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黛峦书院 3

　　就在秦，马二人饮酒的望阁山顶，沈浪与荆老并肩而立。

　　荆老取出一幅画卷，递了过去：“按你的要求画的。”

　　沈浪接过一看，画中之人俨然便是他自己：

　　画中是一具男性躯体，正从一段幽暗，压抑的楼梯上踉跄而下。每一级台阶上的“他”都呈现出不同的性格片段。

　　第一阶是颓丧萎靡；第二阶则扭曲成痴笑；到了第三阶，又变得冷峻肃杀，手中还握着一柄长剑。

　　沈浪微皱眉，侧头看向荆老：“这不是你惯常的画风吧？”

　　荆老先是点头，又摇了摇头：“若是画山水，老夫自然有老夫的笔法；人像，自然要用专属的笔法。而你既希望以静态画面呈现出一个人的多重性格，便只能借助立体画法来表现。”

　　沈浪默然。他抬手斜指向下，一缕剑光划落，以望楼为中心撑开一层轻薄却完全遮断视线的剑气结界。

　　“荆老，或许是我之前表达得不够清楚，”沈浪将绘有自己形象的画纸捏得粉碎：“接下来，请你仔细看好了。”

　　荆老闻言，只轻轻颔首，静待下文。

　　——自万剑山开创学统以来，西洲各大势力逐渐认清一个事实：修习功法的黄金年龄，在十五岁。

　　在此之前，少年只需打好两大基础——身体的锤炼与知识的积累。至十五岁，方可正式修习功法心诀。

　　此法效率远胜从前——旧时往往让天赋出众者在总角之年便过早修炼，虽有人能在十三四岁，以及更早便突破五品。

　　然而他们在五品阶段的打磨极易卡壳——哪怕修的是修行者最多的“五行之道”，瓶颈依旧明显。

　　相较之下，“十五岁”正值身心蜕变之期：

　　此时身体正值发育高峰，身高体重迅速增长，第二性征日益明显，大脑神经连接亦在重塑；心智亦随之觉醒——抽象思维显着提升，自我意识增强，情绪体验更为丰富敏锐。

　　于是乎，在同等修炼条件下，天赋者往往两年左右便可突破五品。更关键的是，他们在理解与创新方面更具优势，突破四品的难度也因而降低。

　　正因如此，当沈浪带着一名年已十七，却仅有六品浅沫修为的青年出现时，荆老并未过多在意。

　　毕竟像他们这些近百岁的宗师，有几个私生子并不稀奇。

　　当初沈浪提出作画请求时，荆老确实颇为为难，拒绝不是，接受也不是。

　　而最终促使他动笔的理由——便在于身为“老狐狸”的直觉告诉他：沈浪真正的意图，并不在那幅画本身。

　　数十年前，沈浪心有天地，在庙堂却受尽打压，故而积郁难平。如今既已入了江湖，再想回去已无可能。

　　可若能以另一身份重返庙堂，执掌牛耳——岂非更胜从前？

　　剑气结界之中，忽然响起数道破空声。

　　荆老侧目，下望阁楼情形。

　　只见秦易周身环绕上百飞剑，如星河流转，剑剑不凡。

　　荆老蹙眉：“这孩子修的是什么剑道？”

　　沈浪淡声道：“酒。”

　　荆老停顿一下，又问：“那他的本命剑——何在？”

　　“送人了。”

　　荆老摇头轻叹，以指为笔，凌空作画。

　　实则他心中存有三惑：

　　其一，这幻剑所呈现的气息陌生古怪，与常见剑道毫无相似之处；

　　其二，既为五品，幻剑本该做到与本命剑真假难辨，可眼前之剑却尽是虚妄。

　　其三，也是最匪夷所思的——正常人格与醉酒人格的修为差距极大，本应有着联系与破绽，但在秦易清醒时，他这个甲等宗师竟完全看不出修为的端倪。

　　画成之后，荆老轻叹：“这……便是你通往三品的路？”

　　此刻的沈浪神情格外陌生，声音低沉：“荆老，你知我本脉——师父，师兄弟皆已故去，至于那几个不肖弟子任他们自生自灭便是。唯有这徒孙，是我沈浪唯一的牵挂……”

　　这话已经不用再说下去。荆老自然明白，沈浪既是在陈情，也是赤裸裸的警告——此事若泄露，后果不必言明。

　　荆老沉默片刻，将画卷递了过去。

　　沈浪接画一看，瞳孔微缩，竟向身旁之人深深一揖：“荆老……用心了。”

　　于沈浪大道的角度看来，秦易的精神结构本该只有两个人格：其一，世人皆知的日常人格；其二，醉酒后的“修炼天才人格”。

　　可荆老的画卷上，在同一幅静态画中却展示出了三种截然不同的神态与心性。

　　那第三重人格，正隐于第一，第二人格之间，是无人得见的本真之我。

　　有言道：画师绘人——画皮，画骨，终须画魂也。

　　——

　　事既办妥，便不宜久留。

　　然而秦易醒来后却始终找不到马良。等吃过午饭仍未见其踪影，只得动身离去。

　　行至山下，正与送行的荆老话别，马良才匆匆赶来。

　　脚下两只飞鸟掠地而落，气喘吁吁地递上画卷：“苏兄，你的画。”

　　秦易并未查看画作如何，只是郑重施礼道：“有劳马兄了。”

　　又含笑说道：“马兄酒量尚浅，待他日重逢，定要真正痛饮一番。”

　　马良抬头，语气同样郑重：“一定。”

　　荆老与马良目送二人出了黛湖，适才返山。

　　那两匹散养林间的马儿早已静候岸边。二人翻身上马。

　　沈浪一边勒缰一边问道：“画得怎么样？”

　　秦易这才徐徐展开画卷——一位少女正于窗前侧身佩戴珍珠耳环。午后柔光浸润着她的肌肤与耳饰，珍珠泛着温润微光。她指尖轻抚颈后，神情专注而温柔，整幅画面静谧优雅，仿佛时光在此刻凝滞。

　　“颇为不俗。”沈浪颔首：“交与我吧，我替你送往桃花山。”

　　秦易手持画卷，面露迟疑，似乎对画作不甚满意。

　　沈浪轻笑：“易儿，你可知小花为何总以男装示人？”

　　秦易摇头：“还请浪哥解惑。”

　　“只因这世间多数地方，仍是男子说的算。而你的花姐，是个立志要做实事的人，故而不得不暂借男装行事。”沈浪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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