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笔溯前缘

　　地火煞穴的暴动渐渐平息，只余下满地狼藉与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灼热硫磺味。洞穴深处，那巨大的青色光罩依旧稳固，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光罩之内，幽璃半跪于地，怀中抱着已然昏迷的李长生。她一手维持着玉簪所化的光罩，另一只纤纤玉手则虚按在长生焦黑的胸口，精纯柔和的鬼仙之力源源不断地渡入，修复着他受损的经脉与躯体。

　　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眼神却复杂至极，不时落向长生即便昏迷仍紧紧攥在手中的那支判官断笔。笔杆上“判官”二字黯淡无光，但方才那瞬间湮灭煞火、反噬而来的冰冷威严之力，却在她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支笔…绝非寻常法器！其上蕴含的法则之力，古老而强大，甚至让她这已证鬼仙道果的存在都感到一丝心悸。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这笔的气息…竟隐隐给她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仿佛在无比久远的过去，曾与之有过交集。

　　可…这怎么可能？

　　她低头凝视着长生苍白却渐复生机的脸庞。这个少年…身上到底藏着多少秘密？那纯净的灵力，那诡异的判官笔，那让她莫名在意、甚至屡次失控出手相救的冲动…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个她无法看清、却又迫切想要知道的答案。

　　洞口光线一暗，玄尘子慢悠悠地踱了进来，瞥了一眼光罩内的情形，啧啧两声：“好家伙，地脉暴动都能引来，小子你这运气也是没谁了。幸亏有…”他目光转向幽璃，嘿嘿一笑，拱了拱手，“多谢这位…仙子出手相助，救了贫道这不成器的徒儿。”

　　幽璃抬眸，清冷的目光落在玄尘子身上，带着审视与警惕。此人气息晦涩，看似邋遢不羁，实则深藏不露，方才她全力压制地脉时，便隐隐感知到洞外有一股不弱于她的气息在徘徊，想必就是此人。

　　“举手之劳。”幽璃声音清越，却带着疏离，“道长既为师尊，何以令弟子涉此奇险？”

　　玄尘子打了个哈哈：“玉不琢不成器嘛。不过此番确是意外，意外。”他走到光罩旁，蹲下身，检查了一下长生的状况，点点头，“嗯，小子命硬，根基也没损，多谢仙子及时救治。”说着，他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那支判官笔。

　　幽璃敏锐地捕捉到他那一瞥，心中微动，直接问道：“道长可知此笔来历？”

　　玄尘子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叹了口气：“贫道只知此物因果极大，非凡俗之物。具体来历嘛…嘿嘿，天机不可泄露。倒是仙子…”他话锋一转，浑浊的眼睛盯着幽璃，“似乎对此笔…颇为在意？”

　　幽璃沉默了片刻，坦然道：“此笔法则之力特殊，于我…似有共鸣之感。”她并未完全说实话，但那莫名的熟悉感却是真实不虚。

　　玄尘子眼中精光一闪，捋着胡须，若有所思：“共鸣？那就难怪了…此笔蕴含一丝轮回断灭之意，与仙子这…嗯…清净鬼仙之体，倒是有些渊源。”

　　鬼仙之体！

　　他竟一眼看穿了她的根脚！

　　幽璃心中一震，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冰寒，玉簪光华微涨，带着戒备：“道长究竟是何人？”

　　“贫道就是个云游四方的野道士罢了。”玄尘子摆摆手，浑不在意那迫人的气势，“仙子不必紧张。贫道对此笔无甚贪念，对这小子也无恶意。只是觉得，仙子与我这徒儿，与这笔之间，怕是牵扯了一段不小的因果啊。”

　　因果…

　　幽璃再次默然。这个词，让她心中那空落迷茫之感愈发强烈。

　　就在这时，长生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睫毛颤动，似要转醒。

　　幽璃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却被玄尘子出声阻止：“仙子且慢。他伤势未稳，还需你之力稳固一番。何况…”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有些事，或许当事人之间，更容易找到答案。”

　　幽璃动作一顿，看着长生渐渐恢复血色的脸庞，那即将苏醒的眉眼，鬼使神差地，她没有离开，反而将一股更为柔和的力量缓缓渡入。

　　长生悠悠转醒。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冷绝艳、却带着一丝复杂情绪的容颜。那双他曾在梦中、在村口、在危难时见过的秋水双眸，此刻正近在咫尺地凝视着他。

