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萤火如介子,唯有剑气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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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艘名为“作室”的陈氏跨洲渡船上。一人独揽天字房的周肥在房中眺视云海。
年少时曾眉眼见天阔的少年郎,而今也已是个修道有成的山上人了。
本姓是姜的青年修士,其实才走过一趟俱芦洲,向来以生意人自诩的他,破天荒做了一回赔本买卖。
可偏偏他对此并不在意,哪怕是为了一个其实并无多少爱恨交缠的女子,丢了半条命,他也并不觉得真就如何,就只是觉得无聊寻个乐子而已,自出生起便不曾为生计钱囊发愁的他,可能此生唯一觉得美中不足的,兴许便是觉得修道登高途中,要少了许多山下的愁苦趣味。
所以其实原本资质极好的他,早年并未曾一心倾心于修炼一事,对于行走山上山下,他反而觉着更为有趣,早年在家乡桐叶洲那边,出身玉圭宗姜氏的周肥,与那座一洲山上执牛耳的桐叶宗,属实不对付。
兴许是一山不容二虎的缘故,也或许是桐叶宗那边太过霸道,眼高于顶,所以桐叶宗一宗上下,对于他这个玉圭宗的天才璞玉,观感实在算不得如何好。
而他游历山下,又从无护道人一说,其间难免会遭逢许多理不清道不明的山上恩怨厮杀,多次死里逃生的他,也并未放在心上。
也正因如此,姓姜名尚真的青年,其实很少待在桐叶洲,反而更乐意于游历浩然天下其余几洲。
那个被他拼下半条命救下的俱芦洲女修,在他离开俱芦洲后便一直在找他,他都知道。
不用多想,他都知道以那个女子的脾性,恐怕对方已经到了桐叶洲。
素来极会算账与恩怨分明的他,反倒在男女情事上,格外别出心裁。
向来难消美人恩,便是他的一贯作风,为女子做了什么,与女子会如何报答,他都不在乎。
先前与崔瀺的一场山上相逢,他也只是觉得那个青年书生的脾性很对自己胃口,但既然对方没有与其结交的打算,他便也不会强求。
渡船已经进了婆娑洲地界。
崔瀺一如既往前往渡船甲板那边,看着与宝瓶中土两洲都截然不同的山下风景,脸色晦暗不明,不知心绪如何。
先前与先生在巷子院门那边,先生将那份出自文庙之手,捺印有穗山大印的游贴交给了他,至于剩下的那幅穗山临摹画卷,算是先生送的添头,他并没收。
老秀才知道自己这个学生的脾性,也没强求。
崔瀺思绪飘远,回望一眼渡船尾,那处与天下相融交敕一片的云海,被速度其实极快的渡船,拖出一条延续万里的长长尾巴,好像读书人随意挥洒的水晕笔墨,在天上慢慢晕染散开。
若是脚下有那目力极佳的山下凡俗抬头,便能看到这边的壮阔景色,美不胜收。
崔瀺想要返回自己房中,按照渡船这边的说法,约莫还有三日,便能在那座临近颖阴陈氏的题额渡口停船。
渡船那边也因为之前贵客周肥的缘故,要更多注意到这个看似穷酸的年轻书生,于是那位先前与崔瀺打过交道的年轻女修,便被老管事给指派到这边,也不算格外照顾,就只是让她多多与崔瀺熟络熟络。
那个年轻渡船女修当下便站在不远处,崔瀺知道她在看自己,对于男女一事并不感冒的他也无所谓,对方只要不刻意接近,便由着她去。
等到崔瀺回了房中,那年轻女子才终于回神,忙自己的去了。
渡船甲板这边,本就在船上闷了月余的渡客们,或多或少的都有些坐不住了,大家都络绎不停出了各自房间,在甲板上相聚。
有文人和文人的清谈,商贾和商贾间的各自笼络,当然更多的,自然还是要数那些江湖人士,相比于前两者,自然还是这边最为热闹。
当下便有个个子不高的江湖汉子,拿着一个酒壶,在那边吹起自己的事迹,看客听客们倒也不拆台,只是偶尔哄笑两声。
出门在外,只要不言语开罪谁就行。
汉子个子不高,但一身孔武有力沟壑分明的肌肉却是做不得假。
汉子提了自己在中土那边,曾游历过一次大端王朝,还在京畿之地远远见过一个全身履甲持枪的女子武夫。
那些围观船客中顿时嘘声四起。更是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当下便起哄道:“你别跟我说你见过那位大端女子武神裴杯。”
女子痛饮一口烈酒,抹了抹嘴,嘿嘿一笑,瞥了一眼那个起哄之人,“你怎么知道她就不是那位裴杯?”
