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死得其所

　　青青在干嘛？

　　青青在后悔！

　　非常后悔！

　　这是一个错误。

　　无论怎么想这都是一个错误！

　　她没事儿充当什么好人呢？！

　　燕歌和她有关系么？

　　没有哇！

　　燕歌是好是坏，和她有关系么？

　　没有哇！

　　何况她可是帮过忙的！

　　当初燕歌七情耗尽，命悬一线，是她钱青青，咬着牙、忍着肉痛，燃了不知道多少珍贵无比的长情香！

　　那袅袅青烟，烧的可都是她这些年攒下的家底！

　　难道以为长情香是路边摊的便宜货哦？！

　　紫霞露很贵的！

　　要不要去问问那些做顶级珠宝的，紫霞露一克现在炒到多少灵石了？！

　　最近贺来城不是有一家火到烫手的顶级珠宝商——玲珑阁么？！

　　要不要去问问他们掌柜的，紫霞露的行情哦！

　　钱青青这些年连偷带买的，攒下来的紫霞露，基本上全砸在燕歌身上了。

　　仁至义尽！

　　她为什么还想着帮她恢复神智啊！

　　真有病！

　　九月十六。

　　寅初。

　　深秋的夜晚，即便是神龙岛这湿热雨林，也透着一股渗入骨髓的凉意。

　　露水凝结在宽大的叶片上，时不时滴落，砸在钱青青几乎衣不蔽体的身上，激起一阵寒颤。

　　钱青青此刻，就在神龙岛的雨林里，老老实实的缩在茂密的树冠之间，恨不得把自己嵌进树干里，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生怕一丝气息泄露了自己的位置。

　　由于逃命时太过狼狈，在这危机四伏的原始密林里慌不择路、连滚带爬，她身上那件跟了她许久、料子洗的发白的旧衣，早已被横生的枝桠撕扯得不成样子。

　　袖子成了破烂的布条，勉强挂在胳膊上；下身的裙子更是被勾扯得七零八落，露出大片沾着泥污和血痕的肌肤；领口也豁开了大口子，露出脖颈和锁骨上一道道被枝叶划出的、细长而刺目的红痕。

　　胳膊上、腿上，深一道浅一道的划痕纵横交错。

　　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在隐隐作痛，混合着林间的湿气和泥土，狼狈不堪。

　　最要命的是——她的乾坤袋跑丢了！

　　灵石啊，小商品批发啊，还有谓玄门那套高级定制的山门衣服啊，银狐围脖啊，全没了！

　　“真是倒霉透了……”

　　她为啥要欠儿欠儿的充那个好人呢？！

　　她烦躁地用额头抵着粗糙冰冷的树干，试图用那点痛感让自己清醒。

　　她最开始的心思……确实是不大纯。

　　作为商业小饿——自打认识了楼心月，她就自动让出了巨鳄的位置——是想做人情。

　　救燕歌，卖六如剑派一个好，为自己以后的小商小贩生意拓宽商路，打开市场，说不定也可以有个靠山！以后逢人打架，也不至于拔腿就跑。

　　此时此刻，钱青青跟个树袋熊一样，一双玉臂紧紧抱着大树，赤条条的雪白长腿夹着树干，整个人坐在树杈之间，透过层层叠叠、密不透风的枝叶缝隙，看头顶上那层笼罩了整个神龙岛、散发着令人绝望气息的金光罩，认认真真的反思自己的过错。

