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洛阳事未了 心系千结(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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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冬日的洛阳城最不稀缺的雀儿起得很早很早,在干冷冷的梧桐枝上喧闹着,吵醒了冯道府上的看门人。看门人年龄大了,已不贪睡,更不嗜睡,平日里起得比雀儿都早。但是,这个清晨,他相比梧桐枝上的雀儿起晚了。这能怪他吗?绝怪不得他。昨晚,不知是哪个挨刀子的,猛烈敲击了几下大门,那声音震天叫得响。如果不是老爷睡得晚,又睡得沉,定会被吵醒。若真如此,那就罪莫大焉了。他晓得,老爷没日没夜为国操劳,觉很少很少。自己年岁大了,经常起夜,但都是轻手轻脚,唯恐吵了老爷的觉。可那个挨刀子的,却肆无忌惮地敲着府门,这怎不令他十分生气。
当他披衣打开大门后,令他更为气愤的是,除却凛凛的寒风,根本一个人毛的影子都没有。他开始怀疑了,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难道耳背了?虽然今年的冬天格外得冷冽,入冬以来,风刀子打门,是寻常的事。但是,风刀子打门与有人敲门,那是两回子事,他不相信自己会听讹了。当他看到门前地上扔着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时,便不再怀疑自己,知道自己绝没有听错,那就是敲门声。
信封已经被开启。他不识字,不知道信笺上写的什么。但是,他认识信封里那两块牌牌。老爷在同州担任节度使之时,他就跟随在老爷身边。那时,他看到过这样的牌牌,晓得是军中之物。
他是冯道的忠仆,一直跟在老爷身边,见证了老爷的辉煌与无奈。他对老爷被派往同州是意不平的。毕竟是老爷率领百官将当今圣上李从珂迎进洛阳城,辅佐登基为帝的。但是,却被当今圣上外派到了同州担任节度使。节度使与宰相那是有着天壤之别的。宰相是什么?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啊。自打明宗皇帝李嗣源到闵宗皇帝李从厚,老爷可都是宰相之位啊,位极人臣。
到了同州,老爷一度郁郁寡欢,闲了就喝两杯闷酒。酒喝多了,也跟他这个老仆发两句牢骚。当然,只跟他牢骚,别人是绝听不到的。
“我不怪当今圣上不重用我,换做是我,我也会怀疑我自己的。一个不能忠君的臣子,谁还会相信你呢?但是,我又有什么办法,闵帝实在是扶不起来的阿斗啊。闵帝本就是机缘巧合,强拉硬拽登上的这个帝位,虽仁慈有爱,却不通政理,更听信奸臣佞言,急慌慌便削藩。我劝过,却劝不住啊。
孟子有云: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初登大宝,便君臣心存间隙,甚至仇怨,如何不逼着当今圣上反叛?反叛是大逆不道,平叛便是。我也是力主的。但平叛失败之后,闵帝的一番话令我心寒,心死啊。
那时,闵帝在朝堂之上怒斥群臣:‘朕本来无心做这皇帝,是你们把朕强拉着登基。而后,你们却说,朕的兄弟权利过大,会造反,必须削弱他们的实力。朕信你们。可最终呢?最终逼着他们果然反了。你们又说,反叛不可怕,你们有能力铲除叛乱党羽。现在如何?不但没有平叛,反倒让潞王打到了洛阳城下。现在,你们一个个站在这里,却又说没有任何办法应对。怎么办?朕看只有引颈待戮一途。实在不行,朕禅位,亲自迎立潞王为帝,朕这皇帝不当了。’
你说,你说,这样的闵帝还如何再保?
