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西域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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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域,鄯善国(注:即古楼兰)的王宫,弥漫着一种与窗外灿烂阳光和葡萄藤荫格格不入的沉重气息。雕花的石窗滤进了西域特有的、带着沙粒感的光柱,却照不亮围坐在华丽地毯上那些人心头的阴霾。

  主位上的,是鄯善王尉屠耆,一位年近五旬、面容被风沙刻上深深沟壑的统治者。他的眉头紧锁,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客位首席,端坐着的正是从凉州败退至此、名义上仍是大汉西域都护的马腾。与昔日雄踞西凉的威仪相比,如今的马腾仿佛苍老了二十岁,鬓角已然全白,脸色带着不健康的蜡黄,时常需要握拳抵住嘴唇,压抑住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他那身象征都护权威的锦袍,此刻也显得有些空荡,仿佛支撑不起内里那副被忧患与病痛侵蚀的躯体。

  除了他们,在座的还有几位西域举足轻重的人物:龟兹国的王子白震,年轻而略显浮躁的眼神中藏着算计;车师前国的将军阿罗敦,满脸虬髯,神情倨傲;疏勒国的大臣支塞,则眼观鼻,鼻观心,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至于于阗、大宛等国的使者,则态度更为暧昧,沉默不语。

  空气中弥漫着香料和奶茶的气息,但更浓的,是无声的紧张与猜忌。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一名风尘仆仆、身着破旧汉军服饰的信使,在鄯善侍卫的引领下,踉跄着冲入殿内,扑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惊恐:“都护!王爷!各位贵人……凉州……凉州急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名信使身上。马腾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

  那信使抬起头,脸上混杂着汗水泥污与绝望:“马超将军……在渭水惨败!主力尽丧!张辽……那张辽率朔方铁骑,千里奔袭,已连克酒泉、金城!武威……武威也已向曹操投降!少将军他……他生死不明,据传仅率少数残部,被困于祁连山绝地!”

  “噗——”马腾闻言,身躯剧震,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染红了身前的地毯。他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幸亏身旁侍立的幼子马承和部将阎忠及时扶住。

  “父亲!”

  “都护!”

  殿内顿时一片混乱。尉屠耆王脸色煞白,猛地站起。龟兹王子白震与车师将军阿罗敦迅速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其他使臣也是面露骇然,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肃静!”尉屠耆王强自镇定,喝令殿内安静,但他自己的声音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看向面如金纸、喘息不止的马腾,沉声道:“马都护,保重身体要紧!此事……此事关系重大,需从长计议。”

  马腾在儿子的搀扶下,艰难地抬起头,用丝帕擦拭着嘴角的血迹,目光扫过殿内神色各异的众人,心中一片冰凉。他比谁都清楚,凉州的彻底败亡,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马氏家族失去了根基,意味着西域都护府失去了强大的后盾,也意味着……眼前这些西域邦国,原本因马超兵威和丝路利益而凝聚起来的“忠诚”,即将面临最残酷的考验。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用尽力气,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立刻……召集西域三十六国使者!三日后,就在这鄯善王宫,召开盟会!”

  接下来的三天,对于病榻上的马腾而言,如同三年般漫长。鄯善王宫内外,暗流汹涌。各国的使者、商队首领、甚至是游方僧人,都成为了各方势力打探消息、传递密信的渠道。凉州惨败的消息,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沙暴,席卷了整个西域,搅动了每一方势力的算盘。

  马腾躺在客馆的床榻上,窗外是鄯善国都熙攘的市井声,他却只觉得刺耳。咳嗽一阵紧似一阵,医官束手无策,只说是忧愤交加,邪风入体,非药石能速愈。长子马休、幼子马承、以及部将阎忠、从事姜冏(姜维之父)等人围在榻前,人人面带忧色。

  “父亲,各国使者虽已陆续抵达,但观其神色,多有敷衍搪塞之意。”马休忧心忡忡地汇报,“龟兹王子白震,昨日竟以狩猎为名,出城与一队来自东方的商队密会,那商队……疑似带有晋王袁绍的印记。”

  阎忠捻着胡须,眉头紧锁:“都护,形势不容乐观。马超将军兵败,我马氏失其根本,西域诸国向来畏威而不怀德。昔日他们屈从,是因我凉州铁骑之威慑,丝路利益之共享。如今……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啊!”

  姜冏补充道:“更麻烦的是,据西域长史府旧部密报,曹操……不,是晋王袁绍的使者,早已在暗中活动,向各国许诺,若归顺中央,则可保全其国,甚至许以更优厚的通商条件。车师、龟兹等国,恐怕早已心动。”

  正说话间,一名心腹侍卫匆匆入内,低声禀报:“都护,刚得到密信,车师后国……已经秘密扣押了我们派去借粮的使者,并向高昌壁(东汉在西域的军事据点)的汉军示好……”

  “咳咳咳……”马腾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苍白的脸上涌起一抹病态的潮红,“好,好得很!世态炎凉,莫过于此!”他攥紧了拳头,骨节发白,“他们以为我马寿成(马腾字)完了吗?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只要西域都护府的大印还在,就轮不到他们来决定丝路的命运!”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马承连忙上前搀扶。

  “阎忠,姜冏。”

  “属下在。”

  “盟会之上,你二人需见机行事,陈说利害。务必让各国知晓,曹操……袁绍势力若彻底掌控西域,必将重置都护,严加管束,绝不如我马氏这般宽松!唇亡齿寒,若马氏不存,西域诸国,亦不过是砧板上鱼肉!”

