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无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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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钥匙入手,冰冷刺骨。

  梅尔莫斯甚至来不及感受那上面蕴含的庞大力量,大祖母已经转身,带着幸存的几个氏族之长,冲向了圣地的最深处。

  她们的速度快到了极致。

  梅尔莫斯也感觉棘手,因为这是就连梅耶尔也要慎重的世界外侧的来客。

  但他没有犹豫,紧随其后。

  战士可以害怕,但不能犹豫。

  犹豫,就会败北。

  越是深入,周围的海水就越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结晶化。

  他们穿过一道由巨大水晶构成的拱门,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通透的水晶洞窟。

  洞壁上折射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幽蓝光辉,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神国。

  洞窟的中央,是一座白骨祭坛。

  祭坛之上,一柄散发着柔和蓝辉的巨剑静静地插在那里。

  【潮汐之剑】。

  但此刻,这柄传说中的神器,正发出一阵阵剧烈的、悲怆的嗡鸣。

  那不是金属的震动。

  是一个灵魂在哀嚎。

  梅尔莫斯抬起头。

  洞窟顶部的黑暗,活了过来。

  那不是阴影,而是一团正在向下“流淌”的,湿滑的黑色胶质。

  没有固定的形状。

  它在蠕动,在重组,每一次变化都挑战着观看者对几何的最基本认知。

  胶质之下,无数发光的血管网络错综复杂,随着一种怪异的节律搏动着。

  无数鳃裂在它表面张开,闭合,发出永不停歇的,混合了无数种痛苦的立体低语,直接凿进脑髓。

  千喉之龙。

  萨拉索斯。

  它那违背常理的、不可名状的本体,正在从世界的裂隙中,缓缓渗入。

  “来不及了……”

  黑鳍氏族的祖母发出了绝望的呻吟,她的精神在目睹那东西的瞬间就受到了重创,七窍都渗出了血丝。

  就在这时。

  大祖母笑了。

  她松开手中的拐杖,那根陪伴了她百年的老伙计坠入水中。

  她张开双臂,迎向那正在渗入的恐怖。

  “以我之血肉,筑不落之墙!”

  她的身体,从内而外地燃烧起来。

  不是火焰。

  而是一种纯粹的生命光辉。

  血肉在消融,骨骼在化光。

  她的整个存在,都在这瞬间化作一道璀璨的能量洪流,冲天而起,在洞窟顶部构成了一面巨大的、半透明的能量屏障,硬生生将萨拉索斯的侵蚀阻挡在外。

  以自己的身体为祭品,发动的最古老,也是最后的秘术。

  那道屏障,是她燃烧了自己近两百年的生命,换来的最后喘息。

  大祖母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

  只有她最后的嘶吼,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在梅尔莫斯的脑海里炸响。

  “拔剑!”

  “为了族群!”

  梅尔莫斯冲向祭坛。

  他一跃而上,手中的鲸骨钥匙精准地插入了潮汐之剑剑柄下方那个古老的锁孔。

  咔嚓。

  一声轻响。

  剑柄入手。

  冰冷。

  但下一刻,一股无法言喻的信息洪流,冲垮了他意识的堤坝。

  没有画面,没有文字。

  是无数灵魂的悲鸣。

  是上古的祭司们,将自己的生命与灵魂投入熔炉,锻造的不是剑,而是一座监牢。

  这柄剑的本质,就是萨拉索斯被活生生撕扯下来的一部分核心意识!

  他们虎鲸一族,不是神器的守护者。

  他们是狱卒!

  世世代代,看守着一个随时可能越狱的古神!

  而萨拉索斯对他们的仇恨,也并非捕食者的贪婪。

  而是囚徒对狱卒那刻骨铭心,不死不休的怨毒!

  就在这时。

  洞窟顶端那团缓缓渗入的,不可名状的黑色胶质,突然静止了。

  那永不停歇的,搅乱心智的立体低语,也第一次出现了统一的调律。

  无数个鳃裂发出的杂音,汇聚成了一道单一的,带着探究意味的嗡鸣。

  它似乎察觉到了。

  察觉到了梅尔莫斯这具渺小躯壳之下,那虚无的神性本质。

  一滴浓稠的黑色液体,从萨拉索斯的本体上滴落。

  它没有坠入水中,而是悬浮在半空,在梅尔莫斯面前,剧烈地蠕动,变形。

  黑色褪去,化为苍白。

  血肉在虚空中滋生,骨骼自行构筑。

  一个完美无瑕的,通体雪白的少女,被那团黑液吐了出来。

  是维斯蒂亚。

  但又不是她。

  她的皮肤不再是病态的苍白,而是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白玉,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那双血色的眼瞳里,没有了孤独与戒备,取而代之的,是洞悉人心的妩媚与冰冷的智慧。

