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远方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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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螺丝刀在江川手里转了个圈,又精准地落回台灯底座的螺丝上。一声轻响,螺丝拧紧了。他皱着眉端详了一会儿,又把螺丝松了半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他摆弄零件的细微声响,还有林暮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林暮不知道从哪儿找了本旧杂志,正坐在小板凳上翻看,头埋得很低,好像那本封面都掉了的杂志里藏着什么稀世珍宝。

  江川知道他没在看。那小子的视线根本没聚焦,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杂志边缘,都快把纸捻烂了。

  铁蛋趴在林暮脚边,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板,发出轻微的声。猫好像也感觉到了屋里的沉闷,时不时抬头看看江川,又看看林暮,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声。

  江川把台灯翻过来,插上电。灯泡闪了两下,亮了。昏黄的光线照亮了他眼底的红血丝,也照亮了林暮瞬间抬起的脸——那双眼睛里写满了紧张,像受惊的兔子。

  修好了。江川把台灯关掉,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他把零件一个个装进旁边的铁盒,动作有条不紊,仿佛刚才那个能让他月入两千的机会只是幻听。

  林暮低下头,继续摩挲那本旧杂志,小声了一声。

  江川没再说话,收拾好工具箱,起身往厨房走。脚踝还是疼,每走一步都牵扯着筋,像有根线在里面一抽一抽地疼。他没去管,径直走到水缸边,舀了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

  冰凉的水滑过喉咙,激得他打了个寒颤,脑子却清醒了些。裤兜里的名片硬硬的,硌着大腿,像块不肯安分的烙铁。

  两千块。

  管吃管住。

  学两年就能出师。

  江大海的话像苍蝇似的在耳边嗡嗡作响,赶都赶不走。江川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客厅里那个小小的身影——林暮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低着头,肩膀微微耸着,像只被雨淋湿的小鸟。

  这小子昨天被林建国吓得脸都白了,浑身抖得像筛糠。江川想起他抓着自己胳膊时的样子,指甲都快嵌进肉里,那力道里全是恐惧和依赖。

  他要是走了,林暮怎么办?

  林建国那个混蛋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找上门,到时候谁来护着这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江川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胸口闷得发慌。他这辈子好像就没为自己活过,小时候为了让爸妈少吵架,他学着懂事,学着闭嘴;后来爸工伤瘫痪,妈跑了,他又扛起这个家,白天上课,晚上修车,周末还要去医院给爸拿药;现在好不容易冒出个能喘口气的机会,却又被这些狗屁的责任捆得死死的。

  他低骂一声,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暮猛地抬起头,紧张地看着他:怎么了?

  没事。江川摆摆手,转身从碗柜里摸出两个馒头,饿了吧?热馒头吃。

  林暮看着他把馒头放进锅里,动作有点僵硬: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江川把锅放在炉子上,打开煤气。蓝色的火苗舔舐着锅底,发出轻微的声。你下午不是还要去张老师那儿上课?不吃东西哪有力气画画。

  林暮没说话,低下头,手指又开始绞衣角。过了一会儿,他小声说:张老师今天有事,课取消了。

  江川了一声,没再问。他知道林暮没说实话——那小子昨天还兴奋地说今天要去张老师那儿请教透视问题,连画纸都准备好了。

  客厅里又恢复了沉默,只有煤气灶的声和铁蛋偶尔的叫声。江川靠在灶台边,看着蓝色的火苗发呆。脚踝还在疼,心里更乱,像有团毛线被猫爪子挠过,缠成了一团乱麻。

  锅里的水开了,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江川把馒头翻了个面,盖上锅盖。热气从锅盖缝里冒出来,在冰冷的厨房墙壁上凝结成水珠,蜿蜒而下,像一道道泪痕。

  江川。林暮突然开口,声音很小,却很清晰。

  江川转过头,看着他:

  林暮抬起头,眼睛亮亮的,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那个……佛山……远吗?

