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散落的珠子

　　清晨，程秋霞照例送程飞去上学。春日的阳光斜斜洒在县公安局大院的土路上，带着几分暖意。

　　“这天暖和的可真快啊，是不是飞飞？”

　　“老师说花开了，树叶也绿了，就是春天来了。林青青教我唱春天的歌，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哈哈哈哈，我的乖飞飞哦，快别唱了，小燕子吓的花衣都不穿了。”

　　刚走到大院门口，就听到一阵整齐划一、沉重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母女俩停下脚步，只见一队穿着草绿色军装、背着钢枪的解放军战士，正列队从大院门外跑步进来。他们人数不多，大约二三十人，但个个身姿挺拔，面容肃穆，带着一股与普通干警截然不同的凛冽气息。领头的那个军官，年纪不大，肩章显示他是个连长，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凝重和焦躁。

　　这队士兵与站在路边的程秋霞母女擦肩而过，带起一阵风。

　　“哇！”不远处也上学的周小兵忍不住低呼一声，眼睛瞪得溜圆，满是羡慕，“当兵的真帅！我长大了也要当兵！”

　　程秋霞却没有说话，她的目光牢牢锁在那个领头的连长身上，眼神有些恍惚。那身相似的军装，那相似的挺拔背影，尤其是那股子属于一线指挥员的、混合着责任与压力的气质，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她的亡夫周诚，牺牲前，也是连长……也是这样的年纪，这样的眼神……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笑着对她说“等我回来”的年轻丈夫，眼眶不由得微微发热。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看着那些士兵的程飞，忽然用力吸了吸鼻子，小声说：“妈，味道一样。”

　　程秋霞回过神，摸了把眼睛低头看她：“什么味道一样？”

　　程飞指了指那些已经跑进大院深处的士兵背影：“他们身上的味道，全都一样。”

　　程秋霞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惊奇，她摸了摸程飞的头：“那是枪支弹药的味道吧？还有……风尘仆仆的味道。你这鼻子，真是比警犬还灵。”

　　“哦……”程飞似懂非懂，但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把那混合着钢铁、火药的特殊气味记在了心里。

　　今天学校组织纪念先烈的扫墓活动，各个班级排着队，徒步前往城郊的烈士陵园。长长的队伍像一条彩色的河流，在老师和班干部的带领下，沿着县城街道缓缓前行。

　　“来，孩子们注意了啊，排成两列纵队，前后都跟紧了，不要掉队听到没有？？”

　　“听到了！！！”

　　孩子们叽叽喳喳，带着春游般的兴奋。

　　“飞飞我跟你说，我早上上学的时候家里来了解放军叔叔，他们还和我爸说话呢，我还看见枪了。”程飞和林青青手拉手走在队伍中段。林青青还在兴奋地回忆早上看到的解放军叔叔，程飞则更多的是好奇地观察着沿途的一切。

　　走进烈士陵园，气氛顿时庄严肃穆起来。苍松翠柏掩映着一排排整齐的灰白色墓碑，空气清新，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学校领导和老师在前方组织集合，准备举行纪念先烈的活动。

　　“恩？”程飞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小巧的鼻子再次用力地、疑惑地嗅了嗅。她黑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解，轻轻挣脱了林青青的手，偏离了队伍，朝着陵园一侧的墓地走去。

　　“程飞？你去哪儿？老师不让乱走。”林青青小声叫她，然后赶紧跟上。

　　程飞没有回答，只是循着那股若有似无的、今天早上刚刚闻过的、属于枪支弹药的特殊气味，在一排墓碑前停下。那气味，非常非常淡，却真切地萦绕在其中一块看起来与其他并无二致的墓碑周围。

　　她绕着那块墓碑转了一圈，墓碑上刻着陌生的名字和生卒年月，照片是一个面容模糊的年轻军人。为什么这里会有早上那些士兵身上的味道？程飞觉得非常奇怪，“新埋的？枪也埋进去吗？”

　　“程飞，你在这儿干嘛呢？”林青青跑过来，好奇地看着她绕着墓碑转圈，“你认识埋在这里的人吗？”

　　程飞摇摇头，又点点头，指着墓碑：“不认识人。认识味道。”

