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慈安问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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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安宫的梨花,开得正盛。

  王富贵领着一个瘦削的身影,穿过落英缤纷的庭院,停在了那张竹制躺椅前。

  “太后娘娘,三殿下到了。”

  祝元瑾不敢抬头,在那道慵懒的身影面前三步处,便撩起衣袍,以一种近乎夸张的恭敬姿态,行了跪拜大礼。

  整个动作流畅,标准,却又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僵硬。

  “孙儿祝元瑾,叩见皇祖母。皇祖母圣安。”

  他的额头,紧紧地贴着冰凉的青石板地面,一动不动。

  林羽没有说话。

  她甚至没有看他,只是自顾自地,从石桌上拿起一串晶莹剔透的葡萄,慢条斯理地剥着皮。

  祝青鸾站在一旁,看着跪在地上的三皇子,心中有些不忍。

  可师尊没有发话,她也不敢有任何动作。

  院子里,安静得可怕。

  只有林羽剥葡萄皮的细微声响,和风吹过梨花树的簌簌声。

  时间,一息一息地流逝。

  那份沉默,如同实质的重量,压在祝元瑾那并不宽厚的脊背上。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五体投地的姿势,身体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仿佛已经化作了一尊石像。

  林羽终于将一颗剥好的葡萄送入口中,淡淡的甜意在舌尖化开。

  她的视线,这才落在了地上那个身影上。

  他的姿态很标准,但那微微内扣的肩膀,和那即便是在行大礼时,也下意识收紧的背部肌肉,都透露出一种长年累月的压抑。

  这不是伪装出来的谦卑。

  这是刻印在骨子里的习惯。是一种为了在复杂的环境中活下去,而主动将自己缩成一团的,生存本能。

  “起来吧。”

  林羽终于开了口,腔调平淡,听不出喜怒。

  “谢皇祖母。”

  祝元瑾这才缓缓直起身子,却依旧是半跪的姿态,头垂得更低,根本不敢与林羽对视。

  “坐。”

  林羽指了指对面的石凳。

  “孙儿不敢。”祝元瑾的腔调里带着一丝惶恐,“在皇祖母面前,孙儿没有坐的资格。”

  林羽没有再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在朝堂上毫无存在感,在兄弟间形同透明的孙子。

  许久,她才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问题来得毫无征兆,与他正在办理的差事,与朝堂上的纷争,没有半点关系。

  “元瑾,我问你,若以我大明如今之国策,百年之后,皇室宗亲,人口几何?”

  祝元瑾的身子,猛地一僵。

  他缓缓抬起头,那张清秀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除了谦卑与怯懦之外的情绪。

  是错愕。

  以及一丝深藏在错愕之下的,惊疑。

  他完全没料到,太后召见他,问的竟是这样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这个问题,太大,也太远。

  远到超出了所有朝臣,甚至是他父皇祝兴宗平日里所考量的范畴。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开国之初,祝兴宗有子七人,有女四人,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

  一代,两代,三代……

  那将是一个以恐怖速度膨胀的数字。

  他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却还是凭借着良好的学识,给出了一个模糊却又合理的答案。

  “回皇祖母……若按父皇制定的宗亲优待条例,皇子封亲王,皇孙封郡王,世代承袭……百年之后,恐……恐不下数千之众。”

  他说出这个数字时,自己的心都跟着沉了一下。

  林羽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她仿佛只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她又剥了一颗葡萄,不紧不慢地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那供养这数千宗亲,所需俸禄、田庄、盐引、商税,林林总总,折银几何?”

  如果说第一个问题,只是让他感到了震惊。

  那这第二个问题,就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口。

  “哗啦!”

  他身旁石桌上的茶杯,被他起身的动作带倒,温热的茶水洒了一地。

  他却毫无察觉。

  豆大的冷汗,瞬间从他的额角渗出,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下来。

  折银几何?

  他不需要去翻阅任何账册。

  只需想一想,一位亲王每年的俸禄是多少,食邑多少户,名下的田庄、商铺又是何等庞大。

  再将这个数字,乘以数万。

  那将是一个足以压垮任何王朝财政的,天文数字!

  那是一座用民脂民膏堆砌起来的,金山银山!

  祝元瑾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仿佛已经看到,百年之后,无数个游手好闲,骄奢淫逸的宗亲,像一群贪婪的蝗虫,趴在大明的身上,疯狂地吸食着这个国家的血液。

  而天下的百姓,则要为了供养他们,承担着永远还不完的苛捐杂税。

  他想起了史书上,那些因为宗室靡费而最终崩溃的王朝。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他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的嘴唇开始发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羽看着他这副模样,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她放下了手中的葡萄,身子微微前倾,那双本该浑浊的老眼,此刻却仿佛能洞穿人心。

  她抛出了第三个,也是最致命的问题。

  “此笔开销,于大明国朝之财政,是福,是祸?”

  话音落下的瞬间。

  “扑通!”

  祝元瑾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整个人重重地,再次跪倒在地。

  这一次,比刚才的行礼,要狼狈得多。

  他伏在地上,整个身体都在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那张清秀的脸,已经惨白如纸。

  福?祸?

  这个问题,还需要回答吗?

  这是一个足以动摇国本,足以让任何一个有识之士夜不能寐的,恐怖答案。

  可这个答案,能说吗?

  说它是“福”,是自欺欺人,是愚蠢透顶。

  说它是“祸”……

  那便是在公然指责祝兴宗定下的“分封之策”!是在否定整个皇室存在的根基!

  这是谋逆!是大不敬!是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滔天大罪!

  一个根本无法开口说出来的回答!

  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他伏在地上,喉咙里发出一阵压抑的,如同呜咽般的声响。

  最终,那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惊骇,都化作了四个字。

  四个用尽了他全身力气,带着浓重哭腔的字。

  “孙儿……不敢……回答。”

  林羽看着他那因为极度恐惧而颤抖的背影,看着他那副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地缝里的惊恐模样。

  那张始终平静的脸上,终于,缓缓地,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一个愚笨之人,根本听不懂这三个问题背后的深意。

  一个只知争权夺利的莽夫,只会觉得这是无稽之谈。

  只有他。

  只有这个在所有人眼中最不起眼,最没有威胁的孙子,在一瞬间,便算清了这三个问题背后,那足以让一个鼎盛王朝走向崩溃的,恐怖的连锁反应。

  他不是不敢。

  他是怕。

  怕得要死。

  这很好。

  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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