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对坐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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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盏里的“涤尘初雪”早已凉透,茶汤表面凝着一层极淡的茶膜,像被月光镀上的银纱。茶心抬手去碰杯沿,指尖穿过那层薄纱时,竟没泛起半分涟漪——她的指节已透明得能看见杯底沉落的茶梗,仿佛下一秒就会化作水汽散在风里。对面的玄鉴始终保持着坐姿,青衫下摆垂落在青石地面,被窗外漏进来的月光浸得泛白。他双目虽盲,却精准地对着茶心的方向,鼻间轻嗅的动作几乎难以察觉,像是在丈量她身上灵韵消散的速度。茶室里静得可怕,连挂在檐角的铜铃都敛了声息,唯有院外老槐树的叶子被风拂动,发出“沙沙”的轻响,倒比寻常时候更显寂寥。
“还记得你初到涤尘轩时,泡的第一盏茶吗?”玄鉴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带着茶汤凉透后的沉郁。他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那是只普通的白瓷杯,是茶心当年用三个月工钱换来的,杯底还留着她初学拉坯时不小心蹭上的指印。
茶心微怔,透明的指尖在杯沿轻轻一点。记忆像是被这一点唤醒的春潮,瞬间漫过心头——那是个梅雨季的清晨,她顶着一头雾水接手这间破败的茶轩,炉火烧得半温不火,茶叶是前主人留下的陈茶,泡出的茶汤发涩,连路过的乞丐都皱眉摇头。就在她蹲在灶前发愁时,玄鉴披着一身雨雾推门而入,声音冷得像门外的青石:“给我一盏能涤尘的茶。”
“那时我连水温都控不好,你却喝了三杯。”茶心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后来我才知道,你根本不是来喝茶的,是来验我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玄鉴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这是他相识以来最明显的笑意。“你可知‘茶为媒介,心为舟楫’?那日你虽技艺生疏,却在茶汤里泡进了不服输的韧劲,比那些仙门弟子泡的‘仙茶’更有灵气。”他顿了顿,指尖忽然顿在杯底的指印上,“就像这茶盏,虽有瑕疵,却比官窑的珍品更得茶道真意——所谓‘玉有瑕而不掩其辉,茶有涩而不减其香’,说的便是这般道理。”
风从窗棂缝隙钻进来,掀起茶心的衣袖,露出半透明的小臂。她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却在触到玄鉴投来的目光时停住了动作。玄鉴的盲眼虽不能视物,却总像能穿透表象,看到她藏在透明之下的惶恐。就像在阴阳茶席上,她被清虚子的幻术困住时,也是这双盲眼,精准地找到了她神魂的位置。
“我昨夜去了趟典籍库。”玄鉴忽然转移了话题,伸手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古籍,书页边缘已经发脆,显然是年代久远的孤本,“当年陆羽祖师留下的手札里,提过‘壶灵转世,涤尘必损’的谶语,却也藏着一句后手——‘圣令合一,灵韵归宗’。”
茶心端着茶杯的手轻轻一颤,凉透的茶汤晃出细小的涟漪,沾在她的指尖,竟化作细小的光粒消散了。“你想去找另一半茶圣令?”她瞬间明白了玄鉴的意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急切,“玄鉴,你我都清楚,那半块圣令失落于时空乱流,连仙界的通天镜都照不到踪迹,此去无异于飞蛾扑火!”
“飞蛾扑火,非慕死亡,乃向光明。”玄鉴引用了慧觉禅师那日说的话,声音却比慧觉多了几分决绝,“你可知我当年为何甘愿被废去双目,贬落凡间?不是为了苟活,是为了找到能涤荡三界污浊的人。如今你若消散,我这数十年的隐忍,又算得了什么?”