  她赤裸着,莲步轻移,走到梅尔莫斯面前,吐气如兰。

  “梅尔莫斯。”

  她的嗓音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每一个音节都在拨动着雄性最原始的本能。

  “交出它。”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向那柄潮汐之剑。

  “我知道你不是他们中的一员,你比他们所有人都更高贵,更强大。”

  “你是天生的王。”

  “只要你把这柄囚禁了我的牢笼还给我,我将为你献上整个深海。”

  她的红唇勾起一抹足以令神明堕落的弧度。

  “所有的雌性,从今往后,都将是你的奴仆,你的后宫。”

  “你将成为这片大海唯一的皇帝,享受永恒的生命与无尽的欢愉。”

  梅尔莫斯看着她,又抬头看了看上方那团巨大的,还在流淌着粘液的黑色肿瘤。

  他没说话。

  只是伸出手,挠了挠鼻子。

  然后,他用一种很奇怪的,带着点疲惫的语气开口。

  “我说……”

  “你们这些当反派的,诱惑人的套路能不能换一套?”

  “就没点新意吗?”

  被制造出的维斯蒂亚,脸上的媚笑僵住了。

  “虽然你这个提议,确实很诱人。”

  梅尔莫斯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可惜,皇帝的快乐,我已经享受过了。”

  他话锋一转,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完美的造物。

  “而且最关键的是,你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我今年才六岁。”

  他伸出手指比了个六,在维斯蒂亚眼前晃了晃。

  “六岁!”

  “你想给一个六岁的孩子开后宫?”

  “你这思想也太龌龊了吧?你还是不是人啊?”

  梅尔莫斯一脸的嫌弃。

  说完,他不再理会那个表情彻底凝固的“维斯蒂亚”。

  他双手握紧了潮汐之剑的剑柄,胸腔里那颗属于兽人的心脏,沉重而有力地跳动起来。

  他双臂的肌肉贲张,将那身漆黑的皮肤绷得如同钢铁。

  “嗡——!”

  在一阵凄厉的,仿佛要撕裂灵魂的哀鸣中,潮汐之剑被他从祭坛里,一寸一寸地,拔了出来。

  剑被拔出的瞬间,眼前的“维斯蒂亚”脸上那足以令神明堕落的媚笑,彻底凝固。

  她的身体像是被风化的沙雕,无声地崩解,散成一地苍白的粉末,被水流冲散。

  梅尔莫斯没空理会这个拙劣的冒牌货。

  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手中这柄活着的监牢上。

  【潮汐之剑】在他手中剧烈震颤,发出的不是金属的嗡鸣,而是来自无数灵魂深处的,最凄厉的哀嚎。

  它在害怕。

  它在恐惧。

  它在哀求。

  梅尔莫斯瞬间明白了。

  这柄剑,就是萨拉索斯被撕扯下的一部分。

  而他,就是新的狱卒。

  一个六岁的狱卒,看守着一头来自世界之外的古神。

  这剧本也太地狱了。

  他抬头,看向洞窟顶部那团正在缓缓渗入的黑色胶质。

  不能在这里打。

  他很清楚,自己一旦解放全部力量,第一个崩溃的不是萨拉索斯,而是脚下这片脆弱的世界。

  就连之前陪他“玩”了三年的克拉肯,他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稳赢。

  更何况是这种连梅耶尔的资料库里都只有“极度危险”四个字标注的玩意儿。

  必须把它引走。

  梅尔莫斯做出了决定。

  他没有丝毫犹豫,握紧了那柄哀嚎的巨剑,将那股足以扭曲时空的恐怖力量,尽数灌注于自己的双腿。

  他要跑。

  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天涯海角。

  轰——!

  他脚下的白骨祭坛瞬间化为齑粉。

  整个人如同一颗黑色的炮弹,调转方向,朝着来时的水晶洞窟顶部,悍然撞去!

  没有保留。

  没有试探。

  就是最纯粹的,野蛮的冲撞!

  “轰隆——!!!”

