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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沉默的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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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暮把水壶放在床头柜上,塑料外壳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杯壁滑下来,在桌面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痕。他站在原地没动,听着墙上石英钟滴答作响的声音,感觉那声音像是直接敲在他的太阳穴上,一下一下,钝痛难忍。

  林建国依旧闭着眼睛,眉头却没有松开,像是在做什么不愉快的梦。病房里很安静,能听到邻床病人轻微的鼾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驶过的声音,被厚重的玻璃窗过滤后,变得模糊而遥远。

  林暮深吸了一口气,走到病床另一边。床头柜最下层的抽屉里放着医院提供的一次性用品,他拉开抽屉,拿出一包折叠整齐的一次性毛巾,包装袋上印着医院的名字和红色的十字标志。

  包装袋撕开时发出轻微的响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林暮拿着干硬的毛巾走到水房,在水龙头下接了点温水,把毛巾浸湿,又用力拧干。水顺着手指缝滴下来,在水泥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回到病房时,林建国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呼吸似乎比刚才平稳了一些。林暮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小心翼翼地展开湿毛巾。

  毛巾接触到林建国脸颊的瞬间,男人的眼皮动了一下,但没有睁开。林暮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继续轻轻擦拭。他的动作很轻,像是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先擦额头,再擦脸颊,然后是下巴和脖子。

  林建国的皮肤很粗糙,胡茬已经冒了出来,扎得毛巾沙沙作响。林暮避开他紧蹙的眉头,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眼角的皱纹,那皱纹深得像是用刻刀刻上去的,里面藏着铁北的风沙和岁月的痕迹。

  他想起小时候在养父母家,有一次养父喝多了酒,也是这样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养母拿着热毛巾给他擦脸,动作温柔,嘴里还不停地数落着什么。那时候他觉得那样的场景很温暖,甚至有些羡慕。

  可现在,他只觉得手里的毛巾重得像块石头,压得他手指发麻。

  一个沙哑干涩的声音突然在寂静的病房里响起,吓了林暮一跳。他抬起头,看到林建国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暮赶紧放下毛巾,拿起刚才倒好热水的水壶和一个一次性纸杯。他先倒了一点热水在杯盖里,用手指试了试温度,又兑了点凉水,这才倒进纸杯里,递到林建国嘴边。

  林建国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依旧冰冷,没有任何温度。他微微抬起头,张开嘴,林暮小心地把杯子凑过去。

  男人喝了两口就偏过头,不想再喝了。纸杯里还剩下小半杯水,林暮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拿起毛巾继续刚才没完成的动作。

  这次林建国没有再闭上眼睛,只是任由林暮擦拭着手臂,眼神依旧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他的手臂很粗,肌肉松弛,上面有几处陈旧的伤疤,像是被什么东西划过。林暮想起小时候见过的钢厂工人,他们的手上和胳膊上总是布满这样的伤疤,那是钢铁和岁月留下的印记。

  擦完手臂,林暮收起毛巾,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他站起身,开始整理床头柜。上面散落着几张缴费单,还有一个吃了一半的面包袋,是老王下午带来的。林暮把缴费单一张张叠好,放进抽屉里,又把面包袋扔进垃圾桶。

  最上面那张缴费单的金额是三千八百块,是手术押金的一部分。林暮的手指在那张单子上停留了一下,指腹能感受到纸张的粗糙。他想起江川维修铺扩建需要的钱,想起自己那幅卖不出去的画,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他把那袋苹果从床头柜挪到窗台上,五个苹果挤在一起,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廉价的光泽。林暮看着那些苹果,想起买苹果时摊主嫌弃的眼神,还有自己涨红的脸,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苹果放那儿吧。林建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依旧沙哑干涩,明天...让老王带回去。

  林暮的动作顿住了,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他知道林建国还是在生他的气,或者说,是在嫌弃他买的东西太廉价。

  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墙上的石英钟依旧不知疲倦地走着,滴答,滴答,像是在为这个漫长的夜晚伴奏。

  林暮拉了把椅子坐在病床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已经八点多了。没有新的消息,江川也没有再发来微信。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点开和江川的聊天界面。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说林建国依旧在生他的气?说他在这里待得很压抑?说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一切?

  这些话他都说不出口。在江川面前,他总是忍不住想要掉眼泪,想要把所有的委屈和无助都告诉他。可现在,他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偶尔有汽车的灯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墙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转瞬即逝。邻床的病人翻了个身,发出含糊不清的梦呓,然后又安静下来。

  林暮靠在椅背上,看着林建国那张依旧皱着眉头的脸,心里空落落的。他想起江川说的话,他是你爸不想待就回来。

  回来。

  他现在真的很想回去,回到那个虽然破旧但有江川在的筒子楼,回到那个亮着昏黄灯泡的维修铺,哪怕只是坐在旁边看着江川修车子,什么也不说,也好过在这里承受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可是他不能。

  就像江川不能不管他瘫痪的父亲一样,他也不能不管躺在病床上的林建国。哪怕这个人刚才还用最伤人的话刺向他,哪怕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这么疏离而别扭。

  因为他是他的父亲。

  这个认知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林暮的心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墙上的石英钟指针指向了十一点。林暮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和肩膀。他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一角,看向外面。

  铁北的夜晚很暗,只有零星的灯火点缀在黑暗中。远处的工厂区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黑暗中,轮廓模糊。偶尔有火车驶过,发出沉闷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有一条未读消息,是江川发来的,两个小时前:睡了吗?

  林暮的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回复。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他还在医院?说他和父亲之间尴尬的沉默?说他现在心里有多难受?

  这些话他都说不出口。

  他收起手机,走到病床边,帮林建国掖了掖被角。男人似乎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眉头却依旧没有松开。林暮看着他那张疲惫而沧桑的脸,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这就是他的父亲。那个在他出生后不久就把他送走的男人,那个在他被养父母送回铁北时沉默地帮他提行李的男人,那个在他搬到江川家时说钱不够了就说的男人,那个刚才对他大吼大叫说画画没用的男人。

  这么多面,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实的他?

  林暮不知道。他只觉得很累,像是走了很长很长的路,脚底板都磨破了,却还看不到尽头。

  他拿起放在椅子上的外套,轻轻披在身上。外套上似乎还残留着江川身上的机油味和铁北特有的煤烟味,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他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林建国,然后转身轻手轻脚地走出病房,轻轻带上门。

  走廊里的灯光依旧昏暗,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更浓了些。林暮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他慢慢朝着楼梯口走去,脚步有些沉重,像是灌了铅。每走一步,都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单调而沉闷。

  走出住院部大楼的时候,一阵冷风吹过来,带着铁北夜晚特有的寒意,林暮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裹紧了身上的外套,抬头看向天空。

  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像一块巨大的幕布,笼罩着整个铁北。

  林暮站在医院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心里空落落的。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难过?委屈?还是别的什么?

  好像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觉得很累,非常非常累,累得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像是空落落的,只剩下一片麻木的荒芜。

  林暮慢慢朝着公交站的方向走去,脚步沉重,背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拉得很长很长,像一个疲惫的影子,在铁北寂静的夜晚里,默默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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