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马没低头，是它自己想跪

　　晨光未至，浓雾如铅，死死压在黑水渊的尸山血海之上。

　　这片刚刚经历过血腥屠戮的战场，此刻静得能听见亡魂的呼吸。

　　凤无涯立于归灵烽之下，十指犹在淌血。

　　那不是敌人的血，而是她自己的。

　　她白皙的指尖在虚空中划过一道道玄奥的轨迹，仿佛在编织一张无形的网。

　　这一次，她没有动用女皇的无上权柄去强行镇压，而是将心神沉入万象点灵图那最新觉醒的第九根石柱——“共情赋灵”。

　　随着《山河颂》的曲调从她指尖流淌而出，每一个音符都被她注入了一段滚烫的记忆。

　　那是母亲怀抱中哺乳的温柔暖意，是儿时与伙伴在田埂上追逐的欢笑，是将士们出征前，拍着胸膛吼出的“同生共死”，是老翁在夕阳下编织草鞋的专注，是少女在窗前绣着嫁衣的期盼……

　　这些属于大夏子民最平凡，也最炽热的生命片段，被她的灵力点燃，化作金色的丝线，顺着纵横交错的地脉，如温暖的潮水般，悄无声息地流向战场上每一件曾饱饮鲜血的兵器，每一具曾承载杀戮的甲胄。

　　几乎是同一时刻，归源舟上，盘膝而坐的连璟双瞳之中陡然爆出璀璨金光。

　　他与凤无涯之间的双生契，让他得以窥见未来三息之内的一切变数。

　　他猛地睁眼，声音穿透浓雾，精准地传到每一个夏军将领的耳中：“左翼第三柱阵眼将在七息后崩塌！雾姬，放‘梦蚕丝’封锁缺口！”

　　他的话音仿佛一道惊雷，还未完全散去，远方的大地便发出一声沉闷至极的轰鸣！

　　“轰隆——！”一只覆盖着黑色角质的巨爪撕裂了厚重的泥土与尸骸，带着足以撕裂山岳的凶煞之气，直扑夏军的中枢指挥营！

　　是噬心犼！妖族最顶级的战争巨兽！

　　这一爪若是拍实，整个夏军的指挥体系将瞬间瘫痪！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曼妙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阵眼缺口之前。

　　雾姬素手一扬，没有惊天动地的灵力波动，只有万千缕比月光更皎洁、比蛛丝更纤柔的银丝，如一场无声的雪，朝着那凶兽铺天盖地而去。

　　这，便是她以本命梦蚕毕生精华织就的“无梦之网”。

　　那足以开山裂石的巨爪，在触碰到银丝的刹那，竟猛地一滞。

　　噬心犼狂暴嗜血的赤红双目，瞬间被一片迷茫的空洞所取代。

　　它的识海之中，震天的杀伐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静的雪夜，一间温暖的小木屋，还有一个垂髫小童，正趴在沙盘上，用稚嫩的小手，一笔一划地认真写着自己的名字。

　　凶兽的动作，停下了。

　　而此刻，归灵烽上由凤无涯指尖流淌出的《山河颂》，乐声已然攀至顶峰，如天河倒灌，覆盖了整片广袤的战场。

　　不可思议的一幕开始上演。

　　那些被妖法炼制成傀儡、只知杀戮的妖兵，身上坚固的盔甲竟开始发出“咔咔”的声响，然后一片片自行脱落，铿锵落地。

　　它们手中的战刀、长矛，也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自行倒插于泥土之中，刀柄微颤，如同在为过往的杀戮而谢罪。

　　战场边缘，那面曾催动无数妖兵疯狂冲锋的巨大战鼓，此刻竟自动敲击起来，发出的却不再是激昂的战歌，而是一段段轻柔舒缓的安眠曲调。

　　甚至连那些被当作战兽驱使的凶猛坐骑，此刻也都收起了獠牙与利爪，庞大的身躯伏低，用头颅轻轻蹭着沾满血污的大地，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仿佛在向这片土地表达臣服与忏悔。

　　最震撼人心的一幕，发生在西线战场。

　　一头身躯如山峦般巨大、背上还背负着沉重冲车撞木的战争巨象，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突然停下了脚步。

