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保温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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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川把扳手往工具箱上一扔,铁制的工具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惊飞了墙头上那只灰扑扑的麻雀。他直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咔声。中午的日头正毒,晒得筒子楼的红砖墙壁发烫,空气里飘着煤烟和劣质饭菜混合的味道,是铁北特有的、让人昏昏欲睡的中午气息。

  他低头看了眼腕表,表盘的玻璃早就碎了,用透明胶带粘着,指针卡在十一点半。其实不用看也知道时间,铁北中学放学的预备铃声刚响过没多久,远远地顺着风飘过来,断断续续的。

  江川弯腰把散落在地上的几个螺丝捡进铁盒,又把那辆修了一半的自行车往棚子深处挪了挪,避免下午的太阳直晒。他从墙角拖过一块破旧的帆布,盖在维修铺的上——其实就是几块木板搭的棚子,帆布一盖,就算是关了门。

  锁上门的时候,钥匙在锈迹斑斑的锁孔里转了两圈才卡住。江川拽了拽铁链,确定锁牢了,这才转身往楼上走。

  三楼的家里,煤炉早就灭了。早上五点起来熬粥的时候,他特意把火压得很小,让小米在锅里慢慢咕嘟着。现在锅里的粥已经盛进了保温桶,煤炉上的水壶凉透了,壶底结着一层薄薄的水垢。

  江川拿起放在桌角的保温桶。军绿色的铁皮桶,掉了好几块漆,露出底下的黑铁,桶把手上缠着一圈旧布条,是他前阵子捡来的。那时候桶底还有个小窟窿,他用焊锡补了,现在装水装粥都不漏。他拎起来晃了晃,里面传来轻微的液体晃动声,不多不少,正好够一个人吃。

  早上熬粥的时候,他特意多放了点水,用小火慢慢熬了两个钟头,小米熬得开花,汤汁浓稠。他记得林暮说过林建国胃不好,喝小米粥养胃。盛粥之前,他还往里面撒了一小撮盐,没敢放多,怕林建国嫌咸。刚才出门前,他掀开桶盖用手背试了试温度,温热,刚好能喝,不会烫嘴,也不会凉得快。

  江川把保温桶的背带挂在肩上,又从裤兜里掏出钱包,数了数里面的钱。一沓零钱,最大的面额是五十,还有几张十块五块的,皱巴巴地叠在一起。他数出两张一百的,塞进贴身的口袋,又把剩下的钱放回钱包,拉链拉到最底。

  锁门的时候,他看了眼里屋。江父躺在床上,呼吸均匀,大概是睡着了。床头柜上的药瓶空了大半,他下午回来得去趟药店。

  从筒子楼出来,太阳更烈了。江川把外套脱下来搭在胳膊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t恤,领口有点松垮。他沿着路边的树荫走,脚步迈得大而稳,军绿色的保温桶在他身侧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铁北的中午没什么生气。路边的小卖部老板趴在柜台上打盹,收音机里放着咿咿呀呀的评剧,声音忽大忽小。几个半大的孩子在煤渣堆上追跑打闹,扬起一阵灰。江川绕开他们,往公交站的方向走。

  等车的时候,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里面只剩下最后一根烟。他叼在嘴里,摸出打火机,打了好几下才打着。火苗窜起来的瞬间,他眯了眯眼,烟雾吐出来,被风一吹就散了。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来了,车身上糊着一层灰,车门打开时发出的一声气阀响。江川抬脚上去,投了一块钱硬币,硬币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车里没什么人,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把保温桶放在腿上。

  车窗外,铁北的街景缓慢倒退。老旧的红砖楼,斑驳的墙面,墙上用红漆写的字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远处的工厂区冒着黑烟,几根高大的烟囱像沉默的巨人,杵在灰蒙蒙的天空下。

  江川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子里过了一遍早上熬粥的步骤,米是前天在菜市场买的陈米,便宜,但是得仔细挑拣里面的沙子。水是前一晚接的自来水,沉淀了一夜。煤炉的火候最难掌握,火大了容易糊,火小了熬不出米油。他早上五点起来,守在炉子边,时不时搅一下锅底,看着小米慢慢从硬邦邦的颗粒熬成软糯的粥,汤汁变得浓稠,上面浮着一层薄薄的米油。

  那时候天还没亮,窗外一片漆黑,只有煤炉的火光映着他的脸。他想起林暮昨天晚上回来时的样子,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话也比平时少。问他怎么了,他只摇头说没事。江川没再追问,只是把冰箱里剩下的半个馒头热了热,又煎了个鸡蛋,看着林暮小口小口地吃完。

  林暮没说林建国在医院怎么样,但江川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会顺利。那小子心思重,什么事都往心里憋。

  公交车到站,江川拎着保温桶下车。医院门口人来人往,大多行色匆匆。门口的水果摊还是昨天林暮买苹果的那个,摊主阿姨正拿着水管浇西瓜,水珠溅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印。

  江川没停留,径直走进住院部。电梯坏了,他爬楼梯上去。五楼的走廊比昨天晚上亮堂些,但消毒水的味道更浓了,刺得人鼻子发酸。

  他走到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小窗户往里看。林暮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耸着,像是在低头看什么。林建国躺在床上,脸朝着墙,一动不动。

  江川轻轻敲了敲门,没等里面回应,就推门进去了。

  听到动静,林暮猛地回过头。看到是江川,他明显愣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像是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林暮的声音有点哑,大概是一上午没怎么说话。

