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无声的乐章

　　日子不紧不慢地翻过几页，初夏的空气里开始掺杂进一丝盛夏的黏腻预兆。那份由危机催生出的、格外黏稠的依赖感，在日常的浸泡下，逐渐沉淀为一种更深厚、更自在的默契。

　　池骋发现吴所畏最近在工作室待的时间变长了，有时回到家，眉宇间还带着未散尽的思索，甚至会在吃饭时，无意识地用筷子在米饭上划拉着什么线条。他知道吴所畏是又沉浸在某个新的设计项目里了，便也不多打扰，只是默默将家里的空调温度调得适宜，在他书桌边常放一杯温水，夜里如果他回来得晚，会提前亮起玄关和客厅的暖灯。

　　这天晚上，池骋结束一个跨国视频会议，从书房出来，已经快十二点。客厅里静悄悄的，只有阳台的落地灯还亮着，勾勒出吴所畏蜷在懒人沙发里的身影。他走过去，发现吴所畏戴着耳机，膝盖上摊着素描本，手里握着笔，却半天没有落下，只是望着窗外城市的灯火出神，连池骋走近都没有察觉。

　　池骋没有出声，在他身边的地毯上坐下。雪球轻盈地跳上他的膝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团好。池骋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抚摸着雪球柔软的毛发，目光落在吴所畏侧脸上。暖黄的光线软化了他脸部清晰的线条，长睫低垂，在眼睑下投下小片阴影，神情是专注思考时特有的放空状态，微微蹙着的眉头显示出他正被某个创意节点困扰着。

　　池骋看了他一会儿，伸手，轻轻将他一边的耳机摘了下来。

　　吴所畏猛地回神，转过头，看到池骋，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带着倦意的笑容：“你开完会了？”

　　“嗯。”池骋将摘下的耳机戴在自己耳朵上，里面流淌着的是一首节奏舒缓、带着空灵电子音效的纯音乐，是他没听过的曲子。“在找灵感？”

　　吴所畏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叹了口气：“嗯，一个商业中心的公共艺术装置，甲方想要‘既有视觉冲击力又能引发情感共鸣’，概念提了好几个都被打回来了，说不够‘独特’。”他有些懊恼地用笔头敲了敲素描本，“独特的定义到底是什么……”

　　池骋安静地听着，没有给出任何建议。在设计领域，他尊重吴所畏的专业和灵感，从不轻易干涉。他只是将另一只耳机也戴好，完整的音乐流淌进耳膜，是那种能让人心神宁静，又似乎能撬动潜意识的声音。

　　两人就这么并肩坐在阳台的地上，共享着一副耳机，听着同一首不知名的曲子，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远处星星点点的光。音乐成了唯一的语言，在狭小的耳塞空间里构筑了一个只属于他们二人的世界。

　　吴所畏原本焦躁的心，在这无声的陪伴和舒缓的乐声中，奇异地慢慢平复下来。他不再执着于那个卡住的创意点，身体放松地向后靠去，脑袋轻轻抵在池骋的腿侧。

　　池骋感受到他的依赖，抚摸雪球的手停了下来，转而覆上吴所畏柔软微卷的头发，指尖穿过发丝，带着安抚的力道，轻轻梳理着。

　　过了不知多久，音乐列表自动跳转到下一首，是一首更轻快些的钢琴曲。吴所畏忽然轻轻“啊”了一声，猛地坐直身体，抓过素描本和笔，飞快地画了起来，笔尖摩擦纸面发出急促的沙沙声。

　　池骋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此时的吴所畏眼睛亮得惊人，整个人仿佛被注入了新的能量，所有的困倦和烦恼都一扫而空，只剩下创作时的纯粹与炽热。

　　他画了很久，池骋就陪了他很久。直到吴所畏终于长舒一口气，放下笔，脸上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畅快和满足，转头看向池骋，眼睛亮晶晶的：“池骋！我想到了！可以用……”

　　他兴奋地开始阐述他刚刚捕捉到的灵感火花，语速很快，带着手势，整个人都在发光。

　　池骋听着，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心底那片坚冰早已融化的地方，仿佛有温热的泉水流过。他伸手，用指腹轻轻擦掉吴所畏鼻尖上不知何时蹭到的一点铅笔灰。

　　“嗯。”他应着，眼神专注地看着他，“很好。”

　　不需要更多言语，他的肯定就是最大的支持。吴所畏笑得更加灿烂，凑过去在他唇上响亮地亲了一下：“池总慧眼！”

