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希望的回响

　　沉重的气密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彻底闭合，手动阀轮旋紧时发出的金属摩擦声尖锐地划破了控制室内相对安静的空气，那声音仿佛直接刮在人的神经上。来自竖井和通道那永恒不息、震耳欲聋的轰鸣，瞬间被隔绝了大半，只剩下一种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震动感，通过脚下的金属格栅地板隐约传来，像一头被囚禁的巨兽不甘的心跳。这种突如其来的相对寂静，反而让人的耳膜产生了一种奇异的真空感，内部血压的搏动声被放大，仿佛刚从一场持续不断的风暴中心逃离，短暂的平静下潜藏着更深的悸动。

　　过滤站控制室内部的空间比预想的要宽敞一些，呈不规则的圆形，但岁月和严重的 neglect 在其每个角落都刻下了痕迹。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带着陈腐气息的灰尘味，混合着陈年机油的油腻腻的甜腥气，以及一种来自老旧电子设备发热元件的、略带焦糊的独特气味，如同过度使用的烙铁。头顶几盏老旧的、灯罩布满黏稠污垢和死虫尸体的照明灯管，投下昏黄而摇曳的光线，勉强驱散了大部分黑暗，但在房间的弧状边缘、大型控制台下方以及堆积着废弃备件的角落，阴影依旧浓重得化不开，仿佛有实质的重量。墙壁上布满了各种老式的、表盘玻璃布满划痕的仪表、指示灯如同垂死星辰般微弱闪烁的控制器和早已停止工作、屏幕漆黑如墨的cRt显示器，大部分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能留下指纹的灰尘。一些线缆从开裂的线槽中垂落，像僵死的藤蔓，或是某种节肢动物的残肢。

　　卡尔率先迎了上来，他的日耀兵团蓝色作战服上沾满了新的油污和几处明显的、边缘翻卷的刮痕，面甲下的脸色疲惫，眼白布满血丝，但眼神依旧如同经过打磨的燧石般锐利。他朝着刚刚进门的沃伦伸出裹着装甲的拳头，两人拳头在空中沉稳而短促地一碰，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传递着无需言语的确认与沉重。

　　“情况？”卡尔言简意赅，目光如同扫描仪般快速扫过沃伦身后陆续进入、迅速无声散开占据各个关键防御位置的第二批队员。他看到巴顿和萨姆沉重动力甲上新增的凹痕与尘土，看到科恩那对弯刀刃上未干涸的、泛着诡异荧光的冷却液正缓缓滴落，看到多姆面甲下未褪的、近乎神经质的亢奋，也看到了瑞恩苍白脸上强忍的痛苦和依旧被他紧紧背负、视若生命的担架组件与沉重弹药箱。

　　“路上干掉了两只‘清道夫’和一台瘸腿的铁罐头。”沃伦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语速极快，“外面的菌毯活动很剧烈，像被捅了的马蜂窝，粘稠得让人恶心。”他顿了顿，庞大的身躯微微前倾，目光牢牢锁定卡尔，压低了声音，但那声音中的重量却丝毫未减，如同投入深井的石块，“凯尔中尉收到格雷小组的信号了。援军已确认出动，‘铁砧号’确认。预计抵达时间，七到八标准时。”

　　这短短几句话，如同在平静（相对而言）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涟漪瞬间扩散至每个角落。

　　控制室内，所有能听到这句话的人，动作都出现了瞬间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停滞，仿佛时间本身被短暂地冻结。

　　正在检查入口门阀是否锁死的莱恩，手指停顿在冰冷的金属轮盘上，指关节微微发白。蹲在控制台前，试图将老森给的数据模块接入系统的琪娜，猛地抬起了头，镜片后的眼睛因惊愕而睁大。靠坐在一个大型服务器机柜旁休息、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里奥，呼吸一窒，眼睛瞬间睁大，仿佛想从空气中确认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就连一直如同阴影般待在角落、专注于擦拭手中奇特武器的暗波，抬眼的动作也比平时快了一分，冰冷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微澜。

