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意识的几何防御

　　警卫的脚步声在走廊尽头消失，金属门锁发出轻微的闭合声。苏羽在房间中央站定，目光扫过墙壁上那些几乎看不见的传感器光点。他们给他换了一个更大的房间，柔软的床铺，甚至有一扇能看见城市天际线的观景窗。这种突如其来的优待比冰冷的囚室更令人警惕。

　　他知道测试很快就会开始。那些穿着白色制服的人不会给他太多准备时间。

　　苏羽在床边坐下，闭上双眼。秦岚的记忆碎片像水下的光影般在意识中浮动。不是完整的图像或声音，而是一种知识的质感——关于意识的结构，关于思维如何被编码，又如何被隐藏。

　　GSS-1的几何扭曲技术。这个名词在他脑海中浮现时带着秦岚特有的冷静语调。不是防御，不是抵抗，而是扭曲。将直线变成曲线，将逻辑变成随机。

　　他尝试在脑海中构建第一个几何模型：一个克莱因瓶。思维沿着瓶壁流动，永远找不到内外边界。真实的情感与虚构的回忆在四维拓扑中交织，无法分离。

　　然后是第二个模型：彭罗斯三角。不可能的形状，逻辑的悖论。测谎仪读取的真实数据将在这种结构中被引向无解的循环。

　　苏羽的呼吸逐渐平稳。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分裂成两个层面：表层维持着正常的思维流动，深层则在构建这些复杂的几何防御。汗水沿着他的太阳穴滑落。这种精神上的精密操作比任何体力劳动都更消耗能量。

　　门无声地滑开。两名穿着白色制服的技术人员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安娜·陈。

　　“时间到了，苏先生。”

　　测谎室比之前的任何房间都要简洁。纯白色的墙壁，唯一的家具是一张符合人体工学的躺椅。天花板上悬挂着多组传感器阵列，细小的光点在镜片后闪烁。

　　苏羽顺从地躺下，感受着冰凉的接触电极贴上他的太阳穴。

　　“只需要放松，苏先生。”首席技术官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来，“我们只是要确认一些基本信息。”

　　第一个问题很简单。

　　“你的名字是苏羽吗？”

　　在意识的表层，他回答“是”。同时，在深层，克莱因瓶开始旋转。测谎仪读取到的生物信号是真实的，但这些信号经过了几何结构的扭曲重组。真实的确认变成了拓扑学上的无限循环。

　　传感器阵列发出平稳的嗡鸣。技术人员交换了一个眼神。

　　第二个问题接踵而至。

　　“你认识秦岚博士吗？”

　　“是。”

　　这一次，彭罗斯三角开始发挥作用。肯定的回答在逻辑悖论中被引向不可能的方向。测谎仪记录下的神经信号既真实又毫无意义，就像试图在莫比乌斯环上确定正反面。

　　苏羽感到一种奇异的分裂感。他必须同时维持两个完全不同的思维过程：回答问题的表层意识，和操纵几何结构的深层意识。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

　　问题逐渐深入。

　　“你是否接触过GSS项目的核心数据？”

　　“否。”

　　在几何防御中，这个否定回答被转化为分形结构。每一个“否”都包含着无限个微小的“是”，就像曼德博集合的边界，无限复杂，永远无法确定真实属性。

　　技术官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困惑。

　　“重新校准传感器。他的神经信号...不太对劲。”

　　苏羽几乎要微笑了。秦岚的方法正在起作用。

　　接下来的问题更加直接。

　　“你是否在意识中隐藏了某些信息？”

　　“我不知道。”

　　这是实话。在希尔伯特曲线的无限路径中，真实与虚构失去了界限。他不知道哪些是秦岚留下的记忆碎片，哪些是自己想象的产物。测谎仪记录下的困惑是真实的，但这种真实已经被扭曲成了数学上的无限序列。

　　传感器阵列开始发出不稳定的杂音。

　　“他的神经信号在随机波动，但每个波动都是真实的...”一个技术人员低声说道。

　　安娜·陈走到观察窗前，眉头微蹙。苏羽能感觉到她的目光，锐利而充满审视。

　　“继续。”她通过通讯器下令。

　　问题变得更加尖锐，试图突破他的防御。

　　“你是否计划逃离这个设施？”

　　“否。”

　　在意识的几何空间中，这个回答被映射到庞加莱回归定理中。无论问题如何变化，最终都会回到起点——真实但无意义的神经信号。

　　苏羽感到精神上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维持这种复杂的思维结构需要极大的专注力。他开始理解为什么秦岚选择将这种知识隐藏起来——这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精神负担。

　　“他的生理指标显示极度疲劳，但神经信号仍然...随机。”技术官汇报道。

　　安娜走近躺椅，俯视着苏羽。

　　“你在做什么，苏羽？”

　　他没有回答。在意识的最深处，他构建了最后一个几何模型：康托尔集。在完整的思维线段中移除中间三分之一，然后再移除剩余线段的三分之一，如此无限循环。真实的信息就隐藏在这些无限的空隙中，测谎仪永远无法触及。

　　传感器阵列突然发出一连串急促的警报，然后彻底安静下来。

　　“设备过载了。”技术人员难以置信地说，“他...他的神经信号导致系统无法解析。”

　　安娜·陈凝视着苏羽，眼神复杂。她挥手让技术人员离开房间。

　　当只剩下他们两人时，她轻声问道：“这是秦岚教你的吗？”

　　苏羽缓缓坐起，拆除头上的电极。他的动作有些颤抖，精神上的消耗几乎达到极限。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是实话。在康托尔集的无限空隙中，真实与虚假已经失去了意义。

　　安娜注视了他很久，最后转身离开。

　　“带他回房间。”

　　回到新房间后，苏羽瘫倒在床上，精神上的疲惫如实质般沉重。但在他意识的某个角落，那些几何模型仍在自主运转，像一套精密的免疫系统，保护着秦岚留下的秘密。

　　窗外的城市灯火渐次亮起，在玻璃上投下细碎的光影。苏羽望着那些光点，感受着意识中刚刚建立起来的防御体系。这不是终点，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一场在意识深处展开的无声战争。

　　而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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