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间谍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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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兰·阿姆斯特丹】《每日电讯报》

  头版标题:文明世界的至暗时刻——马辰的屠杀与背叛

  “……来自东印度群岛的消息令每一位基督徒战栗。这不再是一场通常意义上的土着骚乱,这是有预谋的、针对文明秩序的战争行为!

  在我们善良的传教士和官员试图为婆罗洲带去上帝福音与现代秩序之时,那些长期以来被我们仁慈收留的客家移民,撕下了顺从的伪装。在马辰,在神圣的巴里托河畔,发生了令人发指的暴行。

  据幸存者证词,叛军并非手持长矛的野蛮人,而是装备了最新式连珠枪、纪律严明的军队。他们不仅残忍杀害了英勇的驻军指挥官,更令人发指地炸毁了港口,切断了奥兰治-拿骚煤矿,这是帝国海军的心脏!

  我们要问:是谁武装了这些苦力?是谁在新加坡和槟城为他们输送炸药和枪械?

  巴达维亚总督府已掌握确凿证据,这背后似乎有一个庞大的、跨越太平洋的‘华人秘密共济会’在运作,甚至有来自BJ那个腐朽宫廷的影子。

  【英国·伦敦】《泰晤士报》

  荷兰人的窘境与东方的火药桶

  “……我们不得不遗憾地指出,虽然我们对荷兰邻居在婆罗洲遭遇的灾难性军事挫折表示外交上的同情,但这无疑是巴达维亚长期以来行政效率低下与贪婪管理的恶果。他们试图垄断贸易,却无力维持秩序。

  然而,唐宁街必须警惕。马辰的陷落揭示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新现实:一个名为兰芳的古老华人共和政体,正在展现出惊人的现代化军事能力。

  值得注意的是,此次叛乱中出现的战术——切断煤炭供应以瘫痪蒸汽舰队、利用河流进行爆破封锁,无不显示出其背后有受过西方军事教育的大脑在指挥。有传言称,一位拥有美国背景的华商首领正在新加坡接受海峡殖民地当局的‘询问’。

  如果证实这是一个有组织、有资本支持的泛亚细亚独立运动的开端,那么这不仅是荷兰的麻烦,也是大英帝国海峡殖民地、乃至整个远东自由贸易体系的严峻挑战。

  女王陛下的政府已派遣舰队前往事发海域,我们绝不允许这种危险的混乱蔓延至北婆罗洲。”

  【美国·旧金山】《旧金山纪事报》

  特别报道:我们家门口的军火?——神秘的“金山将军”

  “……加利福尼亚的工人们正在为排华法案而游行,而在地球另一端的丛林里,那些同样留着辫子的人正在使用温彻斯特步枪——是的,先生们,那是我们美国的工业骄傲,去痛击欧洲的殖民者。

  甚至有传言称,指挥这场战役的幕后黑手,正是那个曾在我们的唐人街叱咤风云、甚至在这里挨过枪子的‘大佬’(Big Boss)。

  这是一场荒诞的闹剧。一方面,国会山在讨论他们是否属于劣等种族,另一方面,他们却用着我们卖出去的军火,在南洋建立了一个令欧洲皇帝们头疼的华人政权。

  华尔街的商人们在窃笑,因为只要那是荷兰人的麻烦,就意味着美国贸易的新机会。

  但政客们在颤抖,因为一个武装到了牙齿的华人组织,远比洗衣店里的苦力更让人睡不着觉。”

  【新加坡】《海峡时报》

  号外:严正声明

  “以此昭告:

  鉴于婆罗洲近日发生的野蛮暴乱,以及其对本地区和平贸易造成的严重威胁。

  海峡殖民地总督韦尔德爵士近日在总督府召见了本埠全体华社领袖。

  包括太平局绅佘有进先生、陈金钟先生等在内的二十六家华人会馆代表,已签署联合声明:

  ‘严厉谴责兰芳公司及相关非法武装对文明秩序的践踏。新加坡华社誓言效忠女王陛下,坚决与一切煽动叛乱的外来激进分子划清界限。’

  总督府重申:任何试图向婆罗洲或苏门答腊叛军提供物资、资金及人员支持的行为,均将被视为海盗罪行,皇家海军将予以击沉。那个在传言中被提及的、名为‘华人总会’的组织,目前正在接受当局的最严密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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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加坡河畔码头。