　　它猩红的眼眸中，狂暴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悲伤。

　　它缓缓甩动长鼻，小心翼翼地卷起了一面被踩踏在泥泞血水里、早已看不出原貌的大夏军旗。

　　然后，它迈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两军阵前的中央地带，在万众瞩目之下，用长鼻将那面残破的旗帜，稳稳地、深深地插入了脚下的泥土之中。

　　做完这一切，这头巨兽竟缓缓弯曲了前膝，轰然跪地，仰天发出一声悠长而悲怆的呜咽。

　　这一声呜咽，仿佛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妖族十二部族联军统帅——啸穹的心上。

　　“谁敢动摇军心，本王现在就杀了他！”啸穹目眦欲裂，他猛地回头，挥刀便要斩向身边一个眼神开始涣散的亲卫。

　　可他的刀，却僵在了半空。

　　因为他看到的，不是一个动摇的亲卫，而是整支大军。

　　他最引以为傲、最忠诚不二的狼骑兵们，一个个放下了手中的弓箭；那些身经百战、心硬如铁的老卒，此刻竟双膝跪地，抱着头盔，发出压抑不住的嘶吼：“大王……我们打了半辈子仗……我们也不想死后变成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鬼啊……”

　　就在啸穹心神剧震之际，一道清亮而又带着无尽悲悯的歌声，自夏军阵前悠悠传来。

　　是烬歌。

　　她凌空飞至阵前，口中所唱的，不再是激昂的战曲，而是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狼牙部，阿古达，战死于天狼关，家中尚有老母幼子……”

　　“黑风部，铁木真，被俘于赤水河，炼为战傀……”

　　“……”

　　她一共唱出了三百二十七个名字。

　　每一个名字，都曾是鲜活的生命，如今却成了对面妖军阵中一具具麻木的傀儡。

　　而随着她的歌声，每一句都精准地让妖军中某个士兵或将领面色剧变——那是他们的兄弟、他们的儿子、他们的袍泽！

　　“当啷！”

　　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响起。

　　啸穹手中那柄陪伴他征战一生、斩下无数头颅的战刀，终于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战场，彻底安静了。

　　凤无涯缓缓收回了染血的十指，乐声渐歇。

　　她一步步走下归灵烽，穿过那片由兵器自发形成的“坟场”，走到了战场中央，走到了跪地不起的啸穹面前。

　　面对着跪倒在地的妖族十二部族首领，她没有接受他们的朝拜，反而微微俯身，伸出双手，亲自扶起了失魂落魄的啸穹。

　　“朕不要你们的臣服，”她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战场，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朕只要你们，活着。”

　　话音落下的瞬间，凤无涯体内的万象点灵图轰然剧震！

　　那始终沉寂的第九根通天石柱，顶端猛然爆发出万丈光芒！

　　一道前所未有、蕴含着无尽生机的崭新光束，自碑顶悍然垂落，穿透虚空，精准无比地灌入了她的指尖！

　　凤无涯心有所感，下意识地伸出那根刚刚被光束贯入的食指，轻轻点在了身旁一匹无主战马的马鞍之上。

　　那匹战马猛然昂首，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但下一刻，从它口中吐出的，竟是清晰无比的人言：“主人，请让我……为您冲锋！”

　　全场，死寂。

　　无数妖兵与夏军将士，包括啸穹在内，全都目瞪口呆，仿佛看到了神迹。

　　归源舟中，连璟缓缓睁开双眼，那双金色的瞳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与震撼，他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跨越种族的共鸣……原来这才是第九柱真正的力量……成了。”

　　也就在这一刻，远在亿万里之外的星空深处，那颗象征着双生契约的诡异双螺旋星辰，毫无征兆地，微微一颤。

　　仿佛有一份尘封了万古的古老契约，在这一瞬，被彻底改写。

　　黑水渊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天边，第一缕真正的晨曦刺破了浓雾。

　　金色的光芒洒在这片刚刚平息的战场上，照亮了那面孤独插在两军之间的残破旗帜，也照亮了跪满大地的数万生灵。

　　旧的秩序在血与火中崩塌，而新的世界，该以何种方式开启？

　　没有人知道答案。

　　死寂之后，是一种更深沉的茫然与等待，等待着一个决定所有人生死的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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