另一位背剑中年男子抱着手,站在远处,语气平静说道:“你要是真见过裴杯,我是你儿子。”
有了人开头,自然就有人会接茬,场面顿时就热络起来。
那位渡船老管事在渡船二楼一间房内,双手撑在打开的木窗前,盯着这边,面带笑意。
护送跨洲渡船这种差事,其实格外枯燥无聊,唯一乐趣便是时常听听这些江湖人士吹牛打哄了。
船上二楼,有间客房中的客人自上船起的月余时间内,都没跨出过房门一步。
此时那间屋子里,有个少年蟒袍的少年盘腿坐在船上,他身前是个身子坐得笔直的中年汉子。
少年眯眼而笑,对着那个表情木讷的汉子说道:“方述这人,分明知道那人见到的就是裴师傅,干嘛还搭话?”
汉子稍作犹豫,慢吞吞说道:“他可能就只是想认个爹,随便他。”
甲板那边那个背剑男子看了一眼二楼这边,对着木讷汉子心声一句,“马癯仙,下来打一架?”
那个盘腿而坐的蟒袍少年摆了摆手,只是对那个木讷汉子说了句“省点力气。”
汉子点点头,不去理会那个背剑青年,只是与那蟒袍少年说道:“等将你送到婆娑洲,我就要直接返回大端,如今大端和太玄的战事快收尾了,若非胜负已分,我也不会答应护送你这一趟。”
那个蟒袍少年眯眼而笑,“无妨无妨,你尽管回去捡战功就是,婆娑洲这边,我自有打算。”
蟒袍少年抬手指了指头顶,“上面那位有些意思的山上公子哥?”
名为马癯仙的汉子摇了摇头,“问过方述了,他说无妨,是个有些意思的元婴境,是不是剑修还很难说,但是此人受伤不轻,如今也只能够勉强维持住一身稀碎的元婴不再溃散,他要是没疯,就不会出手。”
蟒袍少年点了点头,“此人做事如此大张旗鼓,好像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是个杀人截货的香饽饽,”少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问道:“这儿有病?”
汉子抬头看了看屋顶,皱了皱眉头,与蟒袍少年说道:“虽说他有伤在身,可毕竟是个货真价实的元婴,王爷说话还是小心些。”
少年舒展了一下盘坐已久的腿脚,有些不以为然,出门这么久,因有要事在身,又有些忌惮太玄王朝那边狗急跳墙截杀他这个大端王朝皇帝唯一的儿子,他才不得不小心万分,这一路行来都足不出户,就连从习步走路起便一直不曾离身的山上重宝蟒袍都只能在房内换上。
而今都已经如此小心了,加上还有那个剑修方述亲自设立的剑气禁制,这都还要畏首畏尾,他自然是有些怨气。
出身极好还特别得皇帝恩宠的他自然是见过不少山巅风景的,就连那位女子武神裴杯都算是他的半个师傅,若要叫他就此忌惮一个境界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的废物元婴,他自然不乐意。
两人头上,姜尚真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经悄摸摸趴在了地上,爬到了那个年轻小王爷和扈从马癯仙头上,他将脑袋贴在地上,听着两人对话,不久后才起身坐回屋内凳子上,拍了拍身上那袭其实一尘不染的白衫,笑着骂了一句“小傻子,命真好。”
“裴杯啊,吓死你爹了。”
渡船愈是临近婆娑洲,船上渡客们便愈发能瞧见一道道零散剑光从渡船脚下不远处的海面上飞驰而过。
说不心驰神往是假的,尤其是船上那些江湖豪侠和山上剑修,无一不心神往之。但也都知道那些剑光意味着什么,每每遇见,大家都会或多或少表现出些肃穆神色,只有几个口无遮拦的,会等剑光远去极远之后,才碎碎念一句“没见过这么赶着去送死的。”
其实船上这些人中,就有不少是想先登上婆娑洲,再转乘前往更南边的渡船,前去那座传说中的倒悬山,再遥遥看一眼那座剑气长城。
至于跨过倒悬山,前去那座相传剑修云集如麦田撒米的剑气长城?却是不敢的。
倒不是说船上这些江湖人便全都是软蛋怂货,实则即便是他们这些见惯了江湖恩怨厮杀的江湖人,即便是遇上大国王朝交战,也不见得境界平平的江湖武夫,能在两军相互凿阵的惨烈战场之中活下来,能够不被吓破胆都算一豪杰了。
更何况是那座据说极为排外的剑气长城。
剑气长城与浩然天下这边的人,大致算是那种相看两厌的场景,谁也看不惯谁。
哪怕是那个大端王朝剑道宗门嫡系出身的剑修方述,也自认做不来俱芦洲剑修那般舍生忘死的壮烈赴死,数千年来,剑气长城那边,除了那些本土剑修以外,浩然天下剑修唯一能在那边受点待见的,或许就只有俱芦洲那些剑修了。
先前文庙那边,老秀才从礼圣口中亲自得了那个注定惊世骇俗的结果,就连一向以善待人的老秀才,都不免骂了句极为难听的脏口。
婆娑洲本就处于浩然天下最南处,那么更往南一些?
