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你们的名字，不该刻在墓碑上

　　归源舟上，那足以压垮钢铁脊梁的沉寂，被一道清脆的铃音撕裂。

　　月荑赤足踏上甲板，手中摇曳的古铜小铃，每一下震动都仿佛敲在众人心弦之上。

　　她身形单薄，眼神却如淬火的利刃，直视高座之上的凤无涯。

　　她高举着十二妖部联名上呈的血书，字字泣血，声声如雷：“吾皇，我们不怕战败，不怕流血牺牲，只怕胜利之后，我们依旧是被圈养的野兽，胜利的果实，依旧是更坚固的牢笼！”

　　这声音并不高亢，却荡彻全场，让无数人族将士下意识地握紧了武器，也让无数妖族战士挺直了被屈辱压弯的脊背。

　　凤无涯接过那份沉甸甸的联名血书，目光扫过首条——“三不改”：不改习俗、不分户籍、不拆族群。

　　这不仅是条款，更是妖族最后的尊严与底线。

　　他们可以为人族而战，却不能因此失去自己之所以为妖的根本。

　　她没有立刻回应，全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仿佛要将她洞穿。

　　在万众瞩目中，凤无涯缓缓起身。

　　她没有去看任何人，而是转身，自御座之后取出一个尘封的黑檀木盒。

　　盒子打开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伴随着浓郁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那是一块通体漆黑的玉牌，仿佛由凝固的暗夜雕琢而成，触手冰凉。

　　玉牌正面，以最古老的帝王文刻着四个字——其心必异！

　　这四个字，如烙印般灼烧着在场每一个妖族的灵魂。

　　玉牌背面，则是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暗红色纹路，那是千百年来无数妖族强者的鲜血浸染而成，是凤氏皇族统治的血腥根基。

　　镇妖令！

　　当看清这块令牌时，啸穹等妖族首领脸色煞白，连月荑眼中的利刃都化作了绝望。

　　这块由初代女帝以百万妖魂熔炼而成的凶物，是悬在所有妖族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代表着绝对的镇压与不信任。

　　难道，这就是她的回答？

　　在他们递上忠诚之后，她亮出的却是象征奴役的锁链？

　　就在这绝望蔓延的死寂中，连璟悄然走至凤无涯身侧。

　　他的手指没有温度，轻轻抚过镇妖令上那一道几乎贯穿牌身的古老裂痕。

　　“它，从来不只是一块令牌。”他的声音清冷而透彻，“它是锁链的钥匙孔。只要它还存在，任何盟约，都不过是自欺欺人。”

　　他转向凤无涯，目光平静却蕴含着磅礴的力量：“打破它。以共心碑为基石，重建一座真正的‘南荒盟约柱’。将所有战死者的名字都刻上去，不分人族，不分妖族。他们的名字，不该只被遗忘在墓碑的背面，更不该成为滋养仇恨的土壤。”

　　凤无涯凝视着连璟，从他眼中看到了破而后立的决心。

　　她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取刻刀来！”

　　当锋利的刻刀被呈上，凤无涯没有丝毫犹豫，亲自走到那块高耸的共心碑前。

　　她深吸一口气，在光滑如镜的碑面上，一笔一划，刻下了第一行字。

　　她的动作很稳，每一个字都力透碑石。

　　“小岩，石肤族，七岁，死于饥荒。”

　　刻完，她抬起头，环视着因这行字而陷入巨大震撼的众人，一字一句道：“——愿世间，再无孤儿。”

　　这一刻，无数经历过战乱与饥饿的妖族和人族士兵，都红了眼眶。

　　和谈之日，晴空如洗。

　　归源舟上，高台早已筑起。

　　凤无涯一身玄色帝袍，立于万军之前。

　　她没有说任何多余的废话，只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高高举起了那块黑色的镇妖令。

　　龙渊剑锵然出鞘，剑光如一道撕裂天穹的惊雷，裹挟着无上皇威，悍然斩落！

　　“咔嚓——”