世人都说我冯道不忠君,可谁又知道,若保闵帝这样的皇帝,天下黎民苍生怎么办?我曾辅佐明宗皇帝勤于政事,校正经书典籍,更心系天下苍生,恢复农耕生产,一时被世人传颂为第二个‘开元盛世’,天下黎民苍生看到了国富民强的希望。唉——,可恨秦王李从荣叛乱,致使英明的庄宗皇帝一病呜呼。若庄宗皇帝在世更长久些,那这个天下将是另外一个人间。
唉——,说这些作甚,只是徒生伤感。既然当今圣上将我派在同州,自当勉力为之,让同州百姓富足起来,过上个安生日子。”
这便是老爷冯道的牢骚话。他作为一个不识字的仆人,老爷的这些牢骚话,他有的明白,有的自然听不明白。但是,他知道老爷有着心不甘和无奈。虽有不甘和无奈,但老爷作为节度使,仍然勤勉于军政、民政和财政,同州百姓无不称颂。他作为老爷的仆从,多次随老爷到同州军中视察,也曾多次见到过信封里的牌牌,是一模一样的牌牌。
老爷曾亲口跟他说过,军中之物断不是俗物,担着大的干系。他记得老爷的话,便想连夜交给老爷,莫误了事宜。但是,看看天色,三更已过,老爷入睡不久,正是熟睡之时,他又不忍心扰了老爷的清梦。于是,怀着忐忑的心情回了门房。因心里一直忐忑,睡不踏实,时睡时醒,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过了头。
此时,老爷还没有起床,或许是最近太过疲累。昨日晚间,老爷佝偻着背说,明天不上早朝了,睡个囫囵觉。老爷还长吁短叹了两声:“圣上的牡丹花盛开了。可是,花开又如何?祈祷又如何?唉——,牡丹花不是救世菩萨啊。”说完,老爷还捶了捶佝偻的背。
他自然知道老爷说的牡丹花盛开一事。但并不是从老爷嘴里获悉的,而是旁人告诉他的。老爷如不是喝了一些闷酒之后,是绝少与他提及朝堂之事的。
老爷本是硬朗的身子,这几日,忽然间就佝偻了起来。他很心疼,但又无奈。
站在老爷的门前,他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该敲门。忽然,他想到一个自认为很巧妙的主意。然后,他刻意掩住双唇,轻轻咳嗽了两声。
“有事吧?进来吧。”老爷在屋里低声说道。
他笑了,心想:“自己老了老了,反倒学聪明了。”
他推门进去,看到老爷正趴在案头,双眉紧皱着,低头思索着什么。原来老爷早已经醒了。
“老爷,这是昨晚在门前捡到的。”他恭恭敬敬将那个鼓鼓囊囊的信封递过去。
“这是什么?”冯道没有抬头。
“这是军中之物。”他回道。
“军中之物?是何物?”冯道猛然抬起头,疑惑地问道。
他一脸茫然,不知如何作答。他只是知道这个牌牌是军中之物,却不知叫什么。
冯道迅速拿过信封,掏出了那两块令牌。
“咦——,这是斥候的腰牌。”冯道低声惊呼。
他直到此刻才知道,原来这两块牌牌叫腰牌。
猛然间似想到了什么,冯道腾得一下子站了起来,迅速地打开信封,抽出了里面的信笺。信笺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算筹,再仔细看,却是极其有序地排列着。
“这是前线的军情。”冯道大为震惊,不自觉喊出声。然后,扭转头盯着他,急急问道:“信封是你开启的?”
“老爷,不是老奴开启的。老奴捡到时便是这样的。”他使劲地摆手摇头,有着惶恐不安。他看明白了,老爷很是在意这两块腰牌,故而才如此急色。
“你是如何捡到的?”冯道继续追问。
他便将昨晚的经过简单叙述了一遍。
冯道迷茫了,困惑了,百思不得其解了。为什么军中情报会丢在自家门口?丢弃军中情报,那可是重罪啊。听他所说,应该是有人刻意丢弃在自家府门前的才对。否则,不会先是敲门,惊动门房。惊动门房,那丢弃之人怕是信封被他人拾取了去。难道是军中斥候丢在自家府门前的?但是,自己只是掌管耕牧水利的司空,从不过问行伍之事。为何这样的军情会丢弃在自家门前?