便是蛮荒天下了。
浩然天下与蛮荒天下之间,若是没有那座剑气长城,会如何?
没有那些自出生便在练剑出剑又等死的剑修,又会如何?
老秀才和礼圣,文庙圣贤,哪怕是浩然天下山巅,其实都知道。
但知道是一码事,如何做又是一码事,所以老秀才才会忍不住在礼圣那边爆了粗口。
此时那座剑气长城之上。
剑修绵延一线,看似相连一线,实则彼此之间相隔甚远,若是从城头之上往更南边的战场远眺,便能看见蛮荒天下那边的大妖,一个个现出大妖真身,皆是绕过那处绵延万万里的十万大山,前赴后继冲向北边这座孤于天地间的剑气长城。
城头茅屋那边,那个先前曾片刻现身的老人这次连茅屋都懒得出。
老人的茅屋外,是几位关系要好的年轻剑修,男女都有。
城头另一边,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光着脚,将小脚丫伸出城头,前后晃荡。
小丫头身边站着两人,一老一少,小丫头仰起头,看了身旁两位剑修,对着南边努了努嘴,撇了撇嘴,有些失望的说道:“没意思,就来了两个破烂飞升,董三更,齐廷济,你俩商量商量,谁去宰了。”
苍老模样的老人冷哼一声。
而驻颜有术容貌俊美的少年淡淡笑了笑,打趣道:“隐官大人怎么不自己动手?”
羊角辫丫头偏着脑袋想了想,语气平静,“齐廷济你先去宰了他,等你回来我们俩再打一架就是了,陈清都肯定不拦着。”
少年模样的齐廷济呵了一声,一袭白色长褂迎着城头风,被吹得老高,仙气飘飘。
年老模样的老剑仙,自然便是董三更了,他看了蛮荒天下那边一眼,啐了口唾沫,“那些畜生哪次不是雷声大雨点下,只要没有托月山那几头畜生带头冲阵,他们即便是飞升境,又敢靠近城头多远?”
齐廷济接过话,说道:“听说那边年轻一辈里,出了几个极有意思的?”
羊角辫小丫头若有所思。
董三更回望了城头另一头一眼,笑容玩味,说道:“先前姚冲道家那丫头便被引下城头,身陷围杀,听说吃了不少亏,而围杀她的那几头小畜生,好像就是出自托月山,听说来历不俗,即便是在托月山那边,也都金贵得很,”而后老剑仙甩了甩袖子,接着道:“救人的,是宁家那小子,以伤换命,硬生生把那宁家丫头背回了城头。”
齐廷济看着董三更那古怪笑意,有些疑惑,“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了,有什么好笑的?”
