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谁的“规矩”？

　　老君顶的指挥部已经被彻底改造了。

　　原本潮湿阴暗的土洞，此刻被几盏明亮的汽灯照得如同白昼。墙上挂满了精细的军事地图，几台大功率电台正在滴滴答答地收发着信号。

　　穿着笔挺军装的“龙牙”参谋们进进出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严肃、正规且充满压迫感的“现代战争”气息。

　　这是一场决定太行山根据地未来命运的最高级别联席会议。

　　长条桌的主位上，坐着那位代号“老帅”的高级指挥官——郑司令。他年过半百，两鬓斑白，但腰杆挺得笔直，眼神中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

　　在他的左手边，是面容冷峻的“龙牙”队长龙一。右手边，则是显得有些局促、但神情依旧坚毅的赵丰。

　　而李卫国（猴子），坐在桌子的最末端。他穿着那身不合身的崭新苏式军装，像只被套上嚼子的野狼，浑身散发着一股格格不入的焦躁。

　　“同志们。”

　　郑司令手中的教鞭重重地点在地图上的老君顶位置。

　　“根据总部的战略部署，我们将依托老君顶的险要地形，构建一个现代化的、多层次的防御体系。”

　　“龙一，你来介绍方案。”

　　“是。”

　　龙一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用那不带一丝感情色彩的声音开始讲解。

　　“我们将以老君顶为主峰，向外延伸五公里，挖掘三道环形战壕。战壕之间通过交通壕连接，每隔五十米设置一个机枪暗堡，每隔二百米设置一个迫击炮阵地。”

　　“在核心区域，我们将利用钢筋水泥加固现有的地道，构建深达地下的防空洞和指挥所。同时，在所有必经之路上布设雷场和铁丝网。”

　　“这是一个标准的、无懈可击的‘马奇诺’式防御体系。”龙一的眼中闪过一丝傲然，“依托这个要塞，我们不仅能抵挡日军的进攻，甚至可以将其作为一个绞肉机，大量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

　　“好！”赵丰听得热血沸腾，“有了这个，咱们就再也不用被鬼子追着满山跑了！”

　　“那个……”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刺耳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这完美的陈述。

　　猴子缓缓地站了起来。他并没有看地图，而是死死地盯着郑司令。

　　“俺有个问题。”

　　“李卫国同志，请讲。”郑司令点了点头，态度温和。

　　“你们打算挖多深？”猴子指着地图上的战壕线，“一米五？两米？”

　　“标准散兵坑深度，一点五米。交通壕，一点八米。”龙一冷冷地回答，“这是教科书上的标准。”

　　“教科书？”

　　猴子笑了，笑得有些凄凉。

　　“在太原，鬼子的军火库里，堆满了150毫米口径的重型榴弹炮。还有，他们新调来的那种能钻地的航空炸弹。”

　　猴子猛地一拍桌子，身体前倾，像一头即将扑食的野兽。

　　“龙一队长，你的教科书有没有告诉你，面对那种重炮和航弹，这一米八的土坑，就是给我们所有人挖好的坟墓？！”

　　“放肆！”龙一脸色一变。

　　“李卫国！”赵丰也急了，连忙拉扯猴子的衣袖，“怎么跟首长说话呢！”

　　“让他说。”郑司令摆了摆手，目光深邃地看着猴子。

　　“首长，”猴子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太行山是石头山，土层薄。你们要挖战壕，就得炸石头。动静太大，鬼子的侦察机不是瞎子。等你们还没挖好，炮弹就落下来了。”

　　“而且，我们要塞化，就等于把自己钉死在了这里。鬼子如果围而不打，只用重炮轰，用飞机炸，我们就是活靶子！”

　　“我的建议是，”猴子深吸一口气，“放弃阵地战！继续利用地形和地道，打运动战！打游击！把老君顶变成一个只有我们熟悉、鬼子进来就迷路的‘迷魂阵’，而不是一个死板的‘乌龟壳’！”

　　“荒谬！”

　　龙一终于忍不住了，他冷笑一声，“李卫国同志，你的思想还停留在旧时代的游击习气上！正规战争拼的是火力、后勤和阵地！你那种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做法，只能骚扰敌人，根本无法守住战略要点！”

　　“守住？”猴子反唇相讥，“为了守住这几块石头，你要让多少战士去填那个坑？！”

　　“够了！”

　　郑司令猛地一拍桌子，终止了争吵。

　　他看着猴子，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李卫国同志。我知道你打过很多胜仗，也知道你对这片山林很熟悉。但是……”

