“你要朕如何?让她回来?”
话音落,万籁俱寂。
水柱倏然停滞,人脸消散,仅余一池黑水静静荡漾。
片刻后,水面涟漪微动,缓缓浮出两个墨痕般的大字——
不必。
字迹浮现即沉,如同沉入人心最深处。
萧玄策站在原地,未曾眨眼,也未曾退后半步。
但身旁蟠龙柱上的影子,却在那一刻剧烈扭曲,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缠绕、撕扯。
他终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无怒意,唯余一种近乎荒凉的清醒。
“传旨。”他声音低哑,却穿透寒夜,“彻查正德七年冬,才人沈氏暴毙一案。涉案之人,无论生死,皆列名追录,不得遮掩。”
圣旨未发,刑部尚书房已灯火通明。
而在皇宫另一端,清明司地下密室,线清十指染血,命盘之上,“谢”字逆轨终于完整呈现。
她喘息着,瞳孔骤缩——那轨迹不是符文,不是阵法,而是一条路。
一条从南疆赶尸道起点,经七省九十八驿站,最终蜿蜒入宫的路线。
每一道折角,都对应一座乱葬岗;每一笔收锋,皆是一座无名坟。
这不是谢罪,是还债。
“原来她从未真正入宫……”线清喃喃,“她是顺着枉死者之路,爬回来的。”
她猛地起身,不顾灵脉反噬,抓起引魂灯便冲出密室。
马不停蹄奔至城外乱葬岗,在一处无碑荒坟前跪下,点燃灯芯。
火焰幽蓝,瞬间暴涨三尺,火光中浮现出一个瘦小身影——少年沈青梧背着尸袋,在风雪中踽踽独行,脚印一路染血。
幻象尽头,少年忽而停步,缓缓回头。
左眼已非人目,化作森然竖瞳,冷冷望来。
“你说……”那声音轻得像雪落在骨头上,“他们配得上死吗?”
线清浑身剧颤,几乎握不住灯。
就在灯焰将熄未熄之际,坟头泥土忽然蠕动,一只苍白的手破土而出,五指紧握,死死扣住她的裙角。
风止,魂凝。
而远在宫中,刑部大堂的卷宗匣里,一本蒙尘旧案正悄然泛起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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