  “四海通”商行的招牌,正被两个伙计卖力地踩着梯子擦拭。

  这家商行位置极佳,正对着繁忙的河道,却并不像其他华商那样将货物堆满骑楼下的五脚基,反而显得门庭深邃,甚至带着几分肃杀。

  二楼的茶室里,百叶窗半开,将码头上嘈杂的苦力号子声过滤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李齐名坐在椅子上,手里捏着几份刚刚送来的英文报纸。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身材消瘦,穿着灰色长衫的老人,虽然年老,但是气度不丹,手里举着一根雪茄。

  泰叔,新加坡义兴公司在码头这一片的话事人,也是洪门在南洋的一位实权堂主。

  “齐名兄,”

  “要不是我烧香拜了致公堂的牌子,我是真不知道你是胸有成竹还是准备叛出门户了,外面的风声都紧成什么样了?总督府的警察天天在街上晃悠,听说九爷被关在福康宁山,那个叫皮克林的红毛鬼正满世界抓咱们的把柄。”

  “你李齐名躲在这里逍遥自在,还第一时间跟着那些英奸发表声明,是想做什么?”

  他脸上带着讽刺的笑意点了几句,李齐名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自顾自看报纸,周泰连嘬了几口,终是忍不住身子前倾,

  “这几天,几条线上的兄弟都不敢出海了。英国人和荷兰人的军舰像疯狗一样在海面上咬人。咱们运往苏门答腊的那批’咸鱼’,还压在仓库里。再不运出去,受潮了不说,万一被英国人搜出来……”

  李齐名终于放下了报纸,动作慢条斯理,

  “天塌下来,有九爷顶着。九爷顶不住,还有咱们这些做生意的顶着。”

  “我跟九爷日久,从旧金山到新加坡,从来都是忠心耿耿,你不必拿话来试探我。九爷怎么说,我怎么做就是。”

  “那你倒是跟我说啊?还有,顶?拿什么顶?”

  泰叔瞪圆了眼睛,“那可是大英帝国的总督!还有荷兰人的舰队!咱们洪门兄弟虽然不怕死,但那是拿刀片子去拼洋枪洋炮啊。齐名兄,我就不明白了,这报纸上天天骂咱们华人走私军火,说得咱们好像是南洋最大的军火贩子似的。这屎盆子扣在头上,咱们就这么忍着?”

  李齐名冷笑,手指在报纸的那行标题上轻轻敲了敲。

  “最大的军火贩子,我倒是想!”

  “泰叔,你识字不多,但这上面的洋文,其实就写了两个字——虚伪。”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楼下繁忙的河道。

  河面上,几艘悬挂着米字旗和德国三色旗的蒸汽货轮正喷吐着黑烟,缓缓驶离码头。工人们正将一个个沉重的长条木箱搬运上船。

  “你来看。”李齐名指着那艘正在装货的轮船,“那是德国人贝恩迈耶洋行的船。你看那些箱子,上面写着什么?”

  泰叔凑过去看了看,“我不认识几个洋文,看着像……农具?”

  “对,农业机械,发往苏门答腊的班达亚齐。”李齐名转过身,脸上的嘲讽之色更浓,“你信吗?亚齐那个地方,正在打仗,那个苏丹需要这么多的锄头和犁?”

  “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周泰问。

  “斯奈德步枪,或者是更先进的毛瑟枪。甚至可能还有克虏伯厂的山炮部件。”

  李齐名走回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相比于咱们,咱们那点买卖算什么?蚂蚁搬家罢了。”

  “荷兰人和英国人的军舰封锁了整个马六甲,嘴上说着敢往苏门答腊和兰芳运输军火的都要受到制裁,甚至炮击。可这些英国商行,德国商行,哪个不是大摇大摆?”

  “咱们运的是什么?战事开始后,就那些可怜的步枪,火药和粮食,哪些不是靠着咱们洪门兄弟用命,驾着小舢板,趁着月黑风高,像做贼一样往岸上送,送个一年也许都没有他们一个月走私的多。要不是如今和亚齐人是盟友,李庚他们饿都饿死在丛林里了!”

  李齐名的声音渐渐拔高,带着一股压抑已久的怒火和不屑:

  “看看这新加坡,看看这槟城!真正的军火大鳄是谁?”

