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7章 居安思危与一成之力

　　冰晶宫内，时间仿佛在颜爵那句带着沉重觉悟的“受教了”之后，陷入了凝滞。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之前的戏谑、无奈或绝望，而是一种被残酷现实洗礼后的、近乎肃穆的寂静。颜爵低垂着头，目光落在自己微微握紧的双手上，那双手曾执画笔描绘仙境万千风月，也曾持玉笛吹奏逍遥天籁，而如今，它们似乎将要握住的是幕天阁司仪那象征着权责与束缚的令牌与卷宗。

　　默看着他这副模样，脸上那如同冰锥般锐利的神情渐渐缓和下来，但眼神中的那份清醒与告诫，却并未减少分毫。她向前走了两步，停在颜爵面前不远处，声音不再像刚才那般咄咄逼人，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语重心长的意味，如同一位看透了世事沧桑的长者，在点醒一位尚存天真幻想的后辈：

　　“颜爵啊颜爵，” 她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颜爵的心湖中激起沉重的涟漪，“你总算是又想起，何为居安思危，与未雨绸缪了。”

　　“居安思危”，“未雨绸缪”。

　　这两个词，如同警钟，在颜爵的识海中轰鸣震荡。他曾经是懂的。在灵犀阁尚存，仙境各方势力暗流涌动之时，作为司仪的他，需要平衡各方，需要洞察先机，需要为可能发生的冲突做好准备。那时的他，虽追求艺术与自由，却也深知肩上担负的责任，行事并非全然随心所欲。

　　然而，随着灵犀阁成为历史，他与冰璃雪结合，隐居在这相对与世隔绝的冰晶川，长久地沉浸在艺术的创作与爱侣的相伴中，那份时刻保持警惕、为未来谋划的危机意识，确实在不知不觉中被这看似永恒的冰雪与安宁消磨了许多。他习惯了冰晶川的绝对寒冷带来的“安全”，习惯了自己作为艺术之灵的“超然”地位，甚至……有些过于依赖水清漓与幕天阁这棵“大树”所带来的无形庇护，以至于险些忘记了，这仙境、这诸天，从来都不是一个绝对安全的温室。

　　“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等到发生了，再去弥补，再去后悔的。” 默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沉重的穿透力，“万一，我是说万一，真正的、远超你想象的危险来临之时……”

　　她刻意停顿，目光如炬，紧紧锁住颜爵骤然抬起的、带着惊悸的眼睛，

　　“你这‘闲云野鹤’，要拿什么去保护好自己？又拿什么，去保护好你想要保护的人呢？”

　　“保护好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这句话，像是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颜爵内心最柔软、也最不容触碰的禁区！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转头，望向宫殿之外，那无尽风雪中若隐若现的、属于冰璃雪的清冷气息所在的方向！

　　璃雪！

　　他颜爵此生最重要的牵绊，他愿意用一切去守护的冰雪之灵！如果……如果真的有连幕天阁都需要严阵以待的危机降临，如果真的有超越他认知的恐怖存在突破了冰晶川的防御……他这“闲云野鹤”的力量，真的足够吗？他能确保在滔天巨浪中，护住璃雪的周全吗？

　　一想到那种可能性，颜爵就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冰晶川万载不化的玄冰还要刺骨！

　　默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触及了他最深的恐惧。她没有丝毫放松，反而用更加冰冷、更加残酷的事实，将他最后一点侥幸心理也彻底碾碎：

　　“有些人和物，一旦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见证过无数次失去与毁灭的苍凉，“颜爵，你别忘了，清漓作为水的主宰，我作为他的伴侣，只要有水存在的地方，就有我们的耳目。”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审判，宣示着一种无处不在的、上帝般的视角。水，是构成万千世界的基础元素之一，遍布宇宙角落。这意味着，水清漓和默，即便不主动窥探，也能通过水元之力的自然反馈，感知到无数世界中发生的悲欢离合、诞生与毁灭。