冯道又反复看了信笺上的算筹,一脸的茫然。
他知道,如今军中军情的保密工作已经做得极好。为了军情不被泄露,往往是用四十以内的算筹符号作为代码,进行军情传递,俗称“隐语”。而这些算筹所代表的意思,只有兵部里和前线的司职人员,才会知晓,才能破译。即使这些军情被敌人截获,没有掌握破译的“密码本”,也是徒劳。
“不行,我要赶紧进宫。军情如火,不可耽搁。”说完,冯道赶紧穿衣。
他没有时间向深处考虑,军情如火,容不得丝毫延宕。
“老爷,您还没有用过早饭呢?”看门老仆赶忙提醒。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冯道边穿衣边说,头发来不及梳洗,只是简单地挽了一个发髻,蓬蓬松松的。
看门老仆赶紧往外跑,准备轿子。
等冯道来到皇宫,天光大亮。值日太监见冯道蓬头散发,十万火急的样子,赶紧向里通报。
李从珂正在后宫的祈福殿,张皇后在一旁陪着,费同天正在做法。
祈福殿的正中间,摆放着两株牡丹花,正开的鲜艳欲滴。如果李凌霄在此,一眼就能认出。这是他在官道上摔过的那两株牡丹花:一株是洛阳红,开着不多不少、整整齐齐九十九朵红艳艳的花;一株是御衣黄,开着一朵肥大绝美且黄澄澄的花。这两株牡丹花,数日不败,在熹微的阳光里,说不出妖艳、诡异的美。
大殿里,透射进几缕初晨新阳,投在香炉之上,青烟袅袅,绕梁柱不绝。如水袖长舞,又似素练随风。炉香与花香纠缠在一起,是一种水乳交融的异香,闻之,怡心怡神,令人中正平和。
冯道进得大殿,被这扑面而来的香气所触动,狠狠多吸了两口。他本不喜欢牡丹花的香气,觉得过于浓郁,倒显俗气。但是,这个大殿里的牡丹花香却与众不同,令人神凝。
李从珂正垂眉敛目,双膝盘坐,像一个得道高僧入定般,无比虔诚的样子。膝前,一个檀木托盘,传国玉玺便放在托盘之上,静谧且祥和。曾因它,千年血雨腥风,兆亿枯骨亡魂。而此时的它身上,那些血雨腥风似与它毫无瓜葛,就这样静静地躺在托盘之上。而费同天,拂尘搭在左臂弯,同样的垂眉敛目,嘴里低声喃喃自语,应是诵读着道家咒语。张皇后却是眉目顾盼,看一眼洛阳红,再看一眼御衣黄,喜不自胜。但是,当她是看到冯道的时候,却是满脸的嫌弃。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冯道没敢高声,只是轻声问伺候的小太监,圣上还需做法多长时间?小太监低声告诉他,还有半炷香的光景。
冯道只能耐着性子等这半炷香的光景。大凡心中有忧急之事,这样的等待是漫长的,枯燥的。即使有这样的“中正”香气,亦不免令人心浮气躁。此刻,他盯着着嘴里念念有词、假模假样的费同天,心里就来气。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在这风雨飘飖之际,费同天啊费同天,你身为一个国师,理当出机谋,献良策,为江山社稷着想,为圣上分忧。但是你呢,整日价拉着圣上,对着牡丹祈福,捧着玉玺祷告。把国运托付给牡丹,交付给玉玺。这牡丹,这玉玺,不会承载国运。这朝廷将士,还有这天下的百姓,才是国运的承载者。竖子无知,权臣误国啊!”看着费同天虔诚的侧影,冯道心里不住地腹诽。
半炷香的时间如此漫长,冯道攥着信封的手都微微出汗。
终于等到祈祷结束。李从珂刚刚睁开眼睛,冯道赶紧跪倒在地,三呼万岁。
“冯大人,何须如此高声?莫要惊了这牡丹花神。”未等冯道开口说事,费同天便低声责难。并且用狠厉的目光瞪了冯道一眼,抬起左手食指,向上指了指。那意思很明确,牡丹花神就在这大殿的上方。
李从珂皱紧了眉头,瞥了冯道一眼,幽幽说道:“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那语气,冷冰冰,寒森森。
“大胆!放肆!睁开你的昏花老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张皇后同样低声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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