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淬锋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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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雨像铁针般扎进徐天裸露的脖颈,他趴在寿州城西乱葬岗的泥泞里,腐烂的肠衣黏在掌心,滑腻的触感让他胃袋抽搐。身后破风声骤起,他本能地翻滚,一柄豁了口的弯刀剁进他刚才趴伏的泥地,离他的脑袋只差三寸。
袭击者是个秃顶的淮南老兵,浑浊的眼珠里爬满血丝,牙缝里塞着可疑的暗红肉丝。
求生的野性在徐天血管里炸开,比任何一行代码都更原始狂暴。
他反手捞起半截断裂的矛杆,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捅去!矛杆的断茬狠狠楔进对方右眼窝,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滚烫粘稠的液体混着破碎的晶状体喷溅在徐天脸上,带着浓烈的腥气。
“呃啊——!”淮南老卒发出非人的惨嚎,捂着脸向后踉跄倒下。徐天扑上去,骑在他身上,双手死死握住矛杆,用膝盖顶住对方挣扎的胸膛,狠命向下压!
矛杆在那被捣烂的眼窝里搅动,骨头碎裂的咯咯声清晰可闻。老兵的抽搐渐渐微弱,最终彻底瘫软。
徐天喘着粗气,松开手,看着自己沾满红白之物的双手剧烈颤抖。前世在写字楼里调试程序的记忆碎片被这浓烈的血腥彻底冲垮、碾碎。
程序员徐天死了。现在活着的,是后梁营州都一个叫“徐三郎”的溃兵,正挣扎在这片名为寿州的绞肉场里。
大地在震动,闷雷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透过弥漫的血雾和硝烟,徐天看到一队人马如同黑色的铁流,正狂暴地撕裂梁军摇摇欲坠的右翼。
重甲覆盖着高大的战马,马上的骑士挥舞着长柄的斩马刀,每一次劈砍都带起断肢残臂。
被撞飞的梁军士卒如同破败的草捆般在空中抛飞,落地时骨断筋折的闷响连绵不绝。
“雁子都!”有人绝望地嘶喊,声音里浸透了恐惧。淮南名将朱瑾麾下最精锐的具装骑兵,杀戮的化身。
徐天连滚带爬地扑向旁边一个稍微完整的尸体堆。他粗暴地撕扯着尸体上还算完好的皮甲,冰冷的皮革浸透了死人的血和雨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他胡乱地将一件半身皮甲套在自己褴褛的号衣外,又从一个少年兵尸体上扯下一条相对干净的布带,用力扎紧。
系带时,他的手碰到少年腰间一块硬物——一枚粗糙的木制腰牌,上面用刀歪歪扭扭刻着三个字:徐三郎。
徐天的手指摩挲着那刻痕。徐三郎…这就是他在这个世界的名字了。
一股不属于他的、粗砺而实用的肌肉记忆碎片般涌入脑海:拉弓时肘要沉,重心才能稳;劈砍时腰腹得拧转,借上全身的力气。这是原主残留的本能。
“聚旗!向王帅赤旗靠拢!顶住!顶住!”嘶哑的吼叫在不远处炸响。
徐天循声望去,只见一名队将正挥舞着卷刃的横刀,他半边脸被火油或流火灼过,皮肉焦黑翻卷,狰狞如同厉鬼。
在他周围,大约三十来个和他一样浑身浴血的梁军残兵,正依托着几面残破的木盾和长矛,勉强缩成一个刺猬般的圆阵,矛尖从盾牌的缝隙中向外探出,指向汹涌而来的黑色铁流。
没有犹豫的时间。徐天抓起脚边一柄沾满泥泞和碎牙的骨朵锤——一根硬木短柄顶端镶着一个沉重的铸铁瓜形锤头,这是五代乱世步兵对付重甲骑兵最简陋也最有效的武器之一。
他猫着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进那岌岌可危的刺猬阵中,挤在一个盾牌后面。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汗水、血水,顺着他额角流下,模糊了视线。他胡乱地用胳膊抹了一把,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黑色狂潮。
沉重的马蹄践踏着泥泞和尸体,大地呻吟。马鼻喷出的白气混合着骑士铠甲缝隙里散发的汗酸和铁锈味,扑面而来。
“低头——!”那焦面队将用尽肺里最后一丝气力狂吼,声音嘶哑得几乎撕裂。
几乎是本能地,徐天猛地向下缩身,将身体蜷缩在盾牌之后。
骨朵锤的短柄被他双手紧握,横在身前。沉重的马蹄踏过盾牌上方,带起的劲风吹得他头皮发麻。
就在马蹄落地的瞬间,徐天像一根被压到极限的弹簧般猛地向上弹起!他不再看马上的骑士,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马匹那裹着薄薄皮甲的前腿关节上!