  关了铺子。江川言简意赅,举起手里的保温桶,带了点粥。

  林建国听到声音,慢慢转过头。脸色还是蜡黄,嘴唇干裂,眼神落在江川身上,没什么温度,带着点审视和不耐烦,跟昨天晚上看林暮的眼神差不多。

  江川没理会他的眼神,径直走到床边,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桶盖拧开的时候,发出轻微的声,一股淡淡的小米粥香味飘了出来,在消毒水味浓重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吃饭了。江川对林建国说,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林建国没说话,只是把脸转了回去,对着墙。

  林暮有点尴尬,拉了拉江川的胳膊,小声说:他可能不饿,早上老王叔送了点包子。

  江川没理他,从保温桶里拿出勺子和碗——碗是他早上特意找的,一个掉了块瓷的搪瓷碗,用热水烫过了。他盛了小半碗粥,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然后走到病床另一边,弯腰把碗递到林建国嘴边。

  喝点。

  林建国没动,也没说话。

  江川也不急,就那么举着碗,手臂稳得很。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邻床病人偶尔的咳嗽声,还有墙上石英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林暮站在一旁,手心里都出汗了。他怕林建国又发火,也怕江川觉得难堪。

  过了大概半分钟,林建国终于慢慢转过头。他看着江川,眼神复杂,有警惕,有不耐烦,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江川的眼神很直,就那么看着他,没什么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笃定。

  最终,林建国还是微微张开了嘴。

  江川把勺子递过去,动作很轻,粥刚碰到林建国的嘴唇,他就往后缩了一下,眉头皱起来:

  江川了一声,把勺子拿回来,又吹了吹,试了试温度,这才又递过去。

  这次林建国没躲,小口地喝了下去。米粥熬得很软糯,带着淡淡的米香和一点点咸味,滑进喉咙里,很舒服。他已经很久没喝过这么热乎的粥了。

  江川一勺一勺地喂,动作不快,却很稳。他很少看林建国的脸,大多数时候都在看勺子里的粥,确保不会洒出来,温度刚好。偶尔抬眼,目光也只是扫过林建国的嘴唇,确定他咽下去了,再喂下一勺。

  林暮站在旁边看着,心里有点发愣。他昨天喂水的时候,林建国都没这么配合。江川什么也没说,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喂着粥,林建国居然就喝了,而且没说一句难听的话。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江川的侧脸上。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下巴上冒出点青色的胡茬,皮肤是被太阳晒的健康的黑色。他喂粥的动作很专注,像是在修一辆精密的自行车,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

  林暮突然想起第一次见江川的样子。那天他被几个男生堵在学校后面的巷子里,江川骑着自行车路过,皱着眉骂了句,声音冷得像冰。他那时候觉得江川很凶,很不好惹。可现在,看着他小心翼翼喂粥的样子,林暮心里突然有点发酸。

  半碗粥喂完,林建国摇了摇头,不想再喝了。江川没勉强,把剩下的粥倒进碗里,递给林暮:你吃。

  林暮接过碗,碗底有点烫。他低下头,小口地喝着粥。米粥熬得真好,软糯香甜,带着淡淡的咸味,是他很久没尝过的味道。他想起小时候在养父母家,养母偶尔也会熬小米粥,但从来没有这么好喝。

  江川把保温桶盖好,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缴费单。是早上林暮走的时候留下的,一张检查费的单子,金额是200元,今天下午之前要交。

  我去缴费。江川拿起单子,对林暮说。

  林暮抬起头,嘴里还含着粥,含糊不清地说:我去吧。

  江川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林暮把碗放在床头柜上,从口袋里掏钱。他昨天买苹果剩下两块一,早上没吃饭,钱还在。他把口袋翻了个底朝天,也只找出两块一毛钱,还有几个钢镚。

  他的脸有点红,把钱又塞回口袋,低着头说:我...我去取。

  江川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林建国。林建国还是脸朝着墙,但江川好像看到他的肩膀动了一下。

  缴费处人不多。江川走到窗口,把单子递进去。里面的护士头也没抬,敲了敲键盘:200。

  江川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两张一百的,递了进去。钱有点皱,边角有点磨损。护士数了数,放进抽屉,然后打印出一张收据,连同单子一起递出来。

  江川接过,叠好放进钱包,转身往病房走。

  回到病房的时候,林暮还在小口地喝粥,碗里的粥下去了小半碗。林建国依旧脸朝着墙,没什么动静。

  江川把收据放在床头柜上,挨着那张检查费单子。林暮看到了,抬起头,眼睛有点红:钱...我会还你的。

  江川了一声,没看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角,往外看。

  窗外的铁北灰蒙蒙的,远处的工厂区冒着黑烟,几根烟囱杵在天上,像插在蛋糕上的蜡烛。一辆火车慢吞吞地驶过,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震得窗户都有点抖。

  下午我守着,你回去上课。江川突然说。

  林暮愣了一下,摇摇头:不用,我请假了。

  请假干什么?江川转过头看他,眉头皱起来,落下的课你补得过来?

  林暮低下头,小声说:老师说可以补。

  不行。江川的语气很坚决,回去上课。

  林暮还想说什么,江川已经转过头去,继续看着窗外,语气不容置疑:听话。

  林暮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低下头,继续喝碗里的粥,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碗里,溅起一小朵水花。

  米粥的香味还在病房里飘着,军绿色的保温桶静静地放在床头柜上,掉漆的地方露出底下的黑铁,在阳光下泛着一点光。墙上的石英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像是在数着铁北漫长而沉闷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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