  他伸出手指,如数家珍地在空中点着:

  “是卡茨兄弟洋行!那是德国籍的犹太人,在槟城和新加坡都有大分号。他们拥有自己的蒸汽船队,垄断了半个苏门答腊的胡椒贸易。荷兰人封锁亚齐八年了,为什么亚齐人手里的枪越打越多?就是这帮犹太人卖给他们的!他们把枪藏在棉布堆里,藏在咸鱼桶里,甚至公然就把军火列为五金配件!”

  “还有劳滕贝格·施密特洋行!那是奥匈帝国的背景。他们不仅卖枪,还给亚齐人提供军事顾问!”

  “还有英国人自己的莱利·哈格里夫斯公司!那是开造船厂和铁厂的。你以为他们只造船?亚齐苏丹用来对抗荷兰人的土大炮,有多少是他们帮忙铸造的?有多少火药配方是从他们实验室流出去的?”

  “荷兰人要是没有确切的情报,敢查吗?查出来要是没有,就是重大外交事件!”

  “这些洋行背后,都是大资本家!有一些甚至是和女王都说的上话的!”

  泰叔听得目瞪口呆,“这……这帮红毛鬼,他们不是和荷兰人是盟友吗?报纸上不是说,白人要团结起来对付野蛮人吗?”

  “盟友?”

  “泰叔,在利润面前,就没有盟友这两个字。”

  “英国人恨不得荷兰人在苏门答腊把血流干!荷兰人占着那么大的地盘,搞贸易垄断,收高额关税,英国商人在那边做生意处处受气。所以,英国商人和德国商人才会疯狂地给亚齐人输血。他们巴不得亚齐战争再打十年,把荷兰人的国库掏空,这样英国的商品才能在那边畅通无阻。”

  “这就是白人的游戏规则。”李齐名冷冷地说,“他们一边在总督府里和荷兰领事碰杯,高喊着欧洲团结,一边在码头上把大炮卖给荷兰人的死敌。这种规模,比咱们华人总会那点支援,大了十倍,百倍!”

  周泰一拍大腿,“那……那既然他们自己都在走私,而且走私得更凶,为什么韦尔德总督那个老王八蛋,还要死死盯着九爷?还要盯着咱们?还有,我知道不能通过他们给苏门答腊和兰芳的兄弟们下订单,那能不能找个代理人?”

  “泰叔。这不是点灯放火的问题。”

  李齐名的眼神沉了下来,摇了摇头。

  “韦尔德总督不傻,皮克林也不傻。他们当然知道卡茨兄弟在干什么,当然知道码头上的那些农具是杀人利器。”

  “他们选择性无视,是因为那是生意。”

  “亚齐人拿了枪,只会去打荷兰人。亚齐苏丹就算打赢了,充其量也就是个守着丛林的土王,南洋的土王还少吗?哪个成了气候?

  他需要卖胡椒给英国人,需要买英国的洋布。他对大英帝国的统治,没有任何威胁。在英国人眼里,亚齐人的反抗,只是给荷兰人找麻烦的癣疥之疾,甚至是一种商业机遇。”

  “但是——”

  “兰芳不一样。九爷不一样。我们华人……不一样。”

  “亚齐人是土着,他们是一盘散沙。但华人呢?

  至少一百万,还在源源不断地来,并且还掌握着南洋大半的经济命脉!从大米到锡矿,从航运到鸦片,哪一样离得开华人?”

  “英国人可以接受一百万个只会赚钱、互不团结、给他们当苦力的华人。他们甚至可以接受华人有钱,比如佘有进,比如陈金钟。他们甚至乐意公开给这些华商授勋。”

  “但他们绝对不能接受——这一百万华人,拥有了自己的主心骨。”

  李齐名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兰芳,虽然小,虽然弱,但它是个政权!它有总长,有法律,有军队。如果兰芳真的在婆罗洲站稳了脚跟,如果它真的打败了荷兰人,哪怕只是守住了那片土地……”

  “泰叔,你想想,这意味着什么?”

  “这就意味着,南洋的一百万华人,突然有了一个家,有了一个核心,有了一面旗帜!”

  “吉隆坡的叶亚来会怎么想?槟城的五大姓会怎么想?新加坡的那些苦力会怎么想?他们会想:原来我们不用给洋人当狗,我们也可以自己当家作主!”

