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旧物牵出关键人

　　宸王府，密室。

　　赵茂像一头被囚禁的猛兽，在狭小的空间内来回踱步，每一步都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躁与力量。距离收到下水道传来的“信物已送达，李大人示警”的消息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对他而言，漫长得如同整个冬季。

　　“王五那边有新的消息吗？”他猛地停下，看向刚刚从外面回来的阿虎，声音沙哑。

　　阿虎摇了摇头，脸色凝重：“头儿，王五那边还是老样子，只说会尽力周旋，但不敢有太大动作。他说张世荣那边盯得很紧，特别是对李大人的牢房。而且……”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我们安排在刑部大牢附近观察的兄弟发现，今天上午有几个生面孔在牢狱外围转悠，身手看起来不像是普通衙役，倒像是……军中好手或者专业的杀手。”

　　赵茂的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果然！张世荣这老狗，明的不行，就要来暗的了！他这是要找准机会下死手！”他拳头紧握，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我们必须更快！李兄在里面的每一刻都危险万分！”

　　“头儿，劫狱的准备已经差不多了，路线、接应、人手都安排好了，只等您一声令下！”负责行动的老鬼沉声道，“虽然风险大，但再等下去，恐怕……”

　　“不行！”一直沉默旁观的陈先生再次出声反对，他花白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殿下，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住气！劫狱是最后万不得已的手段。我们现在有了新的变数——李大人收到的‘信物’！当务之急，是必须先弄清楚那‘信物’到底是什么？它能否给我们带来破局的机会？”

　　赵茂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陈先生说得对，愤怒和冲动解决不了问题。黄菡那孩子千里迢迢、用如此奇特方式送来的东西，绝不会是寻常之物。李致贤不惜用倒掉食物的方式示警，也说明此物极其重要。

　　“信物……”赵茂沉吟道，“李兄无法直接说明，我们只能猜测。与太子旧案有关？是证据？是名单？还是……钥匙？”他脑中飞速运转，结合李致贤一直在追查的方向，以及黄菡父亲信中所言“或可助公”，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与此案相关的线索！

　　“如果我们能先一步找到信物所指的关键人或证据，或许就能掌握主动权，甚至能反过来要挟张世荣，逼他放人！”陈先生眼中闪烁着精光，“这比硬碰硬的劫狱，成功率更高，后患也更小！”

　　赵茂眼神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可是，我们不知道信物具体是什么，更不知道它指向哪里。如何寻找？”

　　密室中陷入短暂的沉默。这确实是个死结。

　　就在这时，密室外传来三长两短的叩门声，是自己人的暗号。门被推开，一个负责在市井间打探消息的兄弟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和神秘。

　　“头儿，陈先生！有件蹊跷事！”那兄弟压低声音，“咱们不是一直在查和张世荣不对付、或者可能知道些旧事的人吗？今天上午，西城‘听雨茶楼’有个老说书先生，在那儿说了一段《前朝秘辛·紫垣星落》，讲的是前朝一位太子被废的故事，本来没什么稀奇，但他结尾加了段自编的定场诗，里面提到了‘玉碎瓦全难分辨，紫垣星落忆前缘’！跟咱们之前散播张世荣罪状的内容完全不搭边，但……但这‘紫垣星落’，听着怎么那么耳熟？”

　　“紫垣星落？！”赵茂和陈先生几乎同时惊呼出声！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陈先生猛地站起身：“那说书先生叫什么？多大年纪？背景如何？”

　　“老先生姓吴，大家都叫他吴瞎子，其实眼睛不怎么瞎，就是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大概六十多岁，在听雨茶楼说了几十年书了，平时就爱讲些前朝旧事、宫廷秘闻，也没人在意。背景……好像就是个普通老艺人，无儿无女，孤身一人。”

　　“吴……瞎子？”陈先生喃喃重复着，猛地，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到书桌旁，翻找之前他们搜集的、与太子旧案可能相关的人员残存资料。由于年代久远，很多资料都已缺失或模糊不清。

