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梅雨与温度计

　　六月的尾巴，城市毫无预兆地陷入了梅雨季。天色总是灰蒙蒙的，雨水时骤时疏，空气里饱含着水汽，黏腻得让人喘不过气。湿漉漉的街道，永远也干不透的衣物，还有角落里悄悄冒头的霉点，都成了这季节令人烦躁的注脚。

　　池骋对这种天气倒是适应良好，他骨子里似乎就带着一种与阴冷潮湿相安无事的漠然。但吴所畏不行，他像是某种需要充足日照的植物，连着几天不见阳光，整个人就有些蔫蔫的，提不起精神，连带着胃口都差了些。

　　这天晚上，池骋结束工作从书房出来，发现吴所畏没像往常一样在客厅或者阳台鼓捣他的东西，而是早早地蜷在了卧室床上，裹着薄薄的空调被，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对着窗外连绵的雨发呆。

　　池骋立刻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温凉，并没有发烧。“不舒服？”

　　吴所畏摇了摇头，把脸往枕头里埋了埋，声音闷闷的：“没有，就是觉得身上沉，没劲儿。”他顿了顿，小声抱怨，“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啊……”

　　池骋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没什么血色的脸和恹恹的神情，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他起身，去客厅医药箱里找了支电子体温计。

　　“测一下。”他回到床边，将体温计递过去。

　　吴所畏乖乖接过来，夹在腋下。等待的几十秒里，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和体温计偶尔发出的轻微滴答声。池骋就坐在旁边，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沉静的审视。

　　“36度7，正常。”吴所畏拿出体温计，看了一眼，递还给池骋，扯了扯嘴角，“看吧，就说没发烧。”

　　池骋接过体温计，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塑料外壳，看着吴所畏重新缩回被子里，像只试图把自己藏起来的小动物。他知道，吴所畏这不是病，是情绪和身体对连绵阴雨的本能抵触。

　　“想吃什么？”池骋问。

　　吴所畏想了想，没什么兴致地摇了摇头：“没什么特别想吃的……有点想吃点带汤的，热乎的。”

　　池骋“嗯”了一声，没再多问，只是替他掖了掖被角，转身又出去了。

　　吴所畏以为他是去叫外卖或者让阿姨准备，也没在意，继续对着窗外发呆，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带着辛辣暖意的香气从厨房方向飘来。

　　他有些疑惑地吸了吸鼻子，这味道……不像是外卖。他掀开被子，赤着脚悄悄走到厨房门口。

　　只见池骋高大的身影站在灶台前，身上还穿着白天那件熨帖的衬衫，只是袖口挽到了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正低着头，神情专注地看着锅里翻滚的汤水，手里拿着勺子，正在撇去浮沫。旁边的料理台上，放着切好的姜丝、葱段，还有几个去了核的红枣。

　　他竟然在……煮姜汤？

　　吴所畏愣住了，靠在门框上，一时忘了出声。他从未见过池骋下厨，最多也就是煎个蛋，热个牛奶。此刻看着这个在商场上运筹帷幄、冷硬如铁的男人，系着与气质格格不入的深色围裙，站在氤氲的蒸汽里，为他熬一碗驱寒的汤水，那种视觉和认知上的冲击，让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酸软软，又涨得发疼。

　　池骋似乎察觉到身后的视线，回过头，看到站在门口的吴所畏，眉头微皱：“地上凉。”

　　吴所畏没动，只是看着他，喉咙有些发紧：“你……在煮姜汤？”

　　“嗯。”池骋转回身，关小火，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驱寒。”

　　他说着，拿起旁边的小碗，舀了一勺汤，小心地吹了吹，然后递到吴所畏嘴边：“尝尝味道。”

　　吴所畏下意识地张嘴，温热的液体滑入口中，姜的辛辣和红糖的甜润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顺着食道一路暖到胃里，连带着被湿气浸得有些发冷的四肢都仿佛活络了起来。

　　“好喝。”吴所畏小声说，眼睛莫名有些发潮。

　　池骋似乎松了口气，将锅里的汤盛进一个保温杯里，塞到吴所畏手中：“拿着，一会儿喝完。”

