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灵散忆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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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如碎金般透过窗棂,斜斜洒在陋室的木桌上。茶心抬手想去触碰那缕温暖,指尖却径直穿过了光影,半透明的指节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灵光,像极了即将消融的春雪。“哐当——”
青瓷茶盏从手中滑落,在桌面上磕出一道浅痕,温热的参茶泼洒而出,氤氲的水汽中,她清晰地看见自己的手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透,连血管里流淌的淡金色茶灵之力都开始变得断断续续,像风中摇曳的烛火。
这是玄鉴离开后的第三个清晨。
昨夜的寒意还未散尽,窗台上凝结的白霜尚未消融,可这间曾被茶气暖透的小屋,此刻却冷得像座无人问津的古刹。茶心弯腰去捡那只茶盏,动作间竟觉浑身虚浮,仿佛灵魂被抽去了大半重量,稍一用力便头晕目眩。
“玄鉴……”她无意识地轻唤出声,声音干涩得像是蒙了层灰尘。话一出口,才猛然想起,那位总是身着素色长衫、指尖带着墨香的盲眼先生,已于三日前的黎明悄然离去。
那天拂晓,启明星还悬在天际,玄鉴就已立在门口。他手中握着那柄伴随多年的竹杖,杖头的铜环在晨雾中泛着冷光。茶心记得自己当时想问他要去何处,话到嘴边却成了沉默——她看见玄鉴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半块茶圣令,指节泛白,明明双目不能视物,却精准地望向她的方向,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郑重:“等我。”
这两个字,像一颗石子投进冰湖,至今仍在她心湖深处漾着涟漪。可此刻再回想,玄鉴当时的衣袍上是否沾着晨露?他转身时竹杖敲击地面的节奏是快是慢?这些细节竟都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坏了……”茶心心头一沉,扶着桌沿缓缓坐下。她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指尖传来的触感愈发虚幻,就像触摸着一团裹着茶香的雾气。更让她恐慌的是,方才想回忆玄鉴离去的细节时,脑海中竟出现了一片短暂的空白,就像被人用湿抹布擦去了墨迹的宣纸。
她急忙运转体内残存的茶灵之力,想循着往日的经脉游走一圈。可灵力刚一动,就像决堤的洪水般四散奔逃,根本不受控制。丹田处原本充盈的壶灵本源,此刻只剩下浅浅一汪,还在以沙漏漏沙般的速度不断减少。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原来连记忆都能这般不由人。”茶心苦笑着喃喃自语,目光落在桌角那串慧觉禅师留下的菩提子手串上。手串泛着温润的光泽,每一颗珠子都经过佛法加持,此刻正微微震动,释放出微弱的金光试图稳住她的神魂。可这金光在汹涌的消散之力面前,就像杯水车薪,不过是勉强延缓了崩塌的速度。
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伴随着青萝清脆又带着一丝担忧的嗓音:“茶心姐姐,我给你带了刚蒸好的莲子羹,你醒了吗?”
茶心连忙收敛心神,用灵力勉强稳住身形,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透明。“进来吧。”
门被推开,青萝提着食盒走了进来,一身嫩绿色的衣裙在晨光中格外鲜亮。小姑娘将食盒放在桌上,掀开盖子的瞬间,清甜的莲子香混着冰糖的甜意弥漫开来。“我听玄鉴先生说莲子能补气血,特意让厨房炖了好久,你快尝尝。”
茶心拿起汤匙,刚要舀起一勺,手腕却突然一软,汤匙“当啷”一声掉进碗里,溅起的汤汁落在手背上,竟没有留下丝毫温度——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失去感知冷热的能力了。
“姐姐,你怎么了?”青萝察觉到不对,伸手想去扶她,却在触碰到茶心手臂的瞬间惊呼出声,“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而且……”
青萝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清晰地看见,自己的手指竟然穿过了茶心的小臂,只触碰到一片带着茶香的微凉雾气。这一幕太过惊悚,让向来胆大的青萝都忍不住红了眼眶:“玄鉴先生说他去寻救你的法子,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快了,他答应过会回来的。”茶心温柔地摸了摸青萝的头,指尖穿过发丝时,心中泛起一阵酸楚。她记得青萝刚来时还是个怯生生的小妖精,连泡茶都能把茶壶摔碎,如今却已经能独当一面,甚至能熟练地炒制出清香扑鼻的春茶。这些记忆还清晰如昨,可那些更近一些的事,却开始变得模糊。
比如昨天,文正先生派人送来一本刚刻好的《涤尘录》,里面详细记录了她揭露清虚子阴谋的经过。她明明翻看了好几页,可此刻回想起来,却只记得书名,里面的具体文字竟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
“姐姐,你别吓我。”青萝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小撮晒干的茶叶,“这是我们上次一起去云雾山采的雨前龙井,我按照你教的法子炒好了,你闻闻,香不香?”
