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门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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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道里的灯又开始闪烁,接触不良的钨丝发出的轻响,把江川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忽长忽短。他扶着墙,一步一瘸地往上挪,每动一下,脚踝就像被人用钝刀子割似的,疼得他额头直冒冷汗。刚才跟林建国撕扯时用了猛劲,现在那股劲儿过去,剩下的只有钻心的疼和浑身的乏。

  筒子楼里弥漫着各家晚饭的味道,红烧肉的甜腻、炒白菜的寡淡、还有谁家炖了土豆,混着煤烟味,在狭窄的空间里打着转。王大爷家的收音机开得震天响,放着铁北本地的评书,的一声拍惊堂木,吓得江川差点崴了另一只脚。

  妈的。他低骂一句,扶着墙站稳了。

  三楼的平台上,张婶正端着个搪瓷盆往下倒水,看见江川,赶紧把盆往旁边挪了挪。江川?你这脚咋回事啊?刚才听楼下吵吵,是不是跟那醉鬼动手了?她嗓门大,说话像敲锣,半个楼道都听得见。

  江川没抬头,只是摆了摆手,继续往上走。没事。

  没事?你这走路都不利索了!张婶不依不饶,跟着他走了两步,那醉鬼是不是林暮他爹?我就说那小子不是好东西,喝了酒就耍疯!林暮没事吧?

  江川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张婶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点模糊,眼神里却透着点真切的关心。没事,他又说了一遍,声音比刚才缓和了点,林暮挺好的,谢谢您张婶。

  哎,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张婶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回屋了,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不行就去卫生所看看,别硬扛着!

  江川了一声,继续往上走。四楼的楼梯比下面更陡,也更暗,灯泡早就坏了,一直没人换。他只能借着楼下透上来的光,摸索着往上走。脚踝的疼一阵比一阵厉害,像有无数根针在扎,疼得他眼前发黑。

  他咬着牙,把重心全放在右腿上,左腿几乎是拖着走的。心里有点急,不知道林暮怎么样了。刚才林建国那副疯样子,肯定把他吓坏了。那小子胆子小得像兔子,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吓得不行,更别说被自己亲爹那么骂了。

  想到林暮可能吓得发抖的样子,江川心里就像堵了块石头,又闷又沉。他加快了脚步,脚踝传来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但他没停。

  终于到了五楼。他家的门虚掩着,没关严,留着条缝,昏黄的灯光从缝里透出来,在地上投下一小块长方形的亮斑。

  江川站在门口,喘了口气,才轻轻推开门。

  客厅里,林暮就站在折叠桌旁边,背对着门口,手里还捏着那支刚才掉在地上的铅笔。听到开门声,他猛地回过头,像只受惊的小鹿。

  江川的心猛地一揪。

  林暮的脸色白得像张纸,一点血色都没有,嘴唇干裂,微微颤抖着。眼睛红通通的,明显是哭过了,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泪痕,顺着苍白的脸颊滑下来,在下巴尖上挂着,像颗摇摇欲坠的露珠。他身上还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校服,因为刚才一直站着没动,衣角皱成了一团。

  看到江川,林暮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惊恐,随即又被巨大的委屈和安心取代。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只是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像秋风里的一片叶子。

  铁蛋蹲在林暮脚边,尾巴紧紧夹着,看见江川进来,它了一声,用头蹭了蹭林暮的裤腿,像是在安慰他。

  江川关上门,反手锁好,然后一步步朝林暮走过去。他走得很慢,脚踝的疼让他每一步都龇牙咧嘴,但他没停,一直走到林暮面前。

  没事了。江川开口,声音有点哑,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语气放得比平时柔和了很多,带着一种他自己都不熟悉的安抚意味,他走了。

  林暮看着他,眼睛里的泪水又开始往外涌,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碎成一小片湿痕。他没说话,只是突然伸出手,紧紧抓住了江川的胳膊,就像刚才在屋里时一样,指甲几乎要嵌进他肉里。

  他……他还会来吗?林暮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江川看着他苍白的脸,心里那股火又窜了上来,不是对林暮,是对那个让他变成这样的男人。他抬起手,想像拍铁蛋一样拍拍林暮的头,手举到一半,又觉得不太合适,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会了。江川的声音很肯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跟他说了,再敢来,腿给他打断。

  林暮还是抖,眼泪掉得更凶了。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抓着江川胳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骂我……骂我白眼狼……小畜生……他哽咽着,把那些不堪入耳的话重复出来,每说一个字,身体就抖一下,他还说要砸了你的修车铺……