　　杰斯停下了对弹药的清点，指尖捏着一枚脉冲电池悬在半空。芬恩整理爆破索的灵巧手指骤然停顿。刚刚放下重机枪，正准备检查供弹链的奥斯卡，动作僵住，粗壮的手臂悬在枪身上方。伊桑甚至忘了继续调试他手中那台吱嘎作响的通讯设备，耳机滑落到脖颈旁。

　　七到八标准时。

　　希望，被赋予了清晰而残酷的时间刻度，同时也像一道骤然收紧的绞索。

　　卡尔深吸了一口控制室内浑浊得令人作呕的空气，他能感觉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猛地收缩了一下，一股混杂着巨大 relief 和更沉重压力的热流直冲头顶，让他的指尖有瞬间的麻痹。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沃伦坚实的臂甲，力道之大，让沃伦那壮硕的身躯都微微晃了一下。“干得好，沃伦。”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迅速被钢铁般的意志压了下去，恢复了稳定。他立刻转向伊桑和琪娜，声音斩钉截铁：“快！利用他们带来的设备，尝试建立稳定链路！我们必须立刻通知中尉！”

　　不需要更多命令。伊桑和琪娜几乎像被弹簧驱动般同时扑向了控制台。伊桑迅速将第二批携带的一个巴掌大小、闪着幽蓝微光的信号增强节点连接到控制台背后一个相对干净的接口，琪娜则熟练地敲击着键盘，指尖飞舞，调用着刚刚初步启动的系统权限。老森的数据模块和莉亚提供的能量节点坐标被快速导入，屏幕上原本杂乱无序的代码流开始以更有序、更密集的方式滚动，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

　　“接入备用数据总线…尝试绕过主断路器提升功率…”琪娜喃喃自语，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

　　“启用增强节点…过滤特定频段干扰…正在尝试锁定信号源…”伊桑的手指在触摸屏上飞快滑动，调整着复杂的参数，眼神专注得仿佛要穿透屏幕。

　　控制室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般聚焦在那块闪烁的屏幕上和伊桑戴着的、紧贴耳廓的耳机上。只有设备运行发出的轻微嗡鸣、人们压抑得几乎听不到的呼吸声以及门外那经由厚重金属隔绝后、依旧令人不安的沉闷轰鸣，构成这寂静的背景音。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仿佛被无限拉长，在心头碾过。

　　突然，伊桑猛地抬起头，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他一把将耳机递向卡尔，声音因兴奋而拔高，甚至有些变调：“通了！队长！链路稳定！是凯尔中尉！”

　　卡尔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抓过耳机利落地戴好，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绪，用尽可能平稳、清晰的语速对着麦克风说道：“堡垒，堡垒，这里是利刃。听到请回答。”

　　短暂的，几乎令人心脏停跳的寂静后，耳机里传来了凯尔中尉那熟悉、此刻听来如同穿越无尽黑暗而来的天籁般的冷静声音，虽然略带电磁干扰的嘶嘶杂音，但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地敲击在每个人的鼓膜上：

　　“利刃，这里是堡垒。信号清晰。报告情况。”

　　控制室内，所有听到这回复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深深地松了一口气，紧绷如岩石的肩膀微微松弛了一些，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沃伦重重地抹了一把光头上的汗水和油污，多姆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巴顿和萨姆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般的如释重负。

　　“堡垒，利刃报告。”卡尔语速加快，但依旧保持条理，如同在汇报一次常规巡逻，“已与铁砧汇合，现已控制代号‘过滤站控制室’的据点。据点结构相对完整，主气密门已手动加固。路径末端遭遇少量敌方自动单位，已清除。外部菌毯生物活性极高，存在持续渗透与腐蚀威胁。”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确认，“援军信息已收到。重复，援军信息已收到。”

　　他紧接着说道，语气坚决如铁，带着前线指挥官的判断：“基于当前据点控制情况及援军时间表，利刃与铁砧一致建议：请求主力立即组织转移！重复，请求主力立即转移！我们将确保通道末端安全，并尽可能提供路径指引与火力掩护。”

