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部落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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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域盟会不欢而散带来的寒意,比鄯善国夜晚的沙漠冷风更能刺入骨髓。马腾被长子马休和幼子马承搀扶着,几乎是半抬半架地回到下榻的客馆。刚一进门,他便再也支撑不住,猛地推开儿子,扑到墙角放置的铜盆前,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暗红的血点溅在冰冷的金属盆壁上,触目惊心。

  “父亲!”

  “都护!”

  马休、马承、部将阎忠、从事姜冏等人围拢过来,面露骇然与痛楚。马腾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撑得住,在儿子的搀扶下,缓缓坐到胡床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脸色在昏暗的油灯下泛着死灰。

  “都看到了吧……”马腾的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却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悲凉,“这就是西域……熙熙攘攘,皆为利往。我马氏强盛时,他们是温顺的绵羊;如今我们势衰,他们便露出了豺狼的爪牙,至少……也是准备另觅高枝的雀鸟。”

  阎忠面色凝重地点头:“都护所言极是。盟会之上,车师、龟兹态度已然明朗,于阗看似中立,实则骑墙。其余小国,更是唯这几大强国马首是瞻。我们……我们几乎已被孤立了。”

  姜冏补充道,语气带着深深的忧虑:“更麻烦的是,盟会刚散,龟兹王子白震和车师将军阿罗敦便联袂去了鄯善王的偏殿,密谈至今未出。鄯善王态度暧昧,若他也倒向对方,我们在鄯善……恐有危险。”

  话音刚落,客馆外便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兵器甲叶碰撞的轻响。马休警惕地按剑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只见原本由鄯善王派来“护卫”都护的侍卫,似乎增加了人数,而且站位隐隐形成了对客馆的包围之势。

  “他们……这是要软禁我们吗?”马休回头,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

  马腾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带着药味和血腥气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平静。“不是软禁,是看守。尉屠耆这是在表态,也是在自保。他既不敢立刻拿下我们向晋王献媚,也不敢再与我们过分亲近。他在等,等一个最终的结果。”

  客馆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窗外,是鄯善国都神秘的西域夜空,繁星璀璨,却照不亮他们此刻面临的绝境。盟会的失败,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离心离德的趋势,正以惊人的速度在西域各国间蔓延。

  正如姜冏所料,此刻的鄯善王宫偏殿,灯火通明,气氛却与马腾所在的客馆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葡萄酒的醇香和烤肉的焦香,鄯善王尉屠耆、龟兹王子白震、车师将军阿罗敦围坐一堂,几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秘谋的兴奋与谨慎。

  “王爷,情况已经很清楚了。”阿罗敦抓起一块羊肉,用力撕咬着,含糊不清地说道,“马腾完了,马超更是生死不知。咱们难道还要守着这艘快沉破船,等着给马家陪葬吗?”

  白震优雅地晃动着手中的银杯,里面的葡萄美酒殷红如血:“阿罗敦将军话虽粗鲁,理却不糙。晋王袁绍,挟天子以令诸侯,如今更是即将平定凉州,兵锋之盛,岂是落魄的马氏可比?我龟兹国小,可经不起中原大军的雷霆一击。”他看向尉屠耆,“王爷,您鄯善地处东西要冲,想必……晋王的使者,早已暗中拜会过您了吧?”

  尉屠耆王眼神闪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叹了口气:“马都护……毕竟与本王相交多年,如此落井下石,岂是君子所为?”

  “王爷!”阿罗敦不耐烦地放下骨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什么君子之交?草原上的规矩,狼群只追随最强的头狼!他马腾现在不过是只病弱的老狼!晋王使者许诺,只要我等归顺,不仅承认我等王位,减免赋税,还可开放更多关市,允许我们购买中原的丝绸、瓷器和铁器!这难道不比他马家给的更多吗?”

  尉屠耆王沉默了。利益的天平,正在剧烈倾斜。他掌管鄯善,深知丝路贸易是国家命脉。马氏的败亡,意味着旧有的贸易格局将被打破。若能抢先投靠胜利者,或许能为鄯善谋取更大的好处。至于道义……在国家和部落的生存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就在此时,一名心腹侍卫悄然入内,在尉屠耆王耳边低语几句。尉屠耆王眼中精光一闪,挥了挥手。片刻后,一名身着汉家服饰、但气质精干的中年文士,在侍卫的引领下步入殿内。此人举止从容,面带微笑,向着在座三人微微拱手:

  “在下颍川陈珏,奉晋王殿下及曹丞相之命,特来拜会鄯善王、龟兹王子、车师将军。”

  真正的晋王使者,终于在这暗夜中,现身了。

  与此同时,马腾的客馆内,也得到了更确切的消息。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心腹带回了令人心惊的情报:“都护,查明了!近日确实有一支打着‘颍川陈氏’旗号的商队抵达鄯善,为首者名叫陈珏,此人乃晋王麾下重要谋士陈群的族弟,极善纵横之术!他抵达后,已秘密会见过龟兹、车师使者,今夜……更是直接入了王宫!”