　　“东宫……东宫……”陈先生的手指在几张泛黄的纸片上划过，突然停在一个模糊的记录上，“……东宫典玺局，曾有一名负责保管文书、偶尔也为太子诵读话本小说的内侍，好像……也姓吴！太子出事后，东宫属官散的散，死的死，记录不全了……会不会……”

　　“东宫典玺？！”赵茂一个箭步冲过来，看着那模糊的记录，心脏狂跳！李致贤之前和他提过，太子旧案的关键在于人证物证几乎被清扫一空！如果这个吴瞎子，就是当年东宫典玺局的那个吴姓内侍……那他很可能知道些什么！甚至，李致贤收到的信物，就可能与他有关！“玉碎瓦全，魂归紫垣。星落之地，即是起点。” 那定场诗里的“紫垣星落”，绝非巧合！

　　“快！备车！去听雨茶楼！”赵茂当机立断，他必须立刻见到这个吴瞎子！

　　“殿下，不可！”陈先生连忙阻止，“您身份特殊，不宜直接露面！而且若他真是关键人物，张世荣说不定也暗中监视着！我们需谨慎行事！”

　　赵茂强迫自己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先生说得对。阿虎，你带几个机灵的生面孔兄弟，立刻去听雨茶楼，想办法请吴先生过来……不，茶楼人多眼杂，请他到我们在西城的那个安全绸缎庄去！态度一定要恭敬，就说……就说有故人之后，仰慕他的故事，想请他单独说一段书，酬金加倍！”他迅速做出了安排。

　　“明白！”阿虎领命，立刻带人离去。

　　赵茂在密室内再次踱起步来，但这一次，心情已大不相同。一种混合着希望、紧张和不确定的情绪在他胸中激荡。这个突然出现的吴瞎子，会是他们苦苦寻找的突破口吗？他和李致贤收到的信物，又有什么关联？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密道入口终于再次传来动静。阿虎等人回来了，但他们脸色并不好看，而且只有他们自己。

　　“头儿！”阿虎语气急促，带着懊恼，“我们去晚了！茶楼的伙计说，吴先生今天说完那一段《紫垣星落》后，就收拾东西走了，说是家里有点事，这几天都不来说书了！”

　　“走了？”赵茂的心猛地一沉，“知道他住哪里吗？”

　　“打听到了，住在西城根儿的榆钱胡同，一个破旧大杂院里。我们立刻赶了过去，可是……”阿虎脸色难看，“我们到的时候，院门虚掩着，屋里没人！桌上还放着半杯没喝完的粗茶，像是匆忙离开的！我们问了邻居，邻居说大概一刻钟前，看到吴瞎子被两个穿着体面、像是大户人家仆役模样的人‘请’走了，说是主家想听书，给的钱还不少……”

　　“穿着体面的大户人家仆役？”赵茂和陈先生的脸色同时大变！

　　“张世荣！”赵茂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他动作太快了！我们散播舆论，他肯定也加紧了搜寻知情人灭口的步伐！这个吴瞎子，恐怕凶多吉少！”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整个密室。他们刚刚看到一丝曙光，转瞬间就可能被彻底掐灭！

　　“怎么办？头儿？要不要我们去张府附近盯着，或者……”阿虎焦急地问道，意思是是否要硬闯救人。

　　“不可！”陈先生立刻否定，“张世荣既然把人‘请’了去，必然戒备森严。我们贸然行动，不仅救不了人，反而会打草惊蛇，坐实了我们与太子旧案的关联，给李大人带来更大的麻烦！”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唯一的线索断掉吗？！”赵茂低吼道，无力感和愤怒几乎将他吞噬。

　　陈先生眉头紧锁，沉思片刻，忽然道：“未必！殿下，您想，张世荣为何是‘请’走吴瞎子，而不是当场灭口？”

