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真正的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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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安宫。

  梨花树下,暖风和煦。

  林羽的手中,没有了那把古旧的二胡,取而代之的,是三份用黑色油布包裹的绝密卷宗。

  卷宗来自龙卫,由青穗和王富贵亲自呈上。

  上面记录的,不是呈给皇帝看的“结果”,而是隐藏在冰冷捷报之下,无人知晓的,血淋淋的“过程”。

  林羽首先打开了属于大皇子祝元龙的那一份。

  卷宗里的字迹潦草而急促,带着一种扑面而来的血腥气。

  没有赞颂,没有粉饰。

  只有一行行冰冷的记录。

  洪武二十三年三月初七,大皇子抵达大同府,夜宿总兵张烈府邸。

  三月初八,晨。边军三千,突袭王家村,李家庄等七处村落。

  冲突中,村民王二狗,李大牛等三十七人,因“持械反抗”,被当场格杀。

  另有带头“刁民”五人,斩首示众,人头悬于村口三日。

  其余百余户村民,被强行迁徙至百里之外的贫瘠之地,原有田产,尽数划归军屯。

  卷宗的最后,附上了一张草图。

  图上,那些被鲜血浸染的土地,被重新划上了整齐的方格,标注为“军屯”。

  至于那些被强行迁走的百姓,他们未来的生计,他们的死活,报告中,一字未提。

  林羽合上了卷宗。

  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百无聊赖的平静。

  这份报告,祝兴宗也能看到。

  但祝兴宗看到的是儿子的冷血与粗暴。

  而她看到的,是粗暴背后,那份愚蠢的傲慢。

  斩草,却不除根。

  制造了上百户流离失所,心中充满仇恨的流民。

  这哪里是平息争端,这分明是埋下了一颗不知何时就会引爆的炸药。

  她将这份沾着血的卷宗随手放到一旁,又拿起了属于二皇子祝元丰的那一份。

  这份卷宗,要厚得多。

  里面的字迹工整秀气,记录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户部,都察院,江南漕运总督府。

  无数的账册被调动,无数的算盘在黑夜里噼啪作响。

  龙卫的记录,详细到了每一个参与者的名字,每一次密谈的内容。

  他们是如何在堆积如山的陈年旧账里,大海捞针一般,寻找着可以利用的漏洞。

  他们是如何巧妙地,将一笔笔指向不同权贵的亏空,通过复杂的账目挪移,最终汇聚到了一个人的头上。

  淮安分司,仓大使,李四。

  一个三年前就已病死,无亲无故,连坟头草都已齐腰高的底层小吏。

  他成了这场惊天贪墨大案的唯一罪人。

  一个死人,自然无法辩驳。

  二皇子祝元丰,在“查清”真相后,当众悲恸,斥责贪官可恨,又感念其已死,不忍株连。

  他甚至“仁慈”地,动用自己的私库,将那笔巨大的亏空,悄无声息地补上了。

  于是,国库没有损失。

  江南的官场保住了体面。

  那些真正将漕运啃食得千疮百孔的硕鼠们,安然无恙。

  而二皇子,则收获了“仁德宽厚,明察秋毫”的无上美名。

  一石数鸟,皆大欢喜。

  林羽的指尖,在这份卷宗上轻轻划过。

  相较于大皇子的粗暴,这个二儿子,无疑要聪明得多,也狠辣得多。

  他的刀,不见血。

  却能杀人于无形,诛心于无声。

  可这份聪明,用错了地方。

  他解决的不是问题,他只是将问题,用一张更华丽的布,遮盖了起来。

  林羽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放下了前两份卷宗。

  那上面,血腥与诡诈的气息,让她有些厌烦。

  她终于拿起了最后一份。

  属于三皇子祝元瑾。

  这份卷宗,没有刀光剑影,也没有机巧算计。

  通篇都是些枯燥的,甚至有些笨拙的流水账。

  记录着祝元瑾是如何顶着烈日,带着几个小太监,亲自用脚步丈量土地,规划草棚的搭建区域。

  记录着他为了防止官吏克扣,是如何亲自守在粥棚前,看着一碗碗稀粥发到流民手中,从清晨站到日暮。

  记录着他看到一个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女孩时,是如何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并不华丽的皇子外袍,披在了女孩的身上。

