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开火锅店就是正经事儿！

　　引路的仆役无声退下，水榭之中，只有玄渊一身青衫素布，正对着窗外的满池新荷执手研墨。

　　两人收敛了在月门外的意气风发，神态恭谨地步入水榭，依礼向玄渊行礼：“见过东家。”

　　玄渊并未回头，只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窗外新抽的荷尖上。研墨的手指沉稳有力，墨块在端溪老坑石砚中发出细微润泽的沙沙声，清雅宁寂，仿佛隔绝了所有尘嚣。

　　李沅看着那道淡然超逸的背影，再想想昨日自己依仗郡公印震慑清河崔氏时还心头打鼓的情形，一丝汗颜爬上背脊。同是少年，他李沅不过是仗着祖荫身份硬压对方一头。可眼前这位，却在灞水上谈笑间夷平水府，又在长安东西两市以两枚闲子，悄然布下牵动整个帝国顶级权贵和西域富商的风云大局。这差距……

　　李沅终于忍不住内心的困惑，上前一步，微微垂首，恭敬问道：“东家，沅有一事不明，斗胆请教。”

　　沙沙的研墨声顿住。玄渊没有回头，只淡淡吐出一个字：“讲。”

　　“东家手段通玄，凡俗资财早已入不得眼。”李沅斟酌着语句，声音带着不解和试探，“东市西市的酒楼，纵是百年老号，日进之利恐怕也不及您一日开销。小子愚钝，实在想不通其中深意并非只为些许财帛……”

　　水榭内一时静谧，唯闻窗外池中锦鲤偶尔破水吐泡的声响。

　　卢凤一直侍立一旁，此刻他看着满心疑惑的李沅，又看看东家那波澜不惊的背影，心念微动。

　　他悄然上前半步，凑近李沅耳畔。

　　李沅疑惑地侧头看向卢凤。

　　卢凤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吐出了那日他亲耳所闻的话：

　　“那日报来‘妖怪吃人’。东家说，既然‘妖怪吃人’，他就要让人吃水妖，让那些‘鱼鳖虾蟹’彻底化入鼎镬庖厨，成为我大唐百姓餐案上的一道菜。”

　　“一道——世世代代的——菜。”

　　“嘶——！”

　　李沅脑子里仿佛有一道雪亮的闪电轰然劈落！整个人僵在原地！一股强烈的、源自骨髓深处的寒气瞬间攀上脊柱，让他浑身的汗毛都根根倒竖起来！

　　吃水妖？！

　　让妖怪变成食材？！变为锅中的血肉？！

　　东西两市顶级酒楼主打“火锅”……东市权贵豪奢宴饮的猎奇食材……西市胡商国际流通的昂贵商品……

　　所有的碎片，被这句话瞬间串联、焊接！形成一幅恐怖与宏大交织、野心滔天的蓝图！

　　李沅的眼睛猛然睁大！瞳孔因巨大的震撼而收缩！他仿佛看到了一座无形的、由无数锅灶与饕客组成的大阵！这道大阵笼罩大唐，其核心并非单纯的口腹之欲，而是玄渊要将那些自恃血脉高贵、以人族为血食的水妖，彻底拖下神坛！打回原形！将其血肉，彻底变成凡俗烟火鼎镬中的一盘菜！一道汤！

　　这份谋划，这份胆魄！这份超脱于凡俗权谋、将高高在上的水系妖魔视为锅中之物的轻蔑与践踏！才是玄渊布局东西两市的真正目的！

　　他李沅还在沾沾自喜于斗倒了清河崔氏的管事，人家玄渊眼中看到的，是颠覆整个水族生态链，将妖怪血肉化为帝国商业链条一环的无上棋局！

　　这份眼界！这份气魄！这份手段！

　　同是少年，自己与眼前这位东家的差距，又岂止千山万水？！

　　李沅喉头上下滚动，因极度的震撼而干涩发紧。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言语在这惊天的格局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最终，他只能艰难地抬起头，望向玄渊那道依旧宁静研墨、仿佛刚才的话只是闲谈一句的清瘦背影，眼中只剩下无垠的敬畏与折服。之前的少年意气、皇族傲气，在这一瞬间，悄然崩解。

　　他李沅，服了！彻彻底底，五体投地。

　　数日后，西市通源胡肆

　　通源胡肆的门脸焕然一新。原有的繁复胡风装饰被大幅精简，青砖墙面重新粉刷过，仅用墨漆描绘着波浪与水族图腾的抽象线条，质朴而神秘。悬在正门的巨大招牌却用紫檀木整料镂空雕出三个遒劲磅礴的飞白书大字：

　　“海天烩”

　　一股奇异霸道、混合着浓郁肉香和数十种香料爆炒过的辛辣气息，肆无忌惮地从敞开的店门涌出，勾住了每一个路过的胡商、胡姬、昆仑奴、甚至巡街武侯的鼻子。

　　店内已座无虚席，喧闹非凡。但不同于以往胡肆酒醉酣畅的吆喝划拳，此刻店内所有人几乎都在做两件事——低头猛吃，或抬头猛涮。

　　一张张由整块白色昆仑石凿成的圆桌中央，皆内嵌着一口特质的黄铜“阴阳火锅”。一边是翻滚着浓稠乳白、布满珍稀菌菇的醇香高汤；另一边则是沸腾着深红发亮、漂浮着厚厚一层金灿灿、火红辣椒段和青绿花椒、不断发出油爆轻响的麻辣红汤！

　　桌上琳琅满目，摆满了普通西市商贩从未见过的食物：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大盘红白相间的雪花犎牛肉，蜷曲如花的土褐色百叶，串在细签子上卷成团的黄喉，一尺见方、薄如宣纸、切得像网眼般的大刀腰片，还有一盘盘码得整整齐齐、五颜六色的毛肚、鸭肠、脑花、血旺，更有一盘盘鲜嫩的时蔬以及那些辨识度极高的、浸泡在中的各种涮食。

　　卢凤一身宝蓝圆领袍，系一方洁白的围领，立在柜台后静静看着。李十三隐在角落里一张不起眼的矮桌旁，看似低头吃着，耳朵却微微耸动。他的目光偶尔扫过门外的街道，几个穿着灰扑扑短打的汉子（商部隐字部外线），正懒洋洋地在不远处巷口晒太阳，仿佛无所事事。

　　一个粟特商人，刚刚小心翼翼地将一片涮至卷曲的血旺捞出，学着邻座唐人的样子在香油蒜泥碟里滚了一圈，忍着那刺激的辛辣塞入口中。一瞬间，那极致的麻、辣、嫩、滑在口舌间爆发！他先是眉头紧皱，随即双眼瞪得溜圆，整张脸涨得通红，却舍不得吐出，一边哈着气一边猛灌一口冰镇的西域葡萄酿！旋即脸上露出一种混杂着痛苦与狂喜、如同发现新大陆般的癫狂表情，对着同桌的同伴用生硬的番语哇啦大叫！

　　“……嘶！哈！！魔鬼的食物！！太……太美妙了！！！”

　　这一声怪叫引来数桌侧目和哄笑，店内的气氛更加热烈。火锅鼎沸，麻辣鲜香的气息蒸腾翻涌，弥漫在异国风情的西市上空，宛如一张看不见的网，悄然吞噬着所有路过者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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