  坚不可摧的水晶穹顶,在他七万亿吨的恐怖质量面前,脆弱得如同窗户纸。

  无数巨大的水晶碎块伴随着崩塌的岩层轰然坠落。

  整个洞窟都在哀鸣,坍塌。

  汹涌的海水疯狂倒灌,形成一个巨大的、通向深渊的漩涡。

  梅尔莫斯撕裂了那层由大祖母生命构筑的最后屏障,化作一道冲天的黑色流星,朝着海面疯狂冲去。

  他身后的黑暗中,那团不可名状的黑色胶质,发出了无数道尖锐的,混杂着暴怒与狂喜的嘶鸣。

  它顺着梅尔莫斯撞开的缺口,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水,疯狂涌入这个世界!

  梅尔莫斯冲出了海面。

  但他没有停下。

  他踩着海浪,在广阔无垠的海面上,狂奔!

  他每一步落下,脚下的海面都会被恐怖的巨力踩得凹陷,炸开。

  他身后,一道数百米高的、遮天蔽日的恐怖海啸,被硬生生掀起,跟随着他的脚步,朝着远方推进。

  他一边狂奔,一边回头看了一眼。

  终于,他看清了那东西的全貌。

  从远处看,那像是一条没有翅膀的,无限延长的黑色巨龙。

  但当距离拉近。

  那违背几何学常理的形态,让梅尔莫斯那七阶神明的灵魂,都感到了极度的不适。

  它的身体结构在不断缓慢地蠕动,重组,根本没有固定的形态。

  皮肤并非鳞片,而是一种湿滑、半透明的黑色胶质。

  隐约可见其下,是无数错综复杂,正随着诡异节律搏动着的发光血管网络。

  它的头颅,是一个放大数千倍的七鳃鳗吸盘。

  那圆形的巨口中,是数十圈如同破碎玻璃般,螺旋排列的惨白利齿。

  它没有眼睛。

  但在头颅上方,生长着无数不断开合的鳃裂。

  那些鳃裂,既是它的感官,也是它的发声器官。

  时不时地,从它那蠕动的躯干上,会随机生长出由水构成的半透明触手,或是由无数尸骨与珊瑚强行拼接而成的巨爪。

  不,不对。

  它并没有固定形态。

  在同一时刻,梅尔莫斯同时看到截然不同的景象,看到巨大的鲸鱼骨架,看到纠缠的触手,看到无数旋转的惨白眼球,看到宇宙星空,看到腐烂的生物……

  上一秒是黑夜,下一秒是白昼,然后再跳回黑夜。

  目睹这一幕,强烈的眩晕感直冲天灵盖。

  空间在迷失,时间在错乱。

  理智,正在被污染,被扭曲。

  那永不停歇的立体低语,此刻更是清晰无比。

  鲸鱼临死前的悲鸣。

  甲壳被碾碎的刮擦声。

  人类婴儿般的呢喃。

  童年已遗忘的一段歌。

  完全陌生的语言和音乐。

  宇宙背景辐射的噪音。

  无数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像一根烧红的钢钎,直接捅进了他的脑髓里。

  最后,虚无神性得出结论:理性无法理解“祂”,祂是无理性。

  祂不是“仇恨狱卒的囚犯”,祂不应有任何可以理解的动机。祂袭击虎鲸族、寻找潮汐之剑的行为,在非理性视角下是无意义的。

  潮汐之剑并非它的“核心”:祂并非需要剑来恢复力量。祂接近剑,可能只是因为剑是此地最有序、最理性的造物,如同绝对零度会自发地向高温区域传导热量,“无理性”会本能地侵蚀和瓦解最精致的“理性造物”。

  祂对虎鲸族的毁灭,仅仅是祂“经过”时带来的自然现象,如同山崩会掩埋路径上的蚁穴,山崩并无恶意,蚁穴也无罪,这仅仅是其存在本身带来的后果。

  ……

  不对,不对,这样理解也是不对的!

  理解是错的!理性是错的!

  “理性是错的”也是错的!

  ““理性是错的”也是错的!”也是错的!

  ……

  所有结论都是错的!

  错的本身也是错的!

  那就是对的!对的一切都是对的!

  ……

  梅尔莫斯闷哼一声,七窍都渗出了鲜血。

  手中的潮汐之剑,更是抖得像个筛子,那份源自同一存在的“反理性”的感觉,通过剑柄,清晰地传递过来。

  梅尔莫斯眼神一冷,握紧了剑柄。

  虚无的神性,将污染消除。

  他对着身后那片追逐而来的混沌与疯狂,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尖牙。

  “吵死了。”

  他不再回头,只是朝着那无尽的深蓝,跑得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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