茶叶的清香钻入鼻腔,茶心的精神微微一振。她记得那次去云雾山,恰逢春雨连绵,两人躲在山洞里避雨,青萝还差点被毒蛇咬伤,是她用茶针逼退了毒蛇。可当她想回忆起山洞外的山景时,脑海中却只剩下一片朦胧的绿色,具体的轮廓怎么也想不起来。
“香,比我炒的还好。”茶心强撑着笑意,伸手想去拿那撮茶叶,却突然顿住——她想不起来炒制雨前龙井的最后一道工序是什么了。是用文火慢烘,还是用武火快炒?这个她曾经闭着眼睛都能完成的步骤,此刻竟像被从脑海中彻底抹去,只留下一片空白。
“姐姐?”青萝疑惑地看着她。
“没什么,”茶心收回手,掩饰性地端起桌上的冷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能让她清醒几分,“我只是突然觉得有些累,想歇一会儿。”
青萝连忙扶她躺下,又细心地为她盖好被子:“那你好好休息,我就在门外守着,有事你喊我。”
看着青萝担忧的背影,茶心心中涌起一阵无力感。她知道,自己的“存在”正在被这个世界一点点剥离。先是形体变得透明,再是感知逐渐消失,如今连记忆都开始褪色,就像一幅被雨水浸泡的水墨画,墨色一点点晕开,最终会变成一片空白。
她闭上眼睛,试图回忆玄鉴告诉她的关于茶圣令的事。玄鉴说,完整的茶圣令或许能逆转消散之局,可另一半早已失落于时空乱流。他还说,陆羽当年留下茶圣令时,曾留下一句谶语:“茶尽灵归,圣令合一,尘埃落定,万象更新。”这些话她明明记得很清楚,可玄鉴说这些话时的表情,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迷迷糊糊间,茶心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她仿佛又回到了涤尘轩,看见自己正站在院子里晾晒茶叶,玄鉴坐在廊下抚琴,琴声悠扬,与茶香交织在一起。可当她想走上前和玄鉴说话时,眼前的场景却突然破碎,变成了三教茶会的惊变——清虚子的伪善面具被撕碎,茶烟化作白龙冲天而起,三界众生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壶灵转世?呵呵,洗涤三界的代价,你付得起吗?!”
清虚子怨毒的嘶吼突然在耳边响起,茶心猛地睁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窗外的阳光已经西斜,院子里的铜铃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挣扎着坐起身,目光落在那串铜铃上。这串铜铃是她刚开涤尘轩时,一位老茶客送的,说能驱邪避祸。第一次响起时,是玄鉴顶着雷雨夜推门而入的那天,铜铃无风自鸣,像是在欢迎命中注定的伙伴。可此刻再看这铜铃,她却突然恍惚起来——那位送铜铃的老茶客,长什么样子?是男是女?这些记忆竟像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怎么也拨不开。
“连你也要忘了吗?”茶心轻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抬起手,看着自己愈发透明的手掌,掌心里那半块茶圣令还在泛着微弱的暖意,可这暖意根本抵挡不住灵魂消散的速度。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文正先生沉稳的嗓音:“茶心小友,老朽前来探望。”
茶心连忙用灵力稳住身形,喊道:“文正先生请进。”
文正先生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两名儒门弟子,手中捧着一个锦盒。老夫子刚一进门,眉头就紧紧皱起:“小友,你的气息怎么衰弱到了这般地步?”他精通浩然正气,对神魂之力的感知极为敏锐,一眼就看出茶心的神魂正在快速消散。
“无妨,不过是涤尘的代价罢了。”茶心淡淡一笑。
文正先生叹了口气,示意弟子将锦盒奉上:“这是儒门珍藏的‘养神玉’,能滋养神魂,虽不能逆转消散之局,或许能让你多撑些时日,等玄鉴小友归来。”
锦盒打开,一块巴掌大的白玉躺在其中,玉质温润,泛着淡淡的白光,上面刻着“浩然养神”四个篆书。茶心刚一触碰,就感觉到一股醇厚的正气涌入体内,让她原本紊乱的神魂暂时稳定了几分。
“多谢先生。”茶心由衷地道谢。
“你为三界立下如此大功,老朽做这些又算得了什么?”文正先生看着她,眼中满是敬佩,“昨日老朽去查看涤尘功德碑,碑前已挤满了前来祭拜的百姓,连仙界都派使者送来嘉奖文书,称要追封你为‘涤尘茶仙’。”
茶仙?茶心愣了愣,这个称号她似乎在哪里听过,可仔细一想,却又毫无印象。她只记得自己当初开涤尘轩,不过是想泡好每一杯茶,从未想过要什么封号。
“对了,先生,”茶心突然想起一件事,“玄鉴离开前,曾说清虚子的同党还未彻底清除,让我多加小心。”
“此事老朽已知晓。”文正先生面色凝重起来,“昨日有弟子发现,有几名形迹可疑的修士在涤尘轩旧址徘徊,身上带着清虚子一脉的邪气,想来是贼心不死。不过老朽已派弟子严加看守,绝不会让他们伤了你。”
茶心点了点头,心中却泛起一阵不安。她总觉得,那些残存的党羽并非最大的威胁,真正可怕的是她自己正在不断消散的存在。就像一盏燃尽的油灯,油尽灯枯之时,便再也无法照亮任何东西。
文正先生又叮嘱了几句,见茶心精神不济,便起身告辞。临走前,他看着茶心,郑重地说:“小友,玄鉴小友博学多才,又持有半块茶圣令,定会寻到救你的法子。你要坚持住,三界百姓都在盼着你安好。”
“我会的。”茶心点了点头,可心中却没有多少底气。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记忆正在以更快的速度流失,刚才和文正先生的对话,已经有几个词开始变得模糊。
夜幕降临,青萝端来晚饭,茶心却没有丝毫胃口。她坐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明月,月光透过她半透明的身体,在地上投下一片朦胧的光影。院子里的铜铃偶尔发出一声轻响,每一次响,都让她的记忆更加模糊几分。