“给我断!”徐天心中怒吼,腰腹力量瞬间爆发,拧身挥臂!
沉重的骨朵锤带着他全身的力气和冲刺的惯性,划出一道短促致命的弧线,狠狠砸在那匹冲在最前的战马左前腿膝盖外侧!
“咔嚓!”
清脆得令人心悸的骨裂声压过了战场喧嚣!
战马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悲鸣,巨大的身躯在高速冲刺中猛地向前栽倒!马背上的骑士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向前方,沉重的铠甲反而成了致命的累赘。
徐天甚至没看清骑士惊愕的表情,身体已经随着骨朵锤挥出的余势顺势旋身,锤头自下而上,带着断骨的狠厉,狠狠砸在骑士因摔倒而暴露出的、缺乏甲片防护的颈侧!
又一声闷响。骑士的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身体像一袋沉重的麦子般砸进泥泞,溅起大片污浊的血泥。
“好小子!”焦面队将吼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绝境中的振奋。然而这点微弱的抵抗在“雁子都”的铁蹄洪流面前,不过是投入熔炉的一粒火星。
刺猬阵瞬间被更多的铁骑冲散、淹没。徐天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向后飞跌,骨朵锤脱手飞出。他重重摔在几具叠在一起的尸体上,腥臭的血液灌了他一嘴。
挣扎着抬起头,视线穿过混乱的人马和飞扬的泥血,他看到代表主帅王茂章的那面赤色大旗,正在东北方向剧烈地摇晃、倾斜。
旗影之下,刀光剑影闪烁得如同狂乱的霹雳,穿着华丽金甲的王茂章身影在重重叠叠的敌军步骑包围中左支右绌,如同怒涛中的一叶扁舟。他身边的亲卫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倒下。
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徐天的头顶。王帅若死,他们这些残兵败将顷刻间就是被屠戮殆尽的下场!
他连滚带爬地扑向自己掉落的骨朵锤,一脚踢开挡路的断矛,甚至踩过了一个肠子流了一地、还在微弱抽搐的伤兵。冰冷的泥浆灌进他破烂的草鞋,每一步都像踏在血池里。
“呃!”斜刺里,一杆沾着碎肉的长矟(类似长矛)带着恶风,毒蛇般刺向他肋下!
徐天瞳孔骤缩,生死关头,原主“徐三郎”那千锤百炼的战场本能接管了身体。他没有试图完全躲闪,而是猛地拧身,抬起左臂——用那刚扒来的、还算厚实的皮甲臂鞲,狠狠卡住了刺来的矟杆!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条左臂瞬间麻木。矟尖刺穿了臂鞲的皮革,冰冷的金属紧贴着他的皮肉,带来死亡的寒意。
持矟的淮南步卒脸上露出狞笑,双臂发力想要搅动矟杆,扩大伤口。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徐天右手的骨朵锤已经带着积蓄的全部戾气,由下而上,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狠狠砸在对方毫无防护的下颌与咽喉交界处!
“噗!”
喉结碎裂,颈骨扭曲。步卒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恐,嗬嗬的漏气声从破碎的喉咙里挤出,身体软软瘫倒。
徐天拔出卡在臂鞲里的矟尖,带出一溜血珠,看也不看那倒毙的敌人,继续向着赤旗方向亡命冲锋!
他像一头在荆棘丛中冲撞的野猪,凭借着骨朵锤的凶狠格挡和原主残留的搏杀技巧,硬生生在混乱的敌群中撕开一条血路。
终于,他浑身浴血地撞进了王茂章亲卫最后的战圈。
眼前景象触目惊心。
王茂章那身耀眼的金甲此刻已遍布刀痕箭孔,被血污浸染得黯淡无光。
他正挥舞着一柄装饰华丽的双手长剑,勉强格挡着三把从不同方向劈来的沉重斩马刀。
每一次刀剑交击,都迸溅出刺目的火星,王茂章的手臂都在剧烈颤抖,显然已是强弩之末。他身边最后几个亲卫也个个带伤,被更多的淮南步卒死死缠住。
一名淮南刀手瞅准王茂章格挡另两把刀的间隙,眼中凶光一闪,斩马刀高高扬起,就要对着王茂章失去平衡的后背劈下!
“护帅——!”徐天的嘶吼破音而出,带着野兽般的疯狂。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出!骨朵锤带着他全身的重量和冲势,横扫千军般狠狠砸在那名刀手毫无防备的左腿脚踝外侧!
“咔嚓!”又是那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刀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栽倒。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另外两名围攻王茂章的刀手动作一滞。
“杀!”王茂章身边那名身材魁梧的亲卫统领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