　　她虽然是蜕尘，但没啥护身保命的法术。

　　身体强度也一般般。

　　她就没咋干过架。

　　作为蓬莱三十六双岛岛主，万金之躯，不能随便和人起冲突。

　　跌份！

　　打架就应该小弟先动手！

　　只是恰好每一次冲突都她没带小弟。

　　所以，能吵赢就吵，吵不赢就跑。

　　没靠山的。

　　被人欺负了，就只能认栽。

　　就像现在。

　　当看见天上金光罩的刹那，钱青青二话没说，调转剑头，一个俯冲插进了林子里。

　　至于为什么山洞里有祭坛，祭坛周围为啥有人，岛上的普通人为啥突然有了修为，洞里又为什么会有红光大眼珠子，钱青青都不想知道。

　　就像头顶上的金光罩。

　　她压根不考虑自己能突破的可能性——人家又是红光，又是金光，地动山摇，笼罩全岛，这特效都拉满了，要是还能被她这个半吊子蜕尘给破了法，那就说不过去了。

　　所以，她就小心的藏在离地三丈的，树冠丛林之间。

　　手里攥着一支正在静静燃烧、散发出奇异宁静香气的线香——长安香。

　　一条五彩斑斓的蛇，正沿着她的脚尖，往上缠。

　　钱青青视若无睹。

　　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条“借路”的蛇了。

　　而且，长安香的烟直升寸许，笔直向上，消失不见。

　　说明她很安全。

　　湿滑，冰凉的感觉，从足尖到脚背，然后从脚背，缠上了小腿，蔓上大腿，最后就看这条毒蛇的蛇头够到身前树杈上，缓缓离开。

　　神龙岛，蛇很多。

　　她藏身的这棵树目之所及，盘踞、垂挂、游弋的蛇影就有十几条。

　　钱青青的头顶上方的粗壮树杈上，还挂着三条。

　　好在她不怕蛇。

　　比蛇可怕的是人。

　　脚底下，船老大带着人经过好多次。

　　来来回回的。

　　长安香，是她此刻唯一的依仗。

　　正是靠着点燃此香，才得以从那诡异山洞的混乱中脱身。

　　依循着香烟飘散的的轨迹，趋吉避凶，最终找到了这棵枝繁叶茂的“救命恩树”。

　　香不灭，保长安。

　　屏蔽天机，遮断因果。

　　按道理讲，乘霄羽化应该找不到的。

　　反正她当初为了报复自家师父，偷偷给他的极品丹药上裹了一层八荒最辣、号称能辣哭真龙的“焚心椒油”，事后就是靠着点燃长安香，躲了一天一夜。

　　最后还是被找到了。

　　运气不好。

　　台风天，她一时没攥住，香就被刮跑了……

　　她没攥住香。

　　师父却把她攥得很牢。

　　狠狠的被揍了一顿……

　　辣椒油的事儿，只占挨揍原因的三成。

　　另外七成，是因为她“暴殄天物”，浪费了无比珍贵的“长安香”

　　长情， 长安，长生。

　　三柱香，哪一株制作都不容易。

　　材料也很难收集。

　　通常她只带一只长安香，一只长生香。

　　长情香……

　　要不是特殊原因，她是不带的。这玩意儿听名字就知道是干什么的！

　　只是阴差阳错，正好适合填补七情。

　　钱青青捏着香，就是在熬时间。

　　熬到明天约定的时间！

　　熬到大掌门王随安来救她！

　　那么老大个掌门，一派之主，总该说话算话，不至于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吧？！

　　“嗨呀！” 钱青青懊恼地用额头轻轻撞了一下树干，发出微不可闻的闷响，心里哀嚎：“早知道……早知道就说自己‘今天’就回去了！大掌门……我的好掌门……求求了！您老人家一定要说话算话啊！一定要准时来啊！拜托拜托！”

　　脚下又来了人。

　　长安香猛地燃烧了一大截！

　　一缕轻烟往西直冲，钱青青不及多想，脚下发力，整个人便蹿了出去，在树干之间，腾挪辗转，顷刻之间，便行出数十丈。

　　直到一处大石后，线香才停止燃烧。

　　钱青青便又缩在大石后面。

　　也许是长安香的指引。

　　趋吉避凶。

　　她刚藏好，大石外面，就有俩人靠着大石休息。

　　“业哥，我这儿有干粮，吃一口吧。”

　　“不用了，仙人说要咱们辟五谷。”

　　“早知道还不如不吃仙丹呢……这也不能干，那也不许干。”

　　“别抱怨了，被仙人听见不好。”

　　“怕啥。大不了就死了呗！这活着，好没意思！早上卯时去神龙教打卡，亥时还要打卡，一天就睡六小时。整天整天在那个神龙教里搓丹药……那牛啊，驴啊，太阳下山就不干活了，刮风下雨也不干活。现在活的还不如牲口呢……那我要这仙法有什么用？”

　　“别说气话！仙人说了。也就这几日了。再过两天，仙人们就离开神龙岛，咱们就算解脱了。有了仙身，哪不能去？”

　　“得了吧，业哥。你骗兄弟就算了，别把自己也骗了。陈老三不就因为一天没吃仙丹，爆体而亡了？咱们这些吃了仙丹的，这条命就算是在仙人手里攥着了。他们不给咱们仙丹，咱们怎么活？”

　　外面忽然安静下来。

　　钱青青蹲在大石头后面，看着自己的长安香。

　　过了一会儿，外面又有了声音。

　　那个叫“业哥”的说道：“仙人的手法，自然不是常人所能理会的。说不定到时候就给咱们解了呢。”