她突然想起玄鉴曾教过她一首关于明月的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可当她想回忆这首诗的作者时,脑海中却一片空白。她甚至开始忘记自己的故乡在哪里,忘记自己为何会成为壶灵转世,忘记自己最初的名字。
“玄鉴……你快回来吧。”茶心轻声呢喃,泪水从眼角滑落,泪水穿过她的脸颊,落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抬手去擦眼泪,却发现自己的脸颊已经透明得能看见窗外的月光。
就在这时,她手腕上的菩提子手串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发出耀眼的金光。茶心心中一动,连忙运转体内残存的茶灵之力,与手串的金光相呼应。在金光的照耀下,她的神魂暂时稳定下来,模糊的记忆也清晰了几分。
她想起玄鉴离开前,曾在她耳边低语:“若记忆开始模糊,就运转茶灵之力催动菩提子手串,它会帮你守住最珍贵的记忆。”
最珍贵的记忆……茶心闭上眼睛,在金光的指引下,那些最深刻的记忆开始在脑海中浮现:玄鉴在雨夜为她泡的那杯参茶,慧觉禅师与她共饮的禅茶,青萝第一次炒茶成功时的笑脸,文正先生为她立碑时的郑重,还有茶烟化龙时那照亮三界的辉煌瞬间……
这些记忆像一颗颗珍珠,串联起她短暂却璀璨的一生。茶心突然明白,即使形体消散,记忆流失,这些刻在灵魂深处的温暖与感动,也绝不会被抹去。
可就在这时,菩提子手串的金光突然黯淡下来,手串上的一颗珠子“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细纹。茶心心中一紧,她知道,手串的力量也快要耗尽了。
金光散去,茶心的身体变得更加透明,几乎快要与夜色融为一体。她看着院子里的铜铃,此刻竟完全想不起来这串铜铃的来历,只觉得它很熟悉,带着一种让她安心的气息。
“看来,我真的快要离开了。”茶心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遗憾,却没有恐惧。她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等到玄鉴回来,没能看到青萝真正长大,没能再泡一杯茶给那些关心她的人。
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茶心心中一凛,难道是清虚子的党羽来了?她强撑着站起身,运转体内最后一丝茶灵之力,准备催动茶道阵法。
可当她看向门口时,却愣住了。月光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门口,手中握着那柄竹杖,杖头的铜环在月光下泛着熟悉的光泽。
“玄鉴?”茶心不确定地轻唤,她的记忆还在模糊,一时竟不敢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他。
那人缓缓走进院子,竹杖敲击地面的节奏沉稳而熟悉。他停在茶心面前,虽然双目不能视物,却精准地望向她的方向,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充满了希望:“茶心,我回来了,我找到救你的法子了。”
茶心看着他,眼中泛起泪光。她虽然快要忘记很多事,却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声音,不会忘记这个在她最艰难的时候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人。
可就在这时,她的身体突然变得更加透明,连玄鉴的面容都开始在她眼前模糊起来。她想伸出手去触碰他,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开始消散,化作一缕缕带着茶香的雾气。
“玄鉴……我好像……快要记不清你了。”茶心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这才是最可怕的消散——连最珍贵的人,都快要记不起来了。
玄鉴脸色大变,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打开的瞬间,一道耀眼的金光从盒中射出,照亮了整个院子。“别怕,我找到另一半茶圣令了!”
茶心看着锦盒中那半块熟悉的茶圣令,心中一震。可就在这时,她的意识突然开始模糊,玄鉴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远,眼前的金光也开始消散。她最后只听到玄鉴焦急的呼喊,以及院子里那串铜铃发出的一声悠长而清脆的响,像是在为她送别,又像是在呼唤着什么。
当她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正躺在玄鉴的怀中,身体的透明感竟减轻了几分。玄鉴正将两块茶圣令合在一起,金色的光芒包裹着她,温暖而舒适。
“我……这是?”茶心疑惑地问道。
“茶圣令合一,暂时稳住了你的神魂。”玄鉴松了口气,眼中满是庆幸,“不过这只是暂时的,要彻底逆转消散,还需要去陆羽当年的修行之地,借助茶圣的道韵。”
茶心点了点头,看着玄鉴清晰的面容,心中涌起一阵安心。她知道,只要有玄鉴在,就一定有希望。可她也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平静,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窗外的月光更加明亮,院子里的铜铃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茶心靠在玄鉴的怀中,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心中默默想着:不管未来有多少艰难险阻,只要能守住那些珍贵的记忆,守住身边的人,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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