  阎忠猛地一拍大腿:“果然如此!他们这是要撇开我们,直接与晋王媾和了!”

  姜冏沉吟道:“都护,形势危急。若让此人在西域肆意活动,恐怕不出半月,西域三十六国,大半都将改旗易帜!我们必须设法破局!”

  马腾靠在胡床上,剧烈的情绪波动让他又是一阵气短。他努力平复着呼吸,目光扫过身边这些依旧忠于他的子侄和部下,一股悲壮之情油然而生。他知道,自己或许时日无多,但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马氏家族经营多年的西域,如此轻易地拱手让人。

  “他们……可以离心,”马腾的声音带着垂死的挣扎,却又异常坚定,“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阎忠。”

  “属下在!”

  “你立刻持我……持我都护印信,秘密前往疏勒国。疏勒王素与车师、龟兹不睦,或可……或可争取。”这几乎是在绝望中尝试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姜冏。”

  “属下在。”

  “你想办法……接触于阗国的使者。于阗老相态度暧昧,但其国力雄厚,若能……若能说服于阗,局势或可有转机……”

  安排完这些,马腾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在胡床上,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声。

  然而,坏消息并未停止。第二天清晨,一个更加沉重的打击传来:原本驻守在伊吾卢(西域门户)一带、一向与马氏关系密切的羌族部落首领阿贵,竟然斩杀了他派去的求援信使,并将其首级连同降表,直接送往了已抵达敦煌的曹军张合部!

  连羌人都背叛了!

  消息传来,客馆内的马氏众人,如坠冰窟。最后的、可能来自外部武装支援的希望,也彻底破灭了。离心离德,已不仅仅是西域城邦诸国,连这些昔日依附的游牧部落,也开始了毫无犹豫的背叛。

  阿贵部落的倒戈,如同一声号角,彻底吹响了西域各国背离马氏的序曲。原本还在暗中观望、犹豫不决的许多小国,闻风而动,生怕慢了一步,会在这场权力的重新洗牌中失去先机。

  接下来的几天,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如同冰雹般砸向马腾所在的客馆。

  先是靠近车师的且弥、卑陆等小国,公开宣布不再听从西域都护府号令,驱逐了马腾派去的长史府属官。

  紧接着,龟兹王子白震高调离开鄯善,返回国内。随即,龟兹国便正式发布文书,声称“为保境安民,暂中止与凉州马氏的一切往来,静待中原天子明诏”。这几乎是公开的背叛宣言。

  更让马腾痛心的是,连他一直试图争取的于阗国,其使团也在一个清晨不告而别,只留下一封措辞谨慎、实则疏远的信函,内容与于阗老相在盟会上的发言如出一辙,强调“中立”与“等待”。

  而东道主鄯善王尉屠耆,虽然未曾公开驱逐马腾,但对客馆的“护卫”越发严密,供给的饮食也日渐粗劣,接见马休、马承的次数越来越少,态度愈发冷淡。那种无声的排斥和冷遇,比直接的刀剑更让人感到屈辱和绝望。

  马腾的客馆,仿佛成了西域繁华世界中的一座孤岛,一座被所有人刻意遗忘和隔离的瘟疫之源。往日的门庭若市,变成了如今的门可罗雀。

  “父亲,喝点药吧。”马承端着一碗浓黑的药汁,跪在榻前,看着父亲日益消瘦、毫无血色的脸庞,声音带着哽咽。

  马腾微微摇了摇头,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精美的西域彩绘。他已经连咳嗽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众叛亲离,莫过于此。他一生纵横,与韩遂争雄,与曹操周旋,经营西域,何等意气风发?如今却落得如此凄凉的晚景,被困在这异国他乡的华丽牢笼里,眼睁睁看着毕生心血构建的势力版图,在自己眼前土崩瓦解,却无能为力。

  “休儿……承儿……”他艰难地抬起手,分别握住两个儿子的手,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为父……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父亲!”马休、马承泪如雨下。

  “记住……马家的男人……可以败,可以死……但脊梁……不能弯……”马腾的眼中,回光返照般燃起一点最后的光亮,“西域……已不可为……但……西凉的火种……不能灭……”

  他猛地攥紧了几子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地说道:“去……去找你们二哥……告诉他……活下去……想办法……活下去……”

  话音未落,他的手骤然松开,头无力地偏向一侧,眼睛却依旧圆睁着,望着窗外那片他已无法再掌控的、广袤而陌生的西域天空。

  客馆内,顿时响起了马休、马承等人压抑不住的痛哭声。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鄯善王宫方向,隐隐传来了阵阵悠长的号角声和欢呼声,似乎正在举行某种庆典。那是尉屠耆王在欢庆晋王使者的到访,还是在庆贺马腾这个“旧时代”象征的即将逝去?

  无人知晓。只知道,西域的天,彻底变了。部落离心,邦国易帜,一个属于马氏的时代,伴随着客馆内的悲声与王宫外的喧嚣,正缓缓落下帷幕。而一个新的、由更强权者主导的西域格局,正在这离心离德的混乱中,悄然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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