　　吴所畏抱着温热的保温杯，看着池骋动作利落地清洗锅具，擦拭灶台，那专注而熟练的侧影，与这充满烟火气的厨房背景奇异地融合在一起。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好像也曾因为换季有些不适，池骋只是皱着眉说了句“体质太差”，然后给他塞了一张健身卡，带着他去健身。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男人学会了用这样笨拙又直接的方式，来照顾他的情绪和身体？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吴所畏抱着保温杯，亦步亦趋地跟着池骋回到卧室。他爬上床，盘腿坐着，小口小口地喝着姜汤。辛辣的暖流不仅在驱散身体的湿寒，更像是在一点点熨帖着他那颗因为天气而有些低落的心。

　　池骋坐在他旁边，拿起之前看到一半的书，却没有翻开，只是看着他喝。

　　“池骋，”吴所畏忽然抬起头，眼睛被热气熏得湿漉漉的，亮得惊人，“等天晴了，我们去看野营吧？”

　　池骋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亮光和期待，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好。”

　　一个字，再次轻易地撬动了吴所畏心中的阴霾。他放下喝空的保温杯，像只被顺毛捋舒服了的猫，蹭到池骋身边，搂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坚实的背上，闷声说：“你煮的姜汤，是世界上最好喝的。”

　　池骋身体微顿，放下书，抬手覆上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轻轻握住。

　　窗外的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敲打着玻璃，发出沉闷的声响。但房间里，却被一碗简单的姜汤和一句承诺，烘烤得干燥而温暖。

　　另一边的郭城宇和姜小帅，则用另一种方式对抗着梅雨季的烦闷。

　　郭城宇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个老式的、需要烧炭的铜制火锅，非要在这种湿漉漉的天气里，在家里搞“盛夏火锅趴”。美其名曰“以热驱湿，以辣攻郁”。

　　姜小帅看着他在客厅里兴致勃勃地摆弄那个擦得锃亮的铜锅，以及旁边桌子上摆满的、几乎能开个小火锅店的各式菜品，无奈地按了按太阳穴：“郭城宇，你脑子被雨淋坏了？三十度的天吃火锅？”

　　“这你就不懂了吧，帅帅！”郭城宇振振有词，“这叫反差享受！外面阴冷潮湿，我们在屋里吹着空调，吃着热辣滚烫的火锅，多爽！这叫生活的仪式感！”

　　他说着，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两瓶冰镇的啤酒：“看！绝配！”

　　最终，姜小帅还是没能拗过他。空调开到舒适的二十六度，铜锅里的红汤翻滚着，散发出浓郁诱人的香气。郭城宇殷勤地给姜小帅涮着毛肚和黄喉，自己吃得满头大汗，畅快淋漓。

　　“怎么样？帅帅，爽吧？”郭城宇灌了一口冰啤酒，得意地问。

　　姜小帅看着他被辣得微微发红的脸和亮晶晶的眼睛，再看看窗外灰蒙蒙的天和连绵的雨，忽然觉得，这种近乎胡闹的“仪式感”，似乎真的驱散了一些盘踞在心头的黏腻感。他夹起一片涮得刚好的肥牛，蘸了蘸香油蒜泥碟，送入口中，点了点头：“还行。”

　　郭城宇立刻像是得到了最高褒奖，更加卖力地涮起肉来。

　　元宝大爷被火锅味熏得远远蹲在猫爬架顶端，一脸鄙夷。板栗则蹲在桌子底下，眼巴巴地望着上面，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不同的空间，同样的雨季。有人用一碗姜汤细心熨帖，有人用一锅红火驱散阴郁。方式各异，但指向同一个核心——无论外界天气如何，我愿为你，撑起一片干燥晴朗的天空。

　　吴所畏在池骋背上靠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眼睛亮亮地提议：“池骋，我们明天把那个星空拼图拼完吧？”

　　那个巨大的梵高咖啡馆拼图，在他们断断续续的努力下，已经完成了大半。

　　池骋低头看他：“不画图了？”

　　“灵感需要沉淀嘛。”吴所畏理直气壮，“而且，雨天就适合做点不需要太多脑子的、安静的事情。”

　　比如，和你一起，在一片片细小的碎片中，构筑一个完整的、绚烂的星空。

　　池骋看着他又恢复活力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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