  记录着他为了给流民申请一批过冬的棉衣,是如何一次又一次地前往户部,看尽了那些小吏的白眼与冷遇,却依旧不卑不亢,拿着大明律法,一条条地跟他们据理力争。

  卷宗里,甚至记录了他与户部一名主事争吵的原话。

  “殿下,您就别为难我们了。这批棉衣,按规矩,是要先紧着边军的。您这……”

  “《大明律·户律·抚恤篇》,第三款,第七条。凡遇天灾,致使百姓流离者,地方官府当以救济为先。衣、食、住、医,四者为重中之重。如今京城安稳,边关无事,何来‘先紧边军’一说?莫非在王大人眼中,这京郊的数千灾民,竟比不上边关仓库里的一件棉衣?”

  寥寥数句,有理有据。

  那名户部主事,当场被问得哑口无言,冷汗直流。

  林羽看着这份满是泥土味道的卷宗,那张始终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莫名的笑意。

  有趣。

  实在是太有趣了。

  一个二十岁的,在深宫之中长大的皇子,对一部刚刚颁行不久的《洪武法典》,竟然熟悉到了倒背如流,运用自如的地步。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与世无争的皇子,能够拥有的能力。

  这种小心翼翼,每一步都走在律法框架之内,不多一分,不少一毫的表现,不是平庸,而是一种极致的伪装。

  他在刻意隐藏自己的锋芒。

  林羽想起了平日里,这个三皇子在宫中的模样。

  见到得势的太监,他会主动躬身行礼。

  见到骄横的勋贵子弟,他会主动退避三舍。

  安静,谦卑,毫无存在感。

  一个真正无心皇位的皇子,要么,会成为一个声色犬马的纨绔,用放浪形骸来宣告自己的无害。

  要么,会醉心于某项技艺,比如木工营造,用不问政事来表明自己的立场。

  绝不会像祝元瑾这样,活得如此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这种隐忍与心机,远比大皇子的鲁莽和二皇子的算计,要可怕得多。

  那两个儿子,不过是棋子。

  而这一个,才是真正的棋手。

  林羽葱白的手指,在“祝元瑾”那三个字上,轻轻地,敲了敲。

  既然如此,那就让本宫,亲自来称一称你的斤两吧。

  她放下了所有的卷宗,重新靠回了躺椅上。

  “王富贵。”

  一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院中的阴影里。

  “奴才在。”

  林羽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对着那满树的梨花,下达了一道懿旨。

  “传三皇子祝元瑾,即刻到慈安宫觐见。”

  三皇子府。

  这座府邸,在众多皇子府邸中,显得有些寒酸。

  没有雕梁画栋,也没有奇石假山。

  书房内,陈设更是简单到了极点。

  三皇子祝元瑾,正临窗而立,练习着书法。

  他写的,是馆阁体。

  一种工整、规范,却毫无个人风格的字体。

  他神情专注,一笔一划,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精准,却也呆板。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慌。

  “殿下!殿下!宫里来人了!”

  祝元瑾的笔尖,微微一顿。

  “是慈安宫的王总管,传……传太后娘娘懿旨,命您……命您即刻觐见!”

  话音落下的瞬间。

  祝元瑾握着毛笔的手,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一滴浓黑的墨汁,从笔尖滴落,在那张本该完美无瑕的宣纸上,晕开了一个刺眼的墨点。

  他缓缓抬起头,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怯懦的清秀脸庞上,一片平静。

  只是,在那低垂的眼帘之下,一闪而过的,是一道无人察觉的,锐利如刀的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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