  李齐名深吸一口气,手指指向北方:

  “更可怕的是,我们背后,还有一个四万万人口的故土!”

  “虽然那个朝廷现在烂透了,软弱无能。但在洋人眼里,那依然是一个沉睡的巨兽。如果南洋的华人建立了一个独立政权,并且和母国的四万万同胞连成一片……那就是一股可以推翻整个亚洲殖民秩序的恐怖力量!”

  “这就是为什么韦尔德总督会发疯。这就是为什么他可以容忍德国人卖大炮给亚齐人,却不能容忍有人给兰芳运送哪怕一船粮食!”

  “因为亚齐人造反,只是为了活命,苏门答腊的华工叛乱,充其量也就是要人权。而兰芳的存在,是对白人统治合法性的最大挑战,是对他们所谓优等种族神话的最大侮辱!”

  “他们怕的不是走私,他们怕的是‘黄祸’成真。他们怕的是,这南洋的天,变了颜色。”

  泰叔听得背脊发凉,闭上眼睛,只顾着抽雪茄,半晌吐出一句。

  “那……九爷怎么办?”

  李齐名放下茶杯,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了一把黄铜钥匙。

  他走到房间角落的一个不起眼的保险柜前,插进钥匙,转动密码盘。

  咔哒。

  厚重的柜门弹开。

  李齐名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用油纸层层包裹的袋子。

  他拿着袋子,走回来,把它放在桌子上。

  “九爷拿到这份情报的时候,亚齐人是想让咱们帮忙,把这些公布出去,以此来要挟英国人加大支援,或者在国际上博取同情。但九爷当时把这东西按住了。”

  “九爷说:时候未到。这东西在手里是底牌,打出去就是废纸。我们要等一个让他们最痛的时候。”

  “九爷在手里按了整整两年。”

  “我在新加坡,振勋在槟城,收集情报也用了整整两年,在苏门答腊,在兰芳,转运物资,训练人手,筹备了也整整两年,事到如今,要是让英国人摘了九爷的脑袋,我等都得羞愧地去死。”

  “现在,时候到了。”

  “泰叔,接下来按我要求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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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属东印度,巴达维亚。

  威廉一世广场旁,总督府。

  总督斯雅各布面前,原本用来签署法令的丝绒桌面上,此刻并没有堆积如山的文件,而是摆放着一排冷冰冰的钢铁造物。

  这是一场小型私密,却足以让任何一个殖民地官员感到绝望的“万国博览会”。

  “都在这儿了?”斯雅各布总督的声音沙哑,满眼都是血丝。

  “这只是冰山一角,阁下。”

  范德海金将军走上前,“这些都是,我们从那些被打死的华人游击队和亚齐叛军手里缴获的。为了把它们带到您面前,我的士兵付出了血的代价。”

  总督伸出手,抓起了一支沉重的、护木已经磨损的步枪。

  “斯奈德-恩菲尔德。”

  总督熟练地拉开后膛,看了一眼枪机上的铭文,随后发出一声短促而刺耳的冷笑。

  “看看,V.R.(Victoria Regina,维多利亚女王),Tower 1871。伯明翰皇家轻武器厂的杰作。”

  他叹了口气,把枪放回桌子上。

  “多么讽刺。1871年,我们在海牙和伦敦签了《苏门答腊条约》。英国人把苏门答腊的自由行动权交给了我们,换取了我们在黄金海岸(非洲)的让步。他们承诺不再干涉亚齐事务。”

  “结果呢?”总督指着那支枪,“十年了!整整十年!我们的士兵在亚齐的丛林里,被我们的盟友制造的子弹打穿头颅!这支枪,甚至比我们很多二线部队的装备还要新!”

