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8章 明堂遗梦1：枰上青衫承夙志，局中取舍叩初心

　　一、寒夜寻灯

　　开武二十三年冬，洛阳明堂的夜雾比往年更浓。柴熙诲裹着玄色披风，靴底碾过庭中薄霜，发出细碎的 “咯吱” 声 —— 这是他三年内第三次来洛阳，太子永立与次子永卫的储位之争渐露锋芒，西北将领又频频请战拓边，朝堂上的暖意，竟抵不过这庭院里的寒雾。

　　他本想找义母符清漪说说话，却见明堂西角的凉亭亮着灯。昏黄的光晕透过雾霭，在青石地上投出摇晃的灯影，混着寒梅的冷香，竟有种不真实的恍惚。走近时，檐角斜探的梅枝刮过披风，落下几片带霜的花瓣，恰好落在凉亭外的石阶上。

　　亭内，一人正俯身拨弄棋盘。青衫白袜，袖口沾着淡墨痕，发间束着根素银簪 —— 是他记忆里，汴梁陈国公府画像上的青年陈琅！那时他才五岁，跟着陈恪去书房玩，见画像上的人眉眼温和，手里握着本《商经》，陈恪说 “听母亲说，这是父亲未入仕时的模样”。

　　“义父？” 柴熙诲的声音在雾中发颤。

　　青年陈琅抬头，指尖还捏着颗白子，眼底的笑意像极了画像上的温和：“陛下来得正好，这盘棋，缺个对手。” 他抬手示意柴熙诲坐下，棋盘是青石所制，纹路里隐现暗红，像极了燕云十六州的舆图，那些暗红的线条，竟似干涸的血痕。

　　柴熙诲坐下时，指尖触到石凳的冰凉，才惊觉这不是梦 —— 亭外的梅香真切，灯芯 “噼啪” 爆火星的声响真切，连陈琅袖口的墨痕，都还带着松烟的淡味。他忽然想起，自己龙袍内衬还贴着块伤药，是上月处理储位纷争时，被永卫的侍卫误伤的旧伤，此刻竟隐隐作痛。

　　二、黑白对弈

　　“陛下执黑吧。” 陈琅将黑子罐推过来，白子落在棋盘 “燕云” 的位置，轻得像片雪花。

　　柴熙诲捏起黑子，指腹摩挲着棋子的冰凉 —— 这手感，和他当年在汴梁陈府，第一次跟陈琅学下棋时一模一样。那时他总爱用黑子猛冲，陈琅笑着说 “黑棋太急，容易断气”，如今他落子依旧凌厉，第一子便砸在 “幽州” 的位置，压得白子几乎无立足之地。

　　“义父当年总说‘王道不迫’。” 柴熙诲落子如飞，黑棋像铁骑般席卷棋盘，“可若无这狠厉，哪能平定藩镇？哪能收回燕云？” 他说着，黑子又落 “云州”，断了白子的一条通路，棋盘上的暗红纹路，在灯光下更显刺眼。

　　陈琅不慌不忙，白子落在 “寰州” 的角落，看似被动，却悄悄护住了棋眼：“陛下赢了燕云，却忘了当年收幽州时，对降卒说的‘不杀一人’。” 他指尖点向棋盘的暗红纹路，“这血痕，不是契丹人的，是当年你为了震慑降将，斩了三名老卒的血 —— 他们只是想回家种庄稼。”

　　柴熙诲的手顿住了。那年收幽州，降卒里有个老卒哭着求他 “放回家看孙子”，却被他以 “恐生叛乱” 为由斩了，首级悬在城门三日。后来他才知，那老卒的孙子早死在契丹兵戈下，只剩一间空屋。这桩事，他藏在心里二十年，竟被陈琅的残魂点破。

　　黑棋继续 “屠龙”，眼看就要将白子围得水泄不通，陈琅却突然在中腹落下三颗白子，恰好守住 “燕云十六州” 形状的棋眼：“陛下看，这白棋守的不是地盘，是‘气’。百姓信你，不是因为你赢了多少土地，是因为你当年说‘要让他们有饭吃、有屋住’—— 这才是你的初心。”

　　柴熙诲望着那三颗白子，忽然觉得棋盘上的暗红纹路动了起来，像极了当年幽州城门下的血。他想起太子永立为了夺储，暗中拉拢度支院官员；想起西北将领请战，只为争夺军功；想起自己为了 “盛世颜面”，竟默许了这些隐忧 —— 黑棋看似赢了，却断了自己的 “气”。

　　三、雾散魂离

　　“陛下，棋要留气，治国也要留气。” 陈琅的声音渐渐轻了，青衫开始变得透明，像被夜雾裹住，“储位之争，要护的是‘嫡庶有序’，不是‘手足相残’；拓边之战，要守的是‘边疆安稳’，不是‘穷兵黩武’—— 这些，都是你当年在陈府，跟我学的‘不迫之道’。”

　　柴熙诲伸手想抓住陈琅的衣袖，却只碰到一片冰凉的雾。青衫彻底消散在亭中，唯有那颗白子还落在棋盘上，棋盘的暗红纹路也渐渐淡去，只剩寒梅的冷香还在鼻尖萦绕。

　　“义父！” 他猛地惊醒，发现自己坐在凉亭的石凳上，手里攥着颗冰凉的黑子，棋盘早已不见，只有檐角的灯还亮着，梅枝上的霜花落在手背上，冷得刺骨。

　　天快亮了，东方泛起鱼肚白。柴熙诲站起身，走到庭中的寒梅下，望着明堂的方向 —— 那里有符清漪诵经的青灯，有陈琅的陵寝，有他年少时的记忆。他第一次认真自问：“我走的路，真的是义父想让我走的吗？我追求的盛世，真的是百姓想要的吗？”

　　寒风卷起披风的下摆，梅花瓣落在他的手背上。他忽然想起陈琅当年教他的第一句棋理：“赢棋不难，难的是赢了之后，还能守住初心。” 他攥紧手中的黑子，转身往驿馆走 —— 他要即刻回燕京，定储位、止拓边，找回那个在汴梁陈府，许诺 “要让天下太平” 的自己。

　　亭中的灯还亮着，雾渐渐散了，月光落在青石地上，像极了棋盘上的白子，安静地守着这片庭院，也守着一个帝王被唤醒的初心。

　　《燕史?太祖本纪》载：

　　开武廿三年冬，太祖巡幸洛阳，夜宿明堂。梦中忽逢陈琅，二人于青石亭中对弈。琅身着青衫，落子之际以棋局喻国政，谆谆告诫：“治国如弈，当留活气；为政之道，贵在守心。” 帝惊觉后，手握黑子立于梅树之下，良久方悟。遂返京册立永立为太子，驳回西北拓边奏请，重颁 “不杀降、不苛民” 之旧制。时人皆叹：“青衫一局残棋，竟使帝王重拾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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