　　“唉……业哥。你看仙人做事，像是什么好人么……比当初的神龙教，有过之无不及！最开始是自愿吃仙丹，后来就是逼着吃仙丹。眼下是不是整个岛除了东崖村的老人小孩没吃，咱们都吃了仙丹？”

　　“那又怎么了？”

　　“业哥……倘若，这仙丹是好东西，仙人真的会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就往咱们这平头老百姓嘴里塞？”

　　“也许……咱们有仙缘？”

　　外面再次陷入安静，只有咀嚼声。

　　随后，另一个人开口道：“今天，我在神龙教搓丹药的时候听到船老大说……今晚本来是要给东崖村的人发仙丹的。业哥，你就说小孩子且不提，这什么仙缘能轮到那些老头老太身上？”

　　这人徐徐道：“以前，老人们常说什么魔修正道的。我当时还不屑一顾。你记不记得老王头还活着的时候，我和他吵吵过？”

　　“不记得。你三天两头就能和人吵起来。”

　　“嘿。是，我脾气爆。老王头儿活着的时候，就喜欢说那些仙家的事儿。我就不乐意听。当时我就说，那魔修里没有好人了？正道里没有恶人了？”

　　“王伯他怎么说？”

　　“他能说啥？就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呗。什么魔修一定是坏的，正道一定是好的。那你说，神龙教在外面烧杀掳掠，奸淫妇女，教坏孩童，肯定是坏的吧。但它们让这岛上的人活的滋润，到处发灵石，让咱们衣食无忧。外人说他是魔修，可我却觉得神龙教挺好。再说那六如剑派！煌煌正道，腌臜事不也干了一堆？所以我一直对什么正邪嗤之以鼻。”

　　“唉……你这时候说这个做什么？”

　　“哎呀，说着玩呗！我这人嘴巴不识闲，你又不是不知道。”

　　外面又消停了一会儿。

　　钱青青手里的长安香很平静的燃烧着。

　　“这几年，我想明白了。什么魔修正道该怎么分了。”

　　“怎么分？”

　　“我觉得哈，正道魔修，就看他们对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的性命什么态度！把咱们小老百姓的命当命的，才是正道。视作畜牲的就是魔修！你看，这是不是就清晰明了了？！”

　　“呃……我觉得，仙人都不太在乎咱们老百姓的命。”

　　“业哥，别把仙人们想的太好，也别把他们想的太坏。八荒这么大，其它地方不提，但咱蓬莱仙洲，好歹还能有个让咱们凡人告状的地方不是？甭管效果是什么样，至少还把咱们当人看。不然费劲巴拉的，立那么个东西没必要。”

　　“骰子，你说这么多，到底什么意思啊？”

　　“嗨……我的意思就是，这占据神龙岛的仙人是‘魔修’。他们没把咱们当人看。所以啊……业哥，别费那功夫找人了。就它们这副做派，摆明了是那咱们当牲口，搓那个丹药。如今这岛算是只许进，不许出，我猜啊，咱们也没两天好活了。”

　　“骰子……你、你这是什么话？！”

　　“看业哥这神情，似乎也猜到咱们得下场了哦……坐下吧。看看星星……今晚看不见星星咯。我以为，魔修应该阴森森的，可是这岛上的金光，怎么看怎么庄严肃穆。跟进了寺庙似的。”

　　“别乱讲！举头三尺有神明，菩萨在天上看着呢！”

　　“哦哦，我忘了，业哥是信佛的！”

　　外面又安静了下来。

　　业哥忽然开口：“你刚刚说，船老大他们要给东崖村的人发仙丹？”

　　“嗯。这不是生了事么，仙人有令，让整个岛的人去抓那个外人，不就耽搁了？”

　　“要不……闲着也是闲着，咱俩把他们送走啊？”

　　“哈？你说啥？”

　　“骰子，我说，咱们把东崖村的老少送走吧。咱们活不成，能救一个算一个。也算积攒功德了。争取下辈子投个好胎！”

　　“业哥，我这不信佛的……救人也有功德么？”

　　“有！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天上的菩萨都看着呢！东崖村怎么也有二十几个人，这算造多少浮屠！？你我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纵死，也该死得其所！”

　　“……好，干了！我骰子这辈子也没做过什么大丈夫的事儿，嗨！被你这三言两语搞得热血沸腾的！反正咱也不搜人了，这就去东崖村！可是，这全岛金光，如何能送出去？”

　　就在这时，大石后面响起一个很好听的声音。

　　“不用送出去。找个地方，先藏起来。拖到明天晚上，就能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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