  “槟城的卡茨兄弟,新加坡的布斯特德洋行……”

  将军冷冷地报出几个名字,“这些大英帝国的绅士们,通过槟城和新加坡的自由港,把这种枪成千上万地运进亚齐。英国殖民当局对此一清二楚,他们所谓的严查走私,不过是查没那些没交贿赂的小舢板,而对这些大洋行的大货轮视而不见。”

  总督没有接话,他又拿起了第二支枪。

  这是一支更精良的步枪,枪栓顺滑,做工考究。

  “毛瑟M1871。”

  总督的手指抚摸着枪托,“普鲁士人的骄傲。德国人……”

  他抬起头,看着墙上威廉三世国王的画像,眼中满是疲惫,“在欧洲,我们要看俾斯麦的脸色。在这里,德国商船挂着中立的旗帜,把克虏伯大炮的零件藏在纺织品里运给土着。前天,我们的巡洋舰在马六甲海峡拦截了一艘德国商船,结果呢?德国领事直接冲进我的办公室,拍着桌子要我放行,说我破坏了自由贸易。”

  “自由贸易……”总督咬着牙吐出后面半句,“就是我们流血,他们赚钱。”

  他放下毛瑟枪,目光最终落在了一支造型奇特的武器上。

  这支枪与众不同。它没有传统的枪栓,扳机护圈下方连着一个杠杆。

  总督把它拿起来,“温彻斯特。”

  总督低声念出了名字,“他们叫它什么?征服西部的枪?”

  他向下拉动杠杆,随着“咔嚓”一声脆响,抛壳窗打开,击锤待击。这种连珠枪虽然射程不如军用步枪,但在丛林近战中,它那恐怖的射速简直是死神的镰刀。

  “这一批仿制的美国枪又是在哪缴获的?”总督问。

  “在马辰。”

  将军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守备队尸体旁。我的一个少尉,身中十一弹,全是这种.44口径的。那个杀死他的兰芳士兵,被我们的炮火炸死在战壕里,手里就死死攥着这支枪。”

  总督拿着这支温彻斯特,在手里反复把玩。

  “又是同样的美国枪。”

  他喃喃自语,“英国人卖枪,我不意外。德国人卖枪,是为了给英国人添堵。但是美国人……”

  他抬起头,眼神变得锐利,“卡尔,你真的相信,这仅仅是那个叫陈九的华商,从旧金山带来的特产吗?”

  范德海金将军沉默了片刻,他在斟酌词句。

  “阁下,所有的猜测,目前都指向那个香港华人总会。那个陈九,他在美国发家,手里有这种渠道并不稀奇,并且一直有目的整合华人势力,他手下的公司众多,现金几乎比得上一些小型国家。巴达维亚的报纸、我的参谋,几乎都认定他是幕后黑手。”

  “我知道报纸上怎么说。”

  斯雅各布总督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报纸需要一个故事。议会需要一个简单的答案。军部需要尽快甩脱责任。但我问的是你,卡尔,作为这片群岛上最懂战争的人,你相信吗?”

  “你相信一个卖鱼罐头和卖同胞起家的华商,一个帮会头子,能有这样的战略眼光?”

  “看看这场仗打得多么漂亮。”

  “在苏门答腊,他们不和我们正面决战,而是利用华人游击队破坏铁路、烧毁烟草园,把我们的主力死死拖在丛林里,耗尽我们的财政。”

  “在婆罗洲,他们没有像以前那样仅仅为了抢地盘而械斗,而是直插我们的心脏——奥兰治-拿骚煤矿。他们甚至懂得炸毁港口设施来瘫痪我们的后勤。”

  “还有这支枪。”总督举起手中的温彻斯特,“这不是几百支,情报说有上千支。这需要巨大的资金,需要极其隐秘的运输网络,需要专业的军事训练。”

  “那个在新加坡被印度士兵拿枪指着喝茶的年轻人?”

  “他或许是个天才商人,或许是个很有号召力的黑帮教父。但他能指挥这样一场跨越两个大岛、协同精密的地缘战争?”

  “我不信。”总督斩钉截铁地说。

  “这背后一定有国家力量。”

  “清廷的表态我虽然不太相信,但是驻新加坡的领事私下见了我,跟我说了英国人的猜测,英国人完全不相信是清廷和李鸿章所为。”

  总督冷哼一声,“我想了想,也有道理,他们连琉球都保不住,还敢来惹我们?”

  “如果不是清国,也不是陈九……”将军皱起眉头。

  总督把那支温彻斯特步枪重新放回桌上,

  他走到书架旁,抽出一份已经有些发黄的文件卷宗。卷宗的封面上写着:《1873年亚齐事件调查报告:关于美国领事斯图德的活动》。

  “卡尔,你还记得亚齐战争是怎么爆发的吗?”