董三更背着手,也不卖关子,径直说道:“关键那小子虽说受伤不轻,可身边是跟着纳兰夜行的,明明没到大道受损伤了根基的地步,回来后却偏偏在那姑娘面前装出一副快死的样子,宁家那丫头可能是实在心里过意不去,天天往宁府那边跑,这段时间,姚冲道那老儿的心,可揪得紧。”
哪怕是齐廷济这种淡漠性子,在听完董三更的话后,都不由得遥遥冲着城内一座宅邸,竖了竖大拇指。
在城头另一边,有人抱着一个酒壶,醉卧云海上,男子生得极为俊俏,半点不输那位齐老剑仙,每每有城头女修注目这边,他都会遥遥举一举酒壶。
那些女子便会看娇红了脸,连忙转开,不敢与他对视。
有个与他眉眼间有些相像却半点算不上俊俏的男子剑修伸手揉了揉眉头。
那男子身边一位交情匪浅的剑仙便打趣他道:“米祜,别总想护着你这弟弟,你要是再不跻身仙人境,下一次城头出剑,你那本来就被你弟弟分得为数不多的战功,就更要被我远远甩在身后了。”
“咱们剑气长城这边,虽说不以境界论交情,可若是哪天我们都战死在南边了,我岳青都他娘是个剑仙了,你就只是个玉璞境,可别跟人说你米祜跟我岳青是至交。”
米祜也有些难为情起来,歉意道:“对不住了。”
男子剑仙抬了抬手,“我岳青无牵无挂的,孤家寡人一个,比不得你米祜,也就是唠叨你两句,你爱怎样就怎样,哪怕你就是出城身陷死境,我与你保证,身后都一定会站着个名为岳青的剑修,将你带回城头。”
米祜深吸一口气,却半点不矫情,只是对着男子拱了拱手。
城头之上,有女子悬坐秋千上,却是不去看城头以南那处大妖汇聚的战场,只是挽了挽鬓间发丝。
城头上的女子剑修们,时不时的还是会抬起头,看向那个在云海上喝酒的俊俏青年,别看他生得俊俏,出剑可半点不含糊,自他第一次下了城头出剑起,便是剑气长城年轻一辈中出剑最为狠厉的一个,若非境界暂时不高,此人在避暑行宫那边的年轻一辈里,排名都极为靠前。
自然也不止剑气长城这边,在蛮荒天下那些督战大妖眼中,那个名为米裕的年轻剑修,也是颗只想除而后快的眼中钉。
在蛮荒大妖那边,除了城头几位威胁极大的上五境剑仙以外,光说年轻一辈,便罗列出足足二十余人的必杀名单。
其中排名最为靠前的,便是先前身陷一场围杀而未死的姚姓丫头,还有那个来救人的宁姓少年,两人排名甚至不分先后,蛮荒那边的意见难得一致,下次只要这两人下了城头,就不必再顾及城头那几位大剑仙出剑阻拦与否了,都要不计代价将他们留在城头以南。
剑气长城剑修茫茫多,除了本土剑修以外,其实极少能见到外乡剑修,那座俱芦洲的剑修倒是有不少会选择跨洲再走过那座倒悬山来这边出剑,可毕竟比起剑气长城这边的本土剑修,那些浩然天下的剑修实力,在本土剑修眼里,也就那样。
浩然天下不待见剑气长城的剑修,剑气长城这些剑修也不在意浩然天下那边的看法。
剑气长城天幕处,便有三教圣人坐镇此处,千百年来都在此处,但却极少现身,剑气长城这些剑修们也是眼不见心不烦,双方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得益彰。
剑气长城撇开积年累月的残酷战场不谈,本就是处世间罕见的福地,尤其对于剑修来说,不说本土剑修,只说从浩然天下来的那些外乡剑修,只要抵御得住那股积累万年的剑意侵袭,此处便是世间最大的一座洗剑池。
城头之上,剑修们纷纷从城内向这边汇聚。
都在等着那些蛮荒妖族畜生离城头再近一些。
几位交情不错的剑修们,纷纷掏出酒壶,仰头饮酒。
剑气长城的剑修喜饮酒,此事不分男女,都是如此。
城头那座茅屋里的老人终于走出城头。
聚集在老人屋外的年轻剑修们便都笑着和老人打过招呼。
老人是出了名的脾气臭,唯独在年轻人这边,显得格外的好说话。
于是城头上便出现了古怪一幕。
一个老人身后带着一群孩子在茅屋这边,其余年龄各异的“大人”们则分散在城头各处。
年龄越大、境界越高的,反而离老人越远。
此处城头高过白云,若是不去计较城头外边那些注定风带不走雨漱不清的血腥味道,景色却是极美的。
剑修们无形之中遥遥牵连成一线,与城头外的蛮荒天下暮色接壤,
与那些已然缓缓汇聚的妖族大军,遥遥对峙。
那么从天幕处,那些三教圣人们看来,
便是人间一座城头萤火如介子。
唯有剑气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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