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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轮椅旁的问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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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日上午的阳光,是铁北难得的温和。光线透过江川家客厅那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模糊的光斑,灰尘在光柱里慢悠悠地飘,像一群懒得动弹的小飞虫。

  林暮坐在靠窗的小马扎上,膝盖上摊着一本厚厚的美术理论书。封面是深蓝色的,边角已经磨得起了毛,书脊处用透明胶带粘过,是张老师上周借给他的《素描基础与光影》。他的旧帆布包放在脚边,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截速写本的边角——那本快用完的旧本子,封面已经磨得发亮。

  他手里握着一支hb铅笔,笔尖在笔记本上轻轻划过,留下工整的字迹。本子是用作业纸装订的,和他的单词本一样,边角都翻卷了。此刻他正在抄录关于静物素描中质感表现的段落,铅笔尖在粗糙表面需加强明暗对比几个字下顿了顿,然后轻轻画了条下划线。

  客厅里很安静。

  江川父亲坐在轮椅上,背对着窗户,在房间另一侧的阴影里。轮椅的金属扶手被磨得发亮,靠近轮子的地方缠着几圈旧布条,是江川怕父亲硌手缠的。他微微歪着头,像是在打盹,又像是在看着什么——林暮不敢确定,自从住进这个家,这位父亲大多数时候都保持着这种沉默的姿态,像一尊落满灰尘的旧石像。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煤烟味,混杂着江川父亲身上常用的止痛药膏的味道。墙角堆着几个没修好的小家电,一个台灯的灯罩裂了道缝,露出里面发黄的灯泡。墙上贴着林暮的速写,大多是江川修车的背影,还有几张铁蛋打哈欠的样子,用透明胶带粘着,边角被风吹得微微卷起来。

  林暮抄完一段,抬起头活动了下脖子。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江川父亲,对方似乎动了动手指,轮椅发出轻微的声。林暮赶紧低下头,假装继续看书,心脏却莫名跳快了几拍。

  他来江川家借住快两个月了。江川父亲很少和他说话,偶尔的交流也只是江川不在时,他递水或送饭过去时,对方含糊地一声。大多数时候,这个家的声音只有江川的咳嗽声、工具碰撞声,还有电视里模糊的新闻播报。

  林暮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那里有张老师用红笔写的批注:光影是骨架,情感是血肉。他想起昨天江川送他的那颗蓝色玻璃弹珠,此刻正躺在他的裤兜里,硬硬的一小块,像揣着颗冰凉的星星。江川说以后会值钱的,他信。

  窗外传来楼下小卖部老板娘的吆喝声:酱油醋——便宜卖——拖着长长的尾音,被风刮得断断续续。林暮抬起头,看到阳光里的灰尘还在慢悠悠地飘,像被冻住了似的。

  突然,轮椅又响了一声。

  林暮的笔尖顿住了。他感觉到那道一直落在阴影里的视线,似乎转向了自己。他握着铅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客厅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地撞着胸腔。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林暮以为是自己错觉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像生锈的门轴被缓缓推开:

  画……

  林暮猛地抬起头。

  江川父亲的头微微歪着,看向他的方向。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刚好落在他半边脸上,能看到他蜡黄的皮肤和深陷的眼窝。他的嘴唇动了动,像是费了很大力气,才把下一个字挤出来:

  ……画画……

  林暮的呼吸停住了。他看着对方干裂的嘴唇,看着他微微颤抖的下颌,看着那双总是蒙着一层雾气的眼睛,此刻竟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

  铅笔从手指间滑落,一声掉在桌上,笔尖在刚抄好的笔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灰痕。

  林暮浑身一僵,像被钉在了马扎上。他想弯腰去捡笔,身体却不听使唤,眼睛死死地盯着江川父亲,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轮椅上的人似乎没在意他的反应,或者说,根本没看到那支掉落的铅笔。他的视线落在林暮膝盖上的美术书上,又缓缓移到桌子上摊开的笔记本,嘴唇再次动了动,声音比刚才更轻,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累不累?

  画画……累不累?

  林暮的瞳孔猛地放大了。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耳朵尖烧得厉害,手指紧张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这是江川父亲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不是,不是放那儿吧,而是一句完整的问句,一句关于他画画的问句。

  他想起刚搬来时,江川父亲躺在床上,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像块沉重的石头。想起他第一次送饭进去,对方只是侧过头,用浑浊的眼睛扫了他一眼,然后又转了回去。想起江川说我爸他……就是这样,别介意时,语气里的无奈。

  可现在,这个一直沉默的人,这个被生活压垮了的人,竟然在问他画画累不累。

  林暮的手指开始发抖,他看着江川父亲微微颤抖的嘴唇,看着他因为说话而起伏的胸口,突然觉得眼睛有点发酸。他赶紧低下头,假装去捡笔,视线却模糊了。

  铅笔滚到了桌子边缘,快要掉下去的时候,林暮的手指终于抓住了它。笔杆上沾了点灰尘,他用拇指蹭了蹭,蹭出一小块干净的地方,像那颗玻璃弹珠的切面。

  累……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被风吹得打颤的树叶,不累……

  话说出口他才发现自己说了句废话,脸更烫了。他赶紧闭紧嘴,心脏还在砰砰直跳,耳朵却不由自主地转向门口的方向——江川呢?

  江川应该在楼下的维修铺。周日上午生意通常不错,他说要去修个电动车,早点弄完中午好歇会儿。

  林暮的视线透过客厅敞开的门,能看到楼道里昏暗的光线,还有楼下维修铺帆布棚的一角。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又好像没有。

  楼下的维修铺里,江川正蹲在一辆电动车前,手里握着扳手,准备拧开后轮的螺丝。扳手刚碰到螺母,还没用力,楼上传来的声音就顺着风飘了下来。

  很轻,断断续续的,像是有人在咳嗽。

  江川皱了皱眉,停下手里的动作。他对父亲的声音太熟悉了,那种带着病气的、虚弱的声音,像磨钝了的锯子,一下下割着空气。

  他直起身,侧耳听着。帆布棚外的阳光很亮,刺得他眯起了眼睛。楼上传来的声音更清晰了些,这次他听清了,是两个字,拖着长长的尾音:

  ……画画……

  江川的动作顿住了。他握着扳手的手悬在半空,眉头微微蹙起。父亲怎么会突然提到画画?

  下一秒,更轻的声音飘了下来,像羽毛落在心尖上:

  ……累不累?

  江川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朝楼上看去,视线穿过楼道的窗户,能看到自家客厅的一角——林暮的背影坐在小马扎上,低着头,肩膀微微耸着,像只受惊的小兽。而轮椅的一角露在阴影里,一动不动。

  父亲在跟林暮说话。

  江川握着扳手的手指慢慢收紧,指节泛白。他想起昨天晚上,林暮趴在桌上画速写,父亲的轮椅停在客厅门口,静静地看了很久,直到林暮抬头,他才缓缓转开轮椅。当时他以为父亲只是在发呆。

  原来不是。

  江川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弯,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他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扳手,上面还沾着点油污。他用袖子擦了擦,然后轻轻放在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靠在电动车上,抬头望着自家窗户的方向,没有动。阳光照在他的背上,暖洋洋的,像林暮昨天给他买的红糖馒头的温度。

  客厅里,林暮还保持着弯腰捡笔的姿势,后背挺得笔直。他能感觉到江川父亲的视线还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他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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