　　赵茂一怔。

　　“因为他也还不确定吴瞎子知道多少！他需要审讯，需要核实！而且，在目前舆论对他不利的情况下，他也不敢在闹市区公然杀人，所以才会用‘请’的方式将人带走。这给我们争取了一点时间！”陈先生分析道，“吴瞎子只是个说书先生，并非经过训练的死士，在张世荣的酷刑下，恐怕撑不了多久。我们必须在他开口之前，找到他，或者……找到他可能留下的东西！”

　　“留下的东西？”赵茂若有所思。

　　“对！一个独自居住、又可能藏着秘密的老人，一定会有一个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存放重要的东西！他匆忙被带走，很可能来不及处理或者带走所有东西！”陈先生眼中重新燃起希望，“阿虎，你们刚才去他住处，可曾仔细搜查？”

　　阿虎懊恼地一拍脑袋：“当时看人不在，心里着急，只是粗略看了一下，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要不，我马上再带兄弟们回去，仔细搜一遍！”

　　“我和你一起去！”赵茂断然道，“多带几个人，要快！但要隐蔽，扮作收破烂的或者查水表的，不要惊动太多邻居！”

　　“殿下，您亲自去太危险了！”陈先生和阿虎同时劝阻。

　　“顾不了那么多了！”赵茂眼神决绝，“李兄在牢里生死未卜，这可能是我们最快救出他的希望！我必须去！而且，我对机关暗格之类的东西，比你们在行！”他毕竟曾是纵横江湖的“茂儿爷”，对于藏匿之物，有着近乎本能的敏锐。

　　片刻之后，几辆堆满杂物的板车，在几个穿着破旧棉袄、脸上抹着煤灰的汉子推动下，吱呀吱呀地拐进了西城根儿那条肮脏狭窄的榆钱胡同。为首的一个汉子，身形挺拔，虽然刻意佝偻着背，脸上也弄得脏兮兮的，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正是赵茂。

　　他们顺利地再次进入了吴瞎子那间家徒四壁、充满霉味的小屋。这一次，众人分散开来，进行地毯式的搜索。敲击每一块地砖，探查每一面墙壁，翻检那寥寥几件破旧家具的每一个角落。

　　赵茂则径直走向那个堆满了各种话本、唱词手稿和破旧书籍的角落。这些是吴瞎子最珍视的东西。他一本一本地仔细翻查，不放过任何一张夹页，任何一处异常的厚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面偶尔传来邻居的咳嗽声和孩子的哭闹声，让屋内的气氛更加紧张。

　　突然，赵茂的手在一本看似最普通、封面已经破损不堪的《忠烈传》上停了下来。这本书的装订线似乎比其他的要新一些，而且书脊的厚度略有异常。他小心地捏了捏书脊，里面似乎有硬物！

　　他强压住心中的激动，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小心翼翼地挑开书脊的粘合处。随着封皮的揭开，一本薄薄的、用另一种纸张装订成的小册子，赫然出现在书本的夹层之中！

　　赵茂屏住呼吸，将那小册子取了出来。册子很薄，只有寥寥数页，纸张泛黄，上面的字迹却是工整的馆阁体，与吴瞎子平时说书用的潦草手稿截然不同！

　　他翻开第一页，只看了一眼，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页首赫然写着——《东宫起居注·残卷》！

　　这是宫内记录太子言行、身边人事的档案！是绝对不允许流散在外的机密文件！

　　他急速地翻看下去，这里面记录的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阴谋，而是一些看似琐碎的日常：某年某月某日，太子与侍读讨论经义；某日，太子妃赏赐了某位老宫人；某日，太子临摹了一幅前朝名画……但在这些日常记录中，偶尔会夹杂着一些用极淡的墨汁、以特殊符号做的旁注！

　　赵茂的目光，死死盯在了其中一页上。那页记录的是太子欣赏一副《星宿山河图》，旁边的旁注符号，经过他仔细辨认，竟隐约对应着“玉碎”、“瓦全”、“紫垣”等字眼！而在这一页的末尾，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用几乎看不见的笔迹，写着一个小字——“顾”！