茶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茶心看着玄鉴苍白却坚定的侧脸,忽然想起青萝曾偷偷跟她说的话:“玄鉴先生每次去采购茶叶,都会多买一斤你最爱的雨前龙井,藏在房梁上,说是等你彻底洗清冤屈时,要泡给你喝。”那时她只当是小姑娘的戏言,如今想来,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温柔,竟比山盟海誓更动人。
“我已经活够了。”茶心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释然的平静,“从被仙界通缉,到揭露清虚子的阴谋,我已经做了所有想做的事。涤尘轩有青萝接手,茶道有凡人弟子传承,就算此刻消散,也不算遗憾。”她抬手,想去碰玄鉴的脸颊,指尖却在离他皮肤一寸的地方停住——那里已经透明得能看见他青衫下的衣领,“我不能让你去冒险,玄鉴,不值得。”
“值不值得,该由我来定。”玄鉴忽然伸手,准确地握住了茶心的手腕。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握笔翻书的薄茧,温度透过几乎没有实体的指尖传过来,烫得茶心眼眶发酸。“你还记得‘伯牙鼓琴,钟期知音’的典故吗?当年钟子期死后,伯牙破琴绝弦,只因再无知音。如今你若不在,这三界于我而言,不过是座空寂的坟茔。”
茶心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砸在玄鉴的手背上,化作细小的光粒。她这才发现,自己连流泪都不能像常人那般,连悲伤都带着即将消散的无力。“可时空乱流里有无数个平行世界,有无数个可能,你就算找到了圣令,也未必能回来。”
“我会回来。”玄鉴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曾在茶圣令前立过誓,要护茶道传承,护涤尘之人。当年我没能护住守护茶魄的灵兽,如今绝不能再让你消散。”他从怀中取出那半块茶圣令,放在茶桌上,月光照在上面,铭文发出微弱的金光,与茶心手腕上的灵光遥相呼应。
茶室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院外的虫鸣渐渐稀疏,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茶心看着玄鉴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忽然想起他曾说过的话:“盲者虽不见形,却能见心。”或许他从未真正“看见”过她的样子,却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内心。就像这茶,无论用何种茶具冲泡,真正懂茶的人,总能品出其中的真味。
“你要答应我,若是找不到圣令,就立刻回来。”茶心轻声说,像是在叮嘱远行的友人,“涤尘轩的茶,我会让青萝一直泡着,等你回来喝。”
玄鉴没有回答,只是握着她手腕的力道紧了紧。天边的鱼肚白渐渐染上了橘色,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茶桌上。茶心看着自己的手臂,在阳光下几乎完全透明,只剩下一层淡淡的灵光维持着人形。玄鉴终于松开了她的手,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青衫的衣领。
“我走之后,仙界若有人敢来骚扰涤尘轩,就让青萝出示这个。”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上面刻着“茶圣传人”四个字,是当年他还是仙界典籍官时,陆羽祖师的直系传人所赠,“这枚玉佩能调动茶圣遗留的护山大阵,寻常仙官不敢造次。”
茶心接过玉佩,入手温润,上面还带着玄鉴的体温。她看着玄鉴转身向门口走去,青衫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走到门口时,玄鉴忽然停住脚步,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清晰地传进茶心耳中:
“等我。”
这两个字像是带着魔力,落在茶心的心上,激起层层涟漪。她看着玄鉴推开门,晨光涌进来,将他的身影吞没。门“吱呀”一声关上,茶室里又恢复了最初的寂静,只剩下那半块茶圣令还在散发着微弱的金光,映着她透明的身影。
茶心端起那盏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茶汤虽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回甘,像玄鉴藏在冰冷外表下的温柔。她忽然想起慧觉禅师说的另一句话:“世间所有的离别,都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院外的铜铃忽然轻轻响了一声,像是在回应着什么。茶心走到窗边,看着玄鉴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巷口,阳光照在她透明的身上,竟泛起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她抬手摸了摸胸口,那里虽然空荡,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滋生——那是希望,是等待,是跨越时空的约定。
她拿起桌上的茶巾,仔细擦拭着玄鉴用过的那只白瓷杯,动作缓慢而郑重。就像玄鉴说的,茶盏虽有瑕疵,却承载着知音的情谊;离别虽伤感,却藏着重逢的期许。天边的朝阳越升越高,将茶室照得暖意融融,檐角的铜铃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为远行的人送行,也像是在为等待的人鼓劲。
茶心知道,这一夜的静默,这两句简单的约定,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她会在这里等下去,等玄鉴带着另一半茶圣令回来,等那盏承诺中的雨前龙井,等那个属于他们的,真正没有遗憾的重逢。而在此之前,她会守好涤尘轩,守好茶道传承,守着这份跨越生死的情谊,直到重逢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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