　　“类似的事件，” 默的目光变得幽深，仿佛看到了无数破碎的世界与湮灭的文明倒影，“我们见过太多太多次了。多到数不清，多到……懒得去数。”

　　“多到数不清，多到懒得去数”！

　　这是何等的轻描淡写，却又蕴含着何等惊心动魄的残酷真相！在这轻飘飘的话语背后，是无数个世界、无数个文明、无数个像颜爵一样曾以为可以守护挚爱、最终却在绝望中失去一切的悲剧重演！在水清漓和默那近乎永恒的寿命与广阔的视角下，个体的悲欢，渺小得如同尘埃，常见得令人麻木。

　　颜爵的脸色，已经苍白得毫无血色，身体甚至开始微微颤抖。他无法想象那是怎样一幅地狱般的图景，也无法承受那种失去璃雪的恐惧。

　　而默，给出了最后一击，也是最直接、最令人绝望的实力对比：

　　“颜爵，我毫不夸张地告诉你——”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绝对的自信与一种近乎怜悯的残酷，“即使，我只动用一成力，你也无法在我手里，护住璃雪姐姐。”

　　一成力！

　　仅仅一成力！

　　这个数字，像是一道毁灭性的雷霆，劈开了颜爵所有的认知防线！他知道默很强，得到了水清漓和世王的倾力培养，实力早已今非昔比，足以与许多远古仙子比肩。但他从未想过，差距竟然大到如此令人绝望的地步！自己倾尽全力，甚至可能连她随手一击的一成力量都抵挡不住？那还谈何保护？在那样的绝对力量差距面前，所有的艺术、所有的计谋、所有的决心，都显得如此可笑和苍白无力！

　　这不是威胁，这是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是基于对彼此实力的绝对了解，所做出的残酷判断。

　　默看着颜爵那彻底被击垮、信念近乎崩塌的模样，终于缓缓收起了那迫人的气势。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语气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劝慰：

　　“现在，你明白了吗？颜爵。幕天阁司仪这个位置，赋予你的不仅仅是琐碎的公务，更是一种力量，一种身份，一种……在真正危机降临时，能够让你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也更有能力去守护你想守护的一切的……资格和资本。”

　　“拥有幕天阁作为后盾，掌握司仪所能调动的资源与信息，你才能真正的‘未雨绸缪’，才能在风雨来袭时，为冰晶川，为璃雪姐姐，撑起一把足够坚固的伞。而不是只能无助地看着，祈祷灾难不要降临。”

　　“这才是‘居安思危’的真正含义。不是在安宁中享受安逸，而是在安宁中，积蓄足够应对一切风暴的力量。”

　　颜爵怔怔地站在原地，仿佛化作了一尊冰雕。默的话语，如同最凛冽的寒风，吹散了他心中所有不切实际的迷雾，也将他一直以来刻意忽略的、关于力量与责任的残酷真相，血淋淋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默，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后怕，有震撼，有羞愧，但最终，都化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的坚定。

　　他再次看向宫殿外冰璃雪气息所在的方向，然后，转回头，对着默，也对着始终静立如水、却散发着无形威压的水清漓，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次，没有任何不甘，没有任何委屈。

　　只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清醒，与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心。

　　“颜爵……明白了。”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沉重，“此后，必当竭尽全力，不负司仪之职，不负……守护之责。”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向往闲云野鹤的艺术之灵颜爵，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幕天阁司仪颜爵。为了那份不容有失的守护，他必须负重前行。

　　默看着他眼中那份终于沉淀下来的觉悟，微微点了点头。她知道，这一次，颜爵是真的“上路”了。

　　水清漓始终沉默，但冰蓝色的眼眸中，却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认可。他的小妻子，这番连消带打、直击要害的“教育”，效果显着。或许，未来的幕天阁，真的能多一位得力的干将。而这一切，都源于她那份，希望身边之人都能拥有自保与守护之力的、深沉而“霸道”的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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