  江川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他看着林暮苍白的脸,那小子嘴唇抿得紧紧的,手指攥着杂志,指节泛白。

  江川言简意赅,声音有点哑,坐火车得一天一夜。

  林暮的眼睛暗了暗,低下头,小声说:

  他没再问,江川也没再说。锅里的馒头散发出淡淡的麦香味,混合着煤气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这是铁北最常见的味道,带着点烟火气,也带着点挥之不去的贫穷和窘迫。

  江川突然想起江大海说的话——比在铁北强百倍。

  强百倍是什么样的?是不是不用再闻这呛人的煤气味?是不是不用再住这墙皮掉渣的破房子?是不是不用再为下个月的医药费发愁?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铁北虽然破,虽然穷,虽然空气里都飘着铁锈味,但这里有他瘫痪的父亲,有……有林暮。

  有那个会在他修东西时偷偷画画的小子,有那个会在他累的时候默默递上一杯水的小子,有那个会在害怕时紧紧抓住他胳膊的小子。

  这些东西,是那两千块买不来的。

  江川关掉煤气,把馒头捞出来,放在盘子里。热气腾腾的馒头散发着白汽,模糊了他的视线。

  吃吧。他把盘子端到折叠桌上,声音有点闷。

  林暮抬起头,眼圈有点红,却努力挤出一个笑脸:

  他拿起一个馒头,小口小口地啃着,动作很慢,像在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江川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手,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这小子总是这样,明明害怕得要死,却还要装作没事人一样。

  江川也拿起一个馒头,塞进嘴里。没什么味道,像在嚼蜡。他嚼了两口,突然觉得索然无味,把剩下的半个放回盘子里。

  我去看看我爸。他站起身,扶着墙,慢慢往里屋走。

  里屋的光线很暗,窗帘拉着,只留了条缝。江川他爸还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江川走到床边,给他掖了掖被角。

  醒了?他轻声问。

  床上的人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珠转向江川,嘴唇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声音:……谁来了?

  妈那边的表叔,江川言简意赅,叫江大海,从南方来的。

  江父了一声,没再问,眼神却复杂起来,在江川脸上来回逡巡,像是想看透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来干啥?

  江川沉默了一下,没说实话:路过,来看看您。

  江父定定地看着他,没说话。那双曾经充满力量的眼睛,现在只剩下浑浊和疲惫,却依然锐利,仿佛能看穿江川所有的心事。

  父子俩就这么对视着,屋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江川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下意识地移开视线,看向墙上挂着的旧照片——那是他们一家三口唯一的全家福,照片上的他还穿着开裆裤,骑在父亲脖子上,笑得没心没肺。

  那时候的父亲,肩膀宽阔,眼神明亮,是铁北钢厂最好的焊工。

  江川的心里突然一阵发酸。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布满老茧的手,又看了看父亲枯瘦的、毫无知觉的腿,喉咙像被堵住了,说不出话。

  ……南方好。江父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江川心上,比铁北……有奔头。

  江川猛地抬起头,对上父亲的眼睛。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有不舍,有愧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爸……江川的声音有点抖。

  江父没再看他,转过头,看向窗外透进来的那一缕微光,眼神悠远而复杂。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江川站在床边,看着父亲花白的头发和消瘦的侧脸,心里那团乱麻好像更紧了。他知道父亲的意思,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被困在这张床上太久了,他不想自己的儿子也一辈子困在铁北这个地方,困在他这个废人身边。

  可是……

  江川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客厅,仿佛能穿透那扇薄薄的木门,看到那个正小口啃着馒头的纤细身影。

  他怎么能走?

  江川扶着墙,慢慢退出房间,轻轻带上了门。客厅里,林暮已经吃完了馒头,正坐在小板凳上,低头看着那本旧杂志。夕阳的余晖从窗户斜照进来,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却照不进他眼底的阴影。

  江川走到折叠桌旁坐下,拿起那半个没吃完的馒头,无意识地掰着。白色的馒头屑掉在桌子上,像一小堆细碎的雪。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笃的声响,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一下,又一下,像是在敲打着某个难以抉择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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