　　他将耳机稍微拿开一点，让控制室内的重要成员都能听到接下来的回复，这是关乎所有人命运的信息。

　　凯尔中尉的回应没有丝毫迟疑，果断而迅速，带着指挥中心的决断力：“收到利刃！信息确认！堡垒立即开始转移准备！预计一小时内开始下行。保持通道畅通，持续报告前方情况与威胁等级。”

　　“利刃明白！保持通讯畅通！我们将坚守据点。”卡尔沉声回应，每一个字都像是钉入地面的界桩。

　　“堡垒通话完毕。保重，利刃。”

　　通讯暂时切断，但那代表着生路的电波依旧在虚空中无声地流淌。

　　卡尔缓缓摘下耳机，递还给伊桑，动作略显沉重。控制室内再次陷入了另一种性质的寂静之中，希望的微光已经点燃，命令已经下达，接下来，就是残酷的执行，以及在漫长等待中与未知危险的博弈。

　　沃伦走到卡尔身边，看着屏幕上依旧稳定的通讯信号指示和不断刷新的微弱能量读数，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混杂着疲惫、凶狠和一丝亢奋的笑容：“七个多小时…够那帮金属杂碎和粘液怪物喝一壶的了。”他仅存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柄备用的重型脉冲手枪。

　　卡尔没有笑，他只是环顾着这个临时据点，昏黄的光线在他布满战痕的装甲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他看着眼前这两支疲惫不堪、伤痕累累但眼神重新燃起求生火焰的队伍，声音低沉而清晰：“七个多小时，也可能足够外面的‘花园’孕育出更多惊喜。我们不能干等。”他目光转向沃伦，“沃伦，让你的人熟悉环境，协助巩固防御，特别是那几个通风口和管线通道。”又看向正在整理爆炸物的芬恩，“芬恩，检查我们现有的爆炸物储备，规划一下撤离路线上可能的阻滞点，设置预备性诡雷。”最后对琪娜和伊桑吩咐，“琪娜、伊桑，保持通讯监控，同时尝试从这老掉牙的系统数据库里挖出更多关于‘静滞花园’核心区和能源路由结构的详细信息，任何蛛丝马迹都可能有用。”

　　命令被迅速且无声地执行。两支队伍，共十四人，如同精密的齿轮再次咬合，开始高效地运转起来。

　　巴顿和萨姆开始用携带的便携式结构扫描仪仔细检查控制室的墙壁和天花板承重结构，评估其防御强度，并用携带的金属支架和速干加固泡沫，对气密门内侧和门框连接处进行了额外的强化。多姆和奥斯卡则将重机枪和自动炮塔布置在正对气密门和几个直径较大的通风口的方向，清空了前方的所有障碍物，确保火力扇面没有任何死角。科恩和暗波则像两个互补的幽灵，开始对控制室进行更彻底的清查，科恩用他猎人的直觉感知着气流的细微变化和墙壁的异常回声，暗波则用多功能探测器扫描着每一寸地面和墙壁，寻找任何可能被忽略的暗道、隐蔽的通风管或者仍在运作的潜在传感器。

　　瑞恩终于小心翼翼地将背负的担架组件和沉重的弹药箱放在墙角相对干燥的地方，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坐下，咬紧牙关处理着自己手臂上因剧烈运动而再次崩裂、渗血的伤口，乌尔留下的那个小巧但内容丰富的医疗包被他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握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里奥主动接替了琪娜一部分监控控制台基础能量读数和环境传感器的任务，让琪娜能更专注于深度挖掘数据库。杰斯和莱恩则在角落清点并整合两支队伍所剩的所有弹药和能量电池，将它们按型号和剩余量分类摆放整齐，以便在战斗爆发时能够快速取用，他们的动作机械而精确，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在这个过程中，短暂的、压抑后的交流不可避免地展开，声音低沉而克制。

　　“七个标准时…”莱恩一边将脉冲步枪弹匣按照满弹和余量分类码放整齐，一边低声对旁边正在记录数据的杰斯说，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忧虑，“你说，平台上那两位重伤的兄弟…肺部被酸液灼伤的那个，还有断腿失血过多的…能撑到那时候吗？”他的目光瞥向瑞恩放下的担架组件。