　　顾长卿！神机营副将！李致贤名单上的第三个人！

　　而在这段记录之后没几页，起居注便戛然而止，显然是太子出事后被人为截断。但在最后一页的背面，有人用同样的馆阁体，写下了两行小字：

　　“星图暗藏玄机，旧钥可启迷津。真相重于泰山，托付碧血丹心。”

　　星图？是指太子欣赏过的那副《星宿山河图》？旧钥？难道就是黄菡送来的那枚看似普通的钥匙？真相托付给了谁？碧血丹心……是指忠诚之士？是那个“顾长卿”吗？

　　赵茂拿着这本薄薄却重逾千钧的册子，手微微颤抖。他终于明白了！吴瞎子，很可能就是当年东宫典玺局那个负责保管部分文书、并暗中记录了一些真相的吴姓内侍！太子出事后，他侥幸逃脱，隐姓埋名，靠着说书为生，却将最重要的线索——这本暗藏玄机的《起居注》残卷，藏在了最不起眼的话本夹层里！而他今天那段《紫垣星落》的定场诗，或许就是一种试探，一种在感觉到危险迫近时，试图引出“故人之后”的无奈之举！

　　可惜，他们来晚了一步！吴瞎子落入了张世荣之手！

　　“头儿！有发现了吗？”阿虎等人围拢过来，看到赵茂手中的册子，也都意识到了它的重要性。

　　赵茂迅速将册子贴身藏好，如同李致贤收藏那枚钥匙和名单一样谨慎。

　　“立刻撤离！”他果断下令，“这里不能久留！”

　　众人迅速清理掉他们来过的痕迹，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间小屋，融入了胡同外嘈杂的市井人流中。

　　回到宸王府密室，赵茂立刻将《起居注》残卷的内容告知了陈先生。陈先生听完，亦是震惊不已。

　　“《星宿山河图》……旧钥……顾长卿……”陈先生捋着胡须，眼中精光闪烁，“殿下，看来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这幅图和一个叫顾长卿的人！只要找到这幅图，用钥匙解开其中的秘密，再找到顾长卿，我们很可能就能掌握太子被构陷的直接证据！”

　　“可是，吴瞎子被抓，《星宿山河图》下落不明，顾长卿生死未卜……我们下一步该如何着手？”赵茂感到眼前依然迷雾重重。

　　陈先生沉思片刻，缓缓道：“张世荣抓走吴瞎子，是为了逼问和灭口。但他未必知道《起居注》残卷的存在，更未必知道《星宿山河图》的秘密。我们现在领先他一步。当务之急，是必须赶在吴瞎子承受不住酷刑开口之前，找到《星宿山河图》和顾长卿！”

　　他看向赵茂，语气凝重：“殿下，李大人送出的名单上，除了吴明，还有‘赵嬷嬷 - 太子乳母’和‘顾长卿 - 神机营副将’。吴瞎子这条线暂时断了，我们或许可以从另外两人身上想办法！尤其是那位神机营副将顾长卿，他既然是武将，或许……”

　　就在这时，密室外再次传来紧急的叩门声。一名负责监视张府动向的兄弟冲了进来，脸色苍白，声音带着一丝惊恐：

　　“头儿！不好了！刚……刚才张世荣府邸的后门，抬出来一具用草席裹着的尸体！看那身形和露出的花白头发……像……像是那个说书先生吴瞎子！”

　　密室内，瞬间死寂。

　　赵茂猛地闭上眼睛，一股混杂着愤怒、悲痛和巨大压力的情绪冲击着他的心脏。他们还是晚了一步……一条可能至关重要的线索，就在他们眼前，被残忍地掐断了。

　　吴瞎子死了，那么，《星宿山河图》的秘密，顾长卿的下落，以及那句“星落之地，即是起点”的真正含义，他们又该从何寻觅？

　　唯一的希望，似乎又回到了刑部大牢之中，回到了李致贤贴身收藏的那枚钥匙和那张名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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