  砸就砸,江川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砸了我再搭一个。他顿了顿,看着林暮苍白的脸,补充道,再说了,他不敢。

  林暮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江川。江川的脸上还有刚才跟林建国撕扯时留下的灰印,嘴角破了点皮,渗着血丝,但他的眼神却很亮,像黑夜里的星星,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真的?林暮小声问,带着点不确定。

  真的。江川点头,语气放缓了些,带着安抚,他就是个怂包,喝了点酒就敢瞎叫唤,真动起手来,比谁都跑得快。

  林暮看着他,没说话,眼泪却慢慢止住了。他抓着江川胳膊的手也松了些,但还是没放,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江川也没催他,就那么站着,任由他抓着。脚踝处的疼还在继续,但好像没刚才那么厉害了。客厅里很安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过了好一会儿,林暮才慢慢松开手,低着头,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对不起。他小声说,声音闷闷的,又给你添麻烦了。

  江川啧了一声,没好气地说:说什么呢?跟我还客气?他伸出手,想像平时那样揉揉林暮的头发,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改而拍了拍他的后背,行了,别哭了,跟个小姑娘似的。

  林暮被他说得脸有点红,低下头,小声嘟囔了一句:我才没哭。

  江川嗤笑一声,没拆穿他。他转身走到折叠桌旁,拿起刚才扔在桌上的螺丝刀,看了看散了一地的台灯零件,皱了皱眉。操,还没修完。

  林暮也跟着走过去,看到桌上的速写本,想起刚才掉在上面的铅笔,赶紧拿起来,用橡皮小心翼翼地擦那个小黑点。擦了两下,他又停住了,抬头看江川。

  速写本上画的是江川修台灯的样子,线条比以前多了,也流畅了,透视也准了些,能看出是下了功夫的。江川的侧脸、专注的眼神、受伤的脚踝,都被林暮细致地捕捉下来,铅笔的黑白灰之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江川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速写本,愣了一下,随即耳根有点发烫。他赶紧移开视线,拿起桌上的零件,假装专心致志地研究。看什么看?画得跟鬼似的。

  林暮没说话,只是把速写本小心地合上,放进帆布背包里。他看了看江川受伤的脚踝,又看了看桌上的凉水毛巾,那毛巾已经不凉了,还沾了不少灰。

  我去给你换盆凉水。林暮说,转身就往厨房走。

  江川想拦,已经来不及了。他看着林暮的背影,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小子,自己刚被吓得半死,现在倒反过来关心他了。

  厨房传来哗哗的水声,还有林暮打开柜门的声音。江川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零件,开始往一起拼。台灯的底座已经被他拆开了,里面的线路有点乱,需要重新理一下。

  没一会儿,林暮端着一盆凉水出来了,手里还拿着块干净的毛巾。把毛巾换一下吧。他走到江川面前,把水盆放在地上,然后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想把江川脚踝上的湿毛巾拿下来。

  江川的脚踝被凉水一激,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弄疼你了?林暮赶紧停手,紧张地看着他。

  没事。江川咬着牙,把脚踝抬了抬,你换吧。

  林暮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把旧毛巾拿下来,扔进旁边的水盆里,然后拧了拧新毛巾,敷在江川的脚踝上。他的动作很轻,很仔细,手指偶尔碰到江川的皮肤,带来一阵轻微的战栗。

  江川看着他低垂的眉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像沾了露水的蝴蝶翅膀。他突然觉得,刚才跟林建国动手,值了。

  饿了吧?江川突然问,打破了沉默。

  林暮愣了一下,抬起头,看着江川。啊?有点。

  家里还有挂面,江川说,煮点面条吃?

  林暮点点头:

  那你去煮,江川指了指厨房,我脚这样,不方便。

  林暮站起身,刚走两步,又回过头,看着江川,你……你能行吗?要不要我帮你把零件收起来?

  江川摆摆手:不用,你去吧,我自己来。

  林暮哦了一声,转身往厨房走。铁蛋了一声,跟在他后面跑了过去。

  江川看着林暮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心里那点不是滋味突然变成了一种说不出的暖意,像冬天里喝了一碗热汤,从胃里一直暖到心里。他低下头,继续摆弄手里的零件,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厨房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还有林暮小声哼歌的声音。虽然不成调,但听起来很轻快,像雨后初晴的阳光,照进了这昏暗的筒子楼,也照进了江川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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