  “属下明白!”

  三日后,鄯善王宫正殿,西域盟会如期举行。气氛比三天前更加凝重。三十六国使者(或代表)济济一堂,服饰各异,语言嘈杂,但所有人的目光,都或明或暗地投向主位——那里,鄯善王尉屠耆强作镇定地坐着,而他身旁,被马休和马承一左一右搀扶着的马腾,则如同风中残烛,却依旧努力挺直着脊梁。

  盟会由鄯善王尉屠耆主持开场,他言辞谨慎,先是追忆了与马都护多年的情谊,以及丝路畅通带来的繁荣,最后才委婉地提及凉州变故,询问诸国“共商大计”。

  马腾在儿子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起身。他扫视全场,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此刻在他眼中,都蒙上了一层功利的色彩。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最后的威严:

  “诸位国王、使者!凉州之事,想必诸位已然知晓。曹操作乱犯上,晋王兴师讨逆,此乃中原之事。我儿孟起,为国征战,偶有小挫,何足挂齿?”他刻意淡化败绩,试图维持摇摇欲坠的威望,“我马寿成,受大汉陛下隆恩,总督西域事务数十载,与诸国守望相助,保商路之太平,分丝路之红利,从未有负于西域!”

  他顿了顿,压下喉咙的痒意,目光变得锐利:“然今,有宵小之辈,趁我之危,欲离间西域与朝廷(指马氏代表的名义上的汉室)!诸位需知,若西域门户洞开,任由中原强兵涌入,届时,尔等国之权柄,商旅之利源,还能如今日这般自主否?!”

  这番话,带着威胁,也带着利诱,是他能打出的最后一张牌。

  殿内一片寂静,各国使者神色变幻,显然在权衡利弊。

  然而,打破沉默的,是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

  众人望去,只见车师前国的将军阿罗敦站了起来,他身材魁梧,声若洪钟:“马都护,此言差矣!”他毫不客气地反驳,“凉州已非你马氏所有,马超将军生死未卜,你空有一个都护之名,却无都护之实!凭什么还要我们西域诸国,为你马家的私仇,去对抗如日中天的晋王天兵?”

  他环视四周,继续煽风点火:“晋王使者早已承诺,只要我等归顺,便承认各国自治,降低关税,保护商路!这难道不比跟着一个败亡在即的都护,更有前途吗?!”

  这话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场内的骚动。龟兹王子白震也趁机起身,阴阳怪气地说道:“马都护,非是我等不愿相助,实在是……力有不逮啊。我龟兹国小民贫,如何能与中原大军抗衡?况且,听闻晋王仁德,或许……归顺才是保全之道。”

  有了带头的,一些原本就摇摆不定的小国使者也纷纷附和,表示不愿再卷入战争。

  “你……你们!”马休气得脸色通红,按剑欲起,却被马腾用眼神死死按住。

  马腾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彻底沉了下去。他知道,人心散了。所谓的盟会,已经变成了他马氏家族的批斗会和西域诸国的骑墙观望会。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于阗国老相站了起来。于阗是西域大国,盛产美玉,其态度举足轻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老相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分量:“马都护多年镇守西域,确有功绩。车师、龟兹所言,亦不无道理。然,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我于阗以为,当务之急,并非仓促决定助马或助晋,而是应遣使前往凉州,面见晋王或曹丞相,陈说西域情况,探明其真实意图,再行定夺。在此之前,各国宜保持现状,勿启战端。”

  这话看似中立,实则是在拖延,也是在为于阗乃至其他观望国家争取时间,等待凉州局势彻底明朗。

  “老相所言极是!”

  “正当如此!”

  许多使者纷纷赞同,这显然是最符合他们利益的方案。

  马腾看着这一切,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席卷全身。他明白了,西域这艘船,他已经掌不住舵了。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鲜血再次涌上喉头。

  “父亲!”

  “都护!”

  在儿子和部下的惊呼声中,在马腾痛苦的咳嗽声和殿内各国使者各异的目光注视下,这场旨在凝聚力量、寻求援军的西域盟会,仓促而狼狈地收场了。它非但没有达成马腾的目标,反而赤裸裸地暴露了马氏家族在西域影响力的崩塌,以及西域各国在面对中原强权时的离心倾向。

  西域危局,非但未能缓解,反而因这场失败的盟会,变得更加深重。马腾被搀扶回客馆,病情愈发沉重。而西域的天空,那曾经由马氏家族掌控的风云,正在悄然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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