  “当然,只是并不清楚其中的细节。”

  “这不怪你,现在容我给你讲述其中的内幕。”

  总督翻开卷宗,手指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法文和荷兰文记录上划过。

  “1873年初,亚齐苏丹为了摆脱我们的压力,派出了特使,前往新加坡。他没有去找英国人,也没有去找法国人。他径直敲开了美国驻新加坡领事馆的大门。”

  “他在那里,秘密会见了美国领事阿道夫·斯图德少校。”

  “根据我们的情报,亚齐苏丹向美国人献媚,请求美国提供保护,甚至提出愿意这就是让美国在亚齐建立海军基地,换取一份防御条约。”

  “美国人动心了。”总督合上卷宗,目光阴冷,“虽然华盛顿后来否认了,虽然他们宣称那是斯图德的个人行为。但那个时候,甚至有传言说美国的舰队就要开进马六甲海峡。”

  “正是因为这个恐惧,恐惧美国人插手苏门答腊,恐惧另一个西方强权在我们的后院钉下楔子——我们才被迫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仓促发动了第一次亚齐远征。”

  “那场远征是个灾难,我们死了那个多好的小伙子,甚至寇勒将军都阵亡了。”

  “八年过去了。美国人似乎消失了。但是现在……”

  他指着桌上的那支温彻斯特步枪,“它又回来了。”

  “当时的荷兰驻新加坡总领事还是我的老朋友,瑞德,一个富有的英国商人,他在新加坡上流社会和商业圈中如鱼得水。正是瑞德建立的情报网,当年截获了亚齐苏丹试图与美国和意大利结盟的绝密情报。

  他在新加坡的华人社区和码头布满了眼线。

  亚齐特使秘密抵达新加坡并入住酒店时,瑞德的线人,一个酒店侍者立刻向他汇报。瑞德甚至搞到了亚齐特使与美国领事会谈的细节。他卸任以后,他建立的收买码头工人和华商伙计的情报系统也一直被继任的外交官沿用,可惜,早就没了他在时的情报能力。

  正因如此,我们因此也吃了很多亏。

  在新加坡和槟城,我们没有执法权,只能依靠情报网,建立船只黑名单,提前记录走私船,唯一的合法动武机会是在公海或亚齐领海。情报网越来越小,走私也越来越猖獗,才导致今天的局面。”

  他摇了摇头,盯着范德海金的眼睛。

  “陈九是在美国发家的。他的总会资金来自旧金山。新加坡和槟城多了很多商人拿着美国护照。他的产业遍布太平洋两岸。甚至他在天津见的那个李鸿章,也是着名的亲美派。”

  “你说,这是巧合吗?”

  总督逼视着将军,“有没有一种可能,陈九只是一个代理人?真正想要在南洋搅局,想要把我们赶出去,想要控制这片香料群岛和航道的,是那个在大洋彼岸、正在疯狂扩张的星条旗?”

  “我看过一本很有趣的美国小说,《哥伦比亚阴谋》,同样是讲美国间谍支持华人在不列颠哥伦比亚叛乱,这手段未免太过相似……”

  范德海金将军感到一阵寒意。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他们面对的就不是一群叛乱的苦力,而是一个正在崛起的新兴工业帝国的野心。

  “那……我们该怎么办?”将军问,“如果我们指控美国……”

  “不能再指控美国了,上一次外交抗议已经引起了海牙和华盛顿的不满!”

  斯雅各布总督打断了他,“我们已经得罪不起更多的人了。我们在欧洲已经被孤立了。如果我们现在公开指责华盛顿支持叛乱,除了招来外交羞辱,什么也得不到。美国人会否认,就像他们八年前那样。而且,这会给英国人借口,让他们更深地介入。”

  总督重新走回办公桌后,疲惫地坐进椅子里。

  “这就是政治的肮脏之处,卡尔。”

  “尽快引渡那个陈九,不要管那个香港的华人大律师在报纸上说什么,继续外交抗议。”

  “还有,海牙需要真相,在坤甸获得的情报已经递交给新加坡领事,我已经授权他尽快行动,你和海军司令一起配合。”

  “长期以来,新加坡的间谍和情报网络总是很难奏效,这一次,有了那几个兰芳商人的情报,我不信找不到这一批仿制武器的源头!”

  “我不管是谁,在我离开之前,一定要打疼他们!”

  “否则,在这个帝国崩溃之前,你我都会先被送上军事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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