　　郑司令站起身，走到猴子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打仗，不是靠你那种‘山鬼’式的赌命！不是靠个人的匹夫之勇！是靠钢铁！靠纪律！靠科学的工事！”

　　“我们现在是正规军！是战略要塞！如果我们连正面对抗的勇气都没有，还谈什么反攻？谈什么将日军赶出中国？！”

　　“这个方案，是总部批准的。必须执行！”

　　猴子的拳头死死地攥着，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他看着郑司令那张坚毅却固执的脸，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

　　这就是“规矩”。

　　正规军的规矩。

　　……

　　会议不欢而散。

　　猴子黑着脸走出了指挥部，心中憋着一团即将爆炸的火。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操场上突然传来了一阵激烈的争吵和打斗声。

　　“放手！这是俺教官给俺的！”

　　“这是命令！所有非制式武器必须上缴！”

　　猴子猛地抬头，只见一群“龙牙”的士兵正围着“豹子”。

　　“豹子”死死地抱着怀里那杆九七式狙击步枪，整个人蜷缩在地上，任凭那些穿着皮靴的脚踢在他身上，就是不肯松手。

　　一名“龙牙”班长正试图强行夺枪，他一边拽，一边骂道：“小兔崽子！这是日军的枪！你留着它是不是想通敌？！”

　　“放你娘的屁！！”

　　“豹子”红着眼，猛地一口咬在了那个班长的手腕上！

　　“啊！！”

　　班长惨叫一声，松开了手。

　　“反了！敢袭击长官！给我打！”

　　周围的几个“龙牙”士兵一拥而上，枪托雨点般朝着“豹子”砸去！

　　“住手！！！”

　　一声暴喝，如同炸雷般在操场上响起！

　　猴子扔掉了拐杖，单腿发力，整个人如同一颗炮弹般冲进了人群！

　　“砰！砰！”

　　他没有用枪，而是用那只铁钳般的右手，瞬间抓住了两个挥舞枪托的士兵，猛地往中间一撞！

　　两个精壮的“龙牙”士兵哼都没哼一声，直接软倒在地。

　　猴子护在“豹子”身前，那双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捂着手腕的班长，浑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杀气。

　　“谁敢再动他一下，老子废了他！”

　　“李卫国！你想造反吗？！”

　　龙一也闻声赶来，看到这一幕，脸色铁青。他身后的警卫排立刻举起了手中的冲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猴子和“豹子”。

　　“造反？”

　　猴子冷笑一声，他弯腰扶起了满脸是血的“豹子”，轻轻拍掉了枪上的灰尘。

　　“龙一队长，这杆枪，是这孩子在鹰嘴崖，用命换来的。它是竹内的枪。是我们的战利品！更是我们的荣誉！”

　　“在你们眼里，它是不合规矩的‘非制式武器’。但在我们眼里，它是兄弟！”

　　“你要收缴它，可以。”

　　猴子猛地踏前一步，用自己的胸膛顶住了龙一的枪口。

　　“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你……”龙一的手指扣在扳机上，气得微微发颤。他从未见过如此顽固、如此无视军纪的兵！

　　“警卫连！把他给我……”

　　“——报！！”

　　就在这千钧一发、内部火并一触即发的时刻！

　　一声凄厉、绝望的长啸，从山下的了望塔传来！

　　一名满身是血的侦察兵骑着快马，甚至没等马停稳就滚落下来，连滚带爬地冲向指挥部。

　　“——紧急军情！！”

　　“——鬼子！鬼子的大部队！！”

　　郑司令也被惊动了，快步走出指挥部：“慌什么！说清楚！多少人？哪个部分的？”

　　侦察兵趴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不……不是部分……”

　　“是……是全线！！”

　　“太原方向！石家庄方向！邯郸方向！”

　　“……坦克！全是坦克！还有重炮！！”

　　“……漫山遍野……数不清的鬼子！！”

　　“……他们……他们打过来了！！”

　　就在侦察兵话音落下的瞬间。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数十公里外的天边传来。

　　紧接着，大地开始颤抖。

　　那不是雷声。

　　那是数百门大口径重炮齐射的轰鸣！

　　郑司令、龙一、赵丰，所有人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

　　他们以为日军在失去指挥官后会陷入混乱，会休整。

　　但他们错了。

　　这次来的不是什么“山鬼”的对手，也不是什么搞阴谋的特务。

　　这次来的，是日军华北方面军新任总司令官——冈村宁次亲自部署的，旨在彻底碾碎太行山根据地的毁灭性打击！

　　代号——

　　“铁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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