　　第二天是周六，吴所畏一大早就钻进了工作室，说要趁热打铁把概念深化。池骋由他去，自己处理了些邮件，快到中午时，接到了郭城宇的电话。

　　电话那头，郭城宇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蔫儿：“池骋，忙呢？”

　　“不忙。怎么了？”

　　“唉，别提了。”郭城宇叹了口气，“我不是……之前有点过度紧张嘛，就托人从国外弄了套最新款的、号称能监测几十项身体指标的智能健康监测设备回来，想着放在诊所，也能让帅帅更省心点。”

　　池骋挑眉，已经预感到接下来的发展。

　　“结果今天设备到了，我兴冲冲地拿去诊所安装，被帅帅发现了。”郭城宇的声音更蔫儿了，“他一看那玩意儿，脸就黑了，说我瞎折腾，浪费钱，还说那种数据监测对普通社区诊所根本没必要，反而容易造成病人不必要的焦虑……把我训了一顿，连人带设备一起轰出来了。”

　　郭城宇委屈巴巴：“我说，我就是想让他轻松点，我错了吗？”

　　池骋几乎能想象出姜小帅板着脸、指着门口让郭城宇“滚蛋”的场景，有点想笑，但忍住了。他淡淡道：“心意没错，方式蠢了点。”

　　“那怎么办啊？”郭城宇求助，“设备退也退不了了，放在家里落灰吗？”

　　池骋想了想：“捐给社区的老年活动中心吧，就说是诊所升级换下来的，物尽其用。”

　　郭城宇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猛地一拍大腿：“对啊！这个好！还是你脑子转得快！我这就去办！”

　　挂了电话，池骋摇了摇头。郭城宇对姜小帅的那份心是赤诚的，就是表达方式常常过于直接甚至笨拙，好在姜小帅足够了解他，也足够包容。

　　下午，池骋去工作室接吴所畏。吴所畏还沉浸在灵感爆发的余韵里，拉着池骋看他刚刚完成的初步概念图，讲解着他的构思，兴奋得像个孩子。

　　“……所以这里，我想用错落的镜面和不锈钢材质，结合光影变化，在不同的时间和角度下，能反射出完全不同的景象，就像城市和人心的多面性……”吴所畏指着电脑屏幕，说得口干舌燥。

　　池骋认真听着，等他告一段落，才将手里一直拿着的、半路上买的冰镇乌龙茶递过去。

　　吴所畏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冰凉的口感让他舒服地叹了口气。他看向池骋，忽然想起什么，眨眨眼：“池骋，你好像从来没对我的设计提过什么反对意见？就算我觉得不太好的，你也没说过。”

　　池骋看着他，目光沉静：“我相信你的判断。”

　　简单的五个字，却比任何华丽的赞美都更有力量。吴所畏怔了怔，心里像是被温水流过，暖烘烘的。他放下茶杯，上前一步，抱住池骋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口，闷闷地说：“池骋～”

　　池骋抬手，回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工作室里只剩下电脑风扇运转的微弱声音，和彼此交融的呼吸与心跳。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相拥的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有些支持，无需喧哗，静默无声，却厚重如山。

　　傍晚，两人一起去郭城宇家吃饭。一进门，就看到那套崭新的智能健康监测设备包装箱堆在玄关，还没搬走。姜小帅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看到池骋和吴所畏，打了个招呼，然后没好气地瞪了郭城宇一眼。

　　郭城宇立刻举手投降：“帅帅我错了！设备我已经联系好捐赠了，下午就搬走！保证不在你眼前晃悠！”

　　姜小帅哼了一声，没再理他，转身回厨房继续忙活了。

　　吴所畏好奇地小声问郭城宇：“怎么回事？”

　　郭城宇苦着脸把早上的事情又说了一遍，逗得吴所畏直笑。

　　晚饭是姜小帅下厨，做了几道家常菜，味道一如既往的地道。饭桌上，郭城宇又恢复了活宝本色，插科打诨，把下午联系捐赠时遇到的趣事讲得绘声绘色，逗得姜小帅也绷不住脸，笑了出来。

　　气氛轻松而愉快。吃完饭，吴所畏帮着姜小帅收拾厨房，池骋和郭城宇在客厅阳台抽烟。

　　郭城宇吐出一口烟圈，看着远处璀璨的夜景，忽然笑了笑：“有时候觉得，现在这样，真他妈的好。”

　　池骋没说话，只是将烟灰轻轻弹落在烟灰缸里。玻璃窗映出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和身边郭城宇带着笑意的侧影。

　　窗内，是温暖的灯光，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和吴所畏与姜小帅隐约的交谈声。

　　窗外，是万家灯火，和无垠的夜空。

　　这一切，确实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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