　　“味道？”林青青也学着嗅了嗅，只闻到青草和泥土味，“什么味道呀？”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旁边插了进来，带着一点刻意放柔的语调：“小妹妹，你们俩在这儿玩什么呢？”

　　程飞和林青青同时转头。只见一个穿着普通深蓝色工装、梳着齐耳短发的年轻姑娘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看似和善的笑容。她个子高挑，身材偏瘦，脸色有些过分的苍白。

　　程飞的瞳孔几不可查地缩了一下。她闻到了！这个短发姑娘身上，有那股特殊的枪支弹药味！虽然很淡，但比墓碑周围的要清晰，除此之外，还有一股粮食放久了的陈味，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却被程飞敏锐捕捉到的、铁锈般的血腥气。

　　危险！程飞的本能立刻拉响了警报。这个人的眼神，看起来在笑，眼底却没有什么温度，和她以前在末世里遇到过的、那些表面友善实则想抢夺物资甚至伤人的家伙一样！

　　那短发姑娘走近两步，目光在林青青和程飞身上扫过，最后落在穿着明显好些的林青青身上，笑容更和善了些：“小妹妹，你们是哪个学校的呀？我听说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个新来的大领导的女儿？长得挺俊的，是不是你呀？”

　　林青青刚要张嘴回答“啊？我……”，程飞猛地抢在她前面，声音又急又脆，打断了林青青的话：“不认识！不知道！”

　　短发姑娘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还想再说什么。

　　程飞突然提高音量，朝着队伍方向大喊，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尖锐：“老师！时间到了！要集合了！盼盼！咱们快走！” 她一边喊，一边用力拉住林青青的手腕，几乎是拖着她，扭头就朝着大部队的方向狂奔。

　　林青青被拽得踉踉跄跄，一头雾水，直到跑出老远，才喘着气问：“程……程飞！你……你干嘛呀？为什么说谎？我妈妈说了，说谎是坏孩子！还有，盼盼是谁啊？你给我起的外号吗？”

　　程飞停下脚步，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确认那个短发姑娘没有跟上来，才松开林青青的手，小胸脯还在微微起伏。她看着林青青，非常认真地说：“我妈说，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不要让陌生人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拍花子的会趁你不注意，叫你名字把你拍走。被带走了，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盼盼不是你的外号，是我第一个朋友的名字。我们写信约定，遇到拍花子的就用对方的名字。”

　　林青青听得眼睛都睁圆了，先是惊讶，然后是好奇，最后涌上一丝后怕：“哇！你还有笔友？拍花子……就是人贩子吗？你……你害怕刚才那个阿姨？为什么呀？她看着瘦瘦高高的，不像坏人啊？”

　　程飞抿了抿嘴，黑亮的眼睛里是警觉和肯定：“她的眼神，和以前遇到过的坏人，一样。”

　　“什么坏人？”林青青的好奇心被彻底勾起来了，紧紧挨着程飞，小声追问。

　　程飞沉默思考了几秒钟，似乎在回忆什么，然后抬起眼，看着林青青，吐出一个让林青青毛骨悚然的词：“挖人眼睛的坏人。”

　　“啊？！”林青青吓得低呼一声，脸色瞬间白了，下意识地紧紧抓住程飞的胳膊，声音都带了哭腔，“什……什么？挖……挖眼睛？好……好可怕！她要挖我眼睛吗？为什么？”

　　“不知道。”

　　她这下子是彻底不敢松手了，仿佛程飞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回学校的路上，无论带队老师怎么劝说，试图让她回到自己的队伍里，林青青都死死抱着程飞的胳膊，把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坚决不肯分开。

　　“行吧，老师知道你俩是好朋友了，真不能分开走吗？摔倒了怎么啊？”

　　“不分开，摔倒也不分开。”

　　老师看着这两个黏在一起、一个脸色发白惊魂未定、一个面无表情却镇定的小朋友，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最终也只能摇摇头，默许了她们就这么挤在一个队伍里，像一对连体婴似的，她走在队伍旁边以防万一，就这么一路安全的回到了学校。

　　而程飞，在走回学校的整个过程中，都微微蹙着眉头。那个短发姑娘身上的味道，那个有着特殊味道的墓碑，还有那些突然出现的、带着同样气味的士兵……这些零碎的线索像散落的珠子，在她简单的脑海里翻滚着，隐隐指向某个她还不甚明了，却本能感到不安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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