　　一声脆响，清澈而决绝。

　　那块禁锢了南荒妖族千年的镇妖令，应声而断！

　　碎片坠地的刹那，异变陡生！

　　百余道微弱却纯粹的灵光从断裂的玉牌中逸散而出，如萤火般升腾而起。

　　那是千年来被镇妖令强行禁锢、不得安息的妖族英魂！

　　烬歌那空灵的歌声在此时响起，仿佛来自远古的招魂曲，引领着这些迷茫的魂魄。

　　魂影在歌声中逐一消散，化作点点星光，回归天地。

　　唯有一缕最明亮的青色光华，仿佛带着无尽的眷恋与欣慰，径直飘向雾姬，悄然融入她的眉心。

　　一股磅礴而温和的力量瞬间遍布雾姬全身，那是青霓大圣留给后人最后的祝福与传承！

　　“噗通”一声，啸穹再也支撑不住，双膝重重跪倒在地。

　　他颤抖着双手，拾起半块破碎的令牌残片，上面的血痕仿佛依旧温热。

　　这个铁塔般的汉子，此刻却泪流满面，哽咽出声：“娘……我们……我们终于不是孽障了……”

　　他的哭声，引爆了全场妖族的泪水。

　　那是压抑了千年的委屈，在这一刻，尽数释放。

　　仪式尾声，凤无涯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即日起，册封霍斩岳为‘南荒御守’，总辖南荒三州军政，行自治之权！”

　　说着，她将一枚通体乌黑、没有任何字迹的兵符抛给了霍斩岳。

　　“我不给你命令，只给你责任。”

　　霍斩岳伸出手，那只握剑从未颤抖过的手，此刻却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他接过兵符，只觉重若万钧。

　　他猛地抬头，望向台下那些曾与他并肩作战的昔日同袍，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策鳞第一个上前，单膝触地，甲胄铿锵作响。

　　他低下头颅，沉声道：“将军，请带我们……守住这片家。”

　　“请将军带我们守住家！”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中，数万曾隶属于霍斩岳麾下的人族将士，齐刷刷单膝跪地，向他们的新任御守，献上了最高的敬意与忠诚。

　　更令人震撼的一幕发生了。

　　那块曾被人族与妖族反复争夺、染满鲜血的无主界碑，在此时竟发出一阵嗡鸣，自行从大地中拔起，在一阵地动山摇中，横移至人妖两族营地的正中央！

　　光芒闪过，碑面原有的界线与文字尽数消失，转而浮现出四个苍劲古朴、仿佛由天地意志亲自烙印上去的大字——

　　此地共主。

　　夜幕降临，庆功的篝火燃遍了整个营地。

　　那座新生的盟约柱，或者说“归心碑”，在月光下陡然大盛，首次主动延伸出九道粗大的光脉，如同巨树的根系，分别连接向远方的山川、人族的兵器、以及妖族的图腾柱。

　　一阵悠远的祖语在风中低语，仿佛跨越了时空的界限，清晰地回响在凤无涯与连璟的耳边。

　　“先祖说……他们等了千年，终于等到一个……肯听我们说话的帝王。”

　　凤无涯倚靠在归源舟的船舷上，仰望着漫天星辰，心中百感交集。

　　忽然，她左手掌心的星盘印记微微发烫，一副未来的景象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仅仅三息。

　　一颗黯淡的流星，正以无可阻挡之势，坠向遥远的天玄京师，目标直指皇陵！

　　那流星的形态，分明就是一条断裂的锁链！

　　连璟不知何时已站到她的身旁，目光同样投向京师的方向，语气平静地打破了她的沉思：“接下来，该去拿回属于你的东西了。”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天穹之上，那颗属于凤无涯的帝星旁，一颗从未被观测到的、呈现出奇异双螺旋形态的星辰，无声无息地滑入了玄凰大陆的天轨，精准地悬停在了皇城正上方，散发着幽冷而诡秘的光。

　　凤无涯收回目光，眼中的温情与感慨已被一片冰冷的锐利所取代。

　　她转过身，走向船舱，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传令，归源舟，启航。”

　　巨舟无声地调转方向，不再停驻于这片获得新生的土地。

　　和平的庆典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风雨欲来的凝重。

　　这艘巨舟，曾是议政的平台，曾是和平的见证，而现在，它将化作战舰，船首直指帝国的心脏，破开沉沉的夜色，仿佛一柄刺向腐朽根源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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