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2章 烟火人间

　　夜色，如温润却又厚重的墨，将整座皇城浸染得静谧而深沉。

　　石桥之上，晚风带着人间鼎沸的烟火暖意，拂过苏毅的布衣。那风中，混杂着酒楼的菜香、孩童的笑闹、以及远处学院传来的朗朗书声。

　　他的心，在看尽这万家灯火，听遍这市井喧嚣之后，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大安宁，大满足。

　　屠神，补天。

　　这些曾经遥不可及、重逾山岳的词汇，如今已成为他脚下的路，眼前的景。

　　可当那股源自权柄顶端的激荡与杀伐之气，在这人间烟火中尽数沉淀后，一个念头，宛如深海的潜龙，猛地从他心湖至深处翻腾而上。

　　他想回黑木镇看看。

　　不，现在应该叫大夏城。

　　那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站，是他所有霸业开始的地方，是他龙兴的起点！

　　京城的繁华，是他意志的延伸，是他权力的彰显。

　　而大夏城的模样，才是他最初理想最纯粹的倒影。他想去亲眼看看，自己当初扶起的第一面墙，是否依然坚固；自己当初颁下的第一道令，是否还在被忠实地执行。

　　这个念头一生，便如燎原之火，再也无法扑灭。

　　苏毅转身，平静地走下石桥，身影融入川流不息的人潮，朝着皇宫的方向行去。

　　半个时辰后。

　　“吁——”

　　两道身影，骑着筋骨强健的普通快马，趁着夜色，从皇都一座不起眼的侧门悄然驰出。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清脆声响，很快便被深沉的夜色所吞没。

　　当先一人，正是换回了常服的苏毅。

　　另一人，则是身穿寻常武者劲装，神情冷峻，气息内敛如鞘中之刀的沈炼。

　　而在他们身后百丈之外的阴影里，六道模糊的身影如同鬼魅，不紧不慢地缀着，与黑夜融为一体，正是真刚、断水等六剑奴。

　　帝王出行，看似微服，实则依旧是雷霆护驾。

　　苏毅没有惊动任何人。王猛有宰执天下之责，荀彧要统筹民生教化，贾诩则要用自己的心血去铸就那部足以镇压国运的《钦天监录》。

　　帝国这架精密的机器，已经步入正轨。他这个掌舵者，偶尔的缺席，无伤大雅。

　　甚至，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信任与考验。

　　马蹄声碎，踏破黎明前的寂静。

　　离开繁华的京畿之地，官道两侧的景象，开始变得真实而质朴。

　　大片大片规划得犹如棋盘的田畴，在晨曦的微光中铺展开来。田里的禾苗之上，挂着晶莹的露珠，绿意盎然，充满了蓬勃的生机。空气里，弥漫着湿润泥土与庄稼的芬芳。

　　苏毅勒住马缰，静静地看着远方。

　　他看到，一户农家的男主人，正哼着不成调的乡野小曲，扛着一架样式新颖的曲辕犁，准备下地。他的妻子提着瓦罐，跟在身后，脸上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安稳笑意。几个总角孩童在田埂上追逐嬉闹，银铃般的笑声传出很远。

　　这是《授田令》与徐光启农桑新政结合后，最直观的成果。

　　土地归于耕者，百姓才有希望，国家才有根基。

　　“爹，你看，是京城来的大官人吗？”一个孩子眼尖，看到了官道上气度不凡的苏毅和沈炼。

　　那汉子抬头看了一眼，咧嘴一笑，露出憨厚而淳朴的表情，遥遥地对着苏毅二人拱了拱手。他的眼神里，没有畏惧，没有谄媚，只有一种脚踏实地，看见远方来客的平和与善意。

　　苏毅微微颔首，回应了他的致意。

　　这种平静，这种安稳，比任何山呼万岁的朝拜，更能让他感到满足。

　　这，就是他的人间。

　　一路向东，晓行夜宿。

　　苏毅没有刻意赶路，他像一个真正的旅人，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

　　他看到，沿途的城镇，治安井然，几乎看不到流民与乞丐。他听到，茶馆酒肆里，南来北往的商旅，讨论着沈万三开辟的新商路，谈论着北境刚刚结束的那场“屠神之战”，言语间充满了对大夏，对人皇深入骨髓的自豪与敬畏。

　　民心，可用。

　　民心，已聚！

　　七日后。

　　一座雄城的轮廓，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的尽头。

　　那不是京城的巍峨与古老。

　　而是一种充满了新生力量的，朝气蓬勃的，犹如少年拔剑般的扩张与进取之姿！

　　城墙明显经过了多次扩建，更高，更厚，上面遍布着已经发黑的刀砍斧凿痕迹，无声地诉说着这座城市经历过的血与火。

　　高大的城门楼上，“大夏城”三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笔走龙蛇，锋芒毕露，正是苏毅亲笔所题。

　　“陛下，到了。”沈炼在一旁低声说道，眼神中也带着一丝感慨。

　　这里，也是他新生的地方。

　　苏毅勒马，立于山坡之上，遥遥望着那座熟悉的城池，胸中豪情万丈。

　　一年多以前，这里还只是一个挣扎求生的边陲小镇。

　　如今，已然是一座人口数十万，商贾云集，兵锋锐利的州府级雄城！

　　然而，就在苏毅的目光扫过全城，脸上正要浮现出一丝笑意之时，他的目光猛地一凝，如利剑出鞘，死死钉在了城西的一角！

　　他胸中刚刚升起的万丈豪情与满足，瞬间被一股刺骨的寒意所取代。

　　那里，一片占地极广，雕梁画栋的崭新府邸群，拔地而起。府邸的墙头，竟铺着一层在阳光下反射出僭越光芒的琉璃瓦！门口那两尊镇宅石狮，竟比寻常州府衙门的还要高大威猛！

　　飞檐斗拱，亭台楼阁，甚至还引了活水入园，造了一片烟波浩渺的人工湖。

　　那张扬而奢靡的风格，与整个大夏城尚武、朴实的基调，显得那般格格不入。

　　就如同一件线条刚硬的玄铁战甲上，硬生生镶嵌了一颗毫无用处，却俗艳无比的巨大宝石。

　　刺眼！

　　更是在公然挑衅他定下的规矩！

　　苏毅的脸上，看不出喜怒，那份欣慰与满足仿佛从未出现过。他只是平静地开口，声音淡漠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渊。

　　“沈炼。”

　　“臣在。”沈炼心头一凛，他甚至没有抬头去看那座府邸，便已经感受到了陛下身上那股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他知道，有人要死了。

　　“去查查，”苏毅的目光依旧盯着那片建筑，缓缓说道，“那座宅子的主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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