　　杰斯记录数据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头也不抬，冷静得近乎残酷地回答：“生存概率基于身体状况和医疗条件。这不是我们现在需要优先考虑的问题。我们的任务是确保通道末端安全，最大限度减少主力转移时可能遭遇的风险。”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缺乏波澜，但码放弹匣的动作却格外精准，每一个弹匣都放在最顺手的位置，仿佛在借此维系内心的秩序。

　　另一边，多姆摆弄着他那支改装过的爆弹枪，对着正在用速干泡沫填充墙壁缝隙的巴顿嚷嚷，声音在面甲下显得有些瓮声瓮气：“嘿，大个子！等主力下来了，咱们是不是该主动往外推一推？清理一下门口那些恶心的菌毯？老缩在这铁罐头里，老子浑身骨头都在发痒！”

　　巴顿头也不回，用粗壮的手指将最后一点泡沫抹平，闷声回道，声音透过头盔过滤器带着杂音：“先把你这身‘铁罐头’守好，别让那些东西钻进来再说！指挥官让打再打，别用你那套蛮子逻辑给大伙添乱。”他的话粗鲁直接，透着星卫兵团特有的朴实和绝对服从。

　　奥斯卡靠在架设好的重机枪旁，看着伊桑和琪娜在控制台前全神贯注的身影，忽然低声对靠近休息的瑞恩说道，语气带着一丝技术人员的探究：“瑞恩…要是…要是能从这里搞到稳定的、更高功率的能源，是不是就能启动更大范围的区域扫描？说不定能找到绕过主菌毯区的其他安全路线，或者探测到‘铁砧号’的实时位置…”

　　瑞恩忍着伤口传来的阵阵抽痛，努力集中精神思考了一下，摇摇头，声音虚弱但清晰：“难。老森工出发前交代过，这里的主动力都被路由到那个什么‘静滞花园’的核心了。我们能启动这点局部系统和通讯，估计还是靠的独立备用线路或者设备自身的残存电容…想逆向抽取能源，风险太大，可能直接导致系统宕机。”

　　他们的对话声都很低，混杂在设备运行的低沉嗡鸣、加固作业的轻微敲击声和门外那永恒不变的、令人心悸的沉闷轰鸣中，却清晰地勾勒出在这绝境之中，细微的期盼、冷静到极致的职责感、躁动不安的战意以及务实的技术性思考。

　　卡尔和沃伦站在控制室中央，如同两块历经风浪的礁石，看着队员们忙碌的身影在昏黄的光线下晃动。沃伦用仅存的机械义手那粗糙的手指，下意识地拍打着自己空空如也的重武器挂载点，啐了一口，带着浓重的惋惜和不满：“妈的，要是老伙计‘碎颅者’ lti-launcher 还在，老子能把这门口变成真正的死亡地带…”

　　“脉冲手枪也能杀人，沃伦。”卡尔打断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沃伦腰间那柄备用的、看起来同样威力不俗的重型脉冲手枪，“装备是次要的。”他指了指自己覆盖着装甲的头盔，“关键是这里。”接着，他又握拳，用指关节重重地捶了捶自己左胸甲上日耀兵团的徽记，“和这里。”

　　沃伦沉默了一下，面甲下传来一声粗重的鼻息，他没再说话，只是将那柄脉冲手枪从枪套中抽出半截，检查了一下能量指示，又“咔嚓”一声推了回去，动作带着一种暴戾的流畅。

　　希望的电波已经带来了行动的指令与明确的时间窗，也将十四颗在死亡边缘挣扎的心更紧密地捆绑在了这个昏暗、陈旧、弥漫着铁锈与焦糊气味的过滤站控制室里。门外的深渊依旧未知而危险，菌毯的低语与机械的残响是永恒的伴奏。但此刻，他们不再是迷失在黑暗中的孤军。他们为身后平台上苦苦支撑的战友，用血与火撬开了一道通往生路的缝隙，而接下来的七个多标准时，将决定这道用生命换来的缝隙，能否真正变为所有人撤离的坦途。时间，在希望与致命危险并存的、压抑的寂静中，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向下流淌，每一秒都重若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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