　　“你…”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干涩。

　　“别动。”幽璃的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比以往柔和了半分，“你伤势不轻，需静心调养。”

　　长生这才感受到体内那股温和却强大的力量正在修复他的伤体，也回忆起昏迷前那惊天动地的一幕，连忙道：“多谢…多谢仙子再次救命之恩！”

　　“是你自己命大。”幽璃移开目光，不再看他。

　　长生这才注意到自己还紧紧握着那支判官笔，而仙子和道长的目光似乎都落在这笔上。他心中忐忑，下意识地想将笔收起。

　　“小子，别藏了。”玄尘子哼了一声，“方才要不是你这宝贝笔最后发威，你小子早就化成灰了。这位仙子也看到了。”

　　长生心中一紧，看向幽璃。

　　幽璃轻轻颔首，目光再次落回笔上，带着探究：“此笔…你从何处得来？”

　　面对救命恩人，长生不敢隐瞒，低声道：“是…是从镇上旧书铺偶然所得，连同…一本手抄本。”

　　“可能…借我一观？”幽璃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那股莫名的吸引力，让她难以抗拒。

　　长生略一迟疑，便将判官笔递了过去。

　　幽璃伸出素白如玉的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判官笔。指尖触及那冰冷笔杆的瞬间！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她神魂深处炸响！

　　无数模糊破碎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

　　无尽的赤红花海、一支巨大的、铭刻着天地法则的朱笔、一个模糊却让她心痛欲绝的背影、一场惊天动地的离别、还有…一段被强行抹去、只剩下无尽悲伤与等待的空茫…

　　“呃…”幽璃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脸色瞬间苍白如纸，握住判官笔的手剧烈颤抖，周身气息都变得极其不稳定，那青色光罩都随之明灭不定！

　　“仙子！”长生惊呼，想要起身。

　　玄尘子眼疾手快，一把按住长生，同时并指如剑，一道清心咒力打入幽璃眉心：“凝心守神！勿要被过往碎片吞噬！”

　　幽璃猛地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剧烈颤动着，极力平复着翻腾的神魂。良久，她才缓缓睁开眼，眸中却已是一片氤氲的水汽与无尽的迷茫。

　　她看着手中的判官笔，又看看一脸担忧的长生，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这支笔…我好像…认得它…可是…为什么…什么都想不起来…”

　　泪水，毫无征兆地滑落她那清冷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笔杆上。

　　她仿佛抓住了一缕至关重要的线头，却怎么也理不清那团乱麻。那种靠近真相却又隔着一层无法捅破的纱幔的感觉，几乎让她崩溃。

　　长生怔住了，看着仙子落泪，他心中莫名地一阵刺痛，仿佛那泪水是滴在他的心上。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玄尘子叹了口气：“忘却，或许是一种保护。时机未至，强求无益。仙子只需知道，你与此笔，与此子，缘分匪浅便够了。”

　　幽璃失魂落魄地站起身，将判官笔轻轻放回长生手中，仿佛那笔有千钧之重。她深深看了长生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长生心慌意乱。

　　“你好生休养。”她说完这句，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青色流光，瞬间消失在洞穴深处，只余下一缕淡淡的、带着冷香的幽怨气息。

　　长生握着尚存一丝冰凉湿意的判官笔，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无法回神。

　　玄尘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看了，人已经走了。小子，你这机缘…啧啧，真是让贫道都羡慕啊。好好修炼吧，等你足够强了，或许…就能解开她，也解开你自己的困惑了。”

　　长生收回目光，重重点头，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

　　经此一役，地火煞穴的历练提前结束。玄尘子带着伤势初愈的长生离开了这片荒芜之地。

　　而远遁千里之外的幽璃，于一座孤峰之巅现出身形，迎风而立，衣裙猎猎。她望着云海翻腾，手中紧紧攥着一方丝帕，上面依稀残留着一丝那少年的气息与…那判官笔的冰冷质感。

　　“李…长生…”她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心中那空落之处，似乎因这个名字，而有了微微的填补。

　　虽然记忆依旧空白，但那强烈的、想要追寻的冲动，终于有了一个清晰的方向。

　　她不再茫然四顾，身形一动，化作青虹，朝着玄尘子与长生离去的方向，坚定地追去。

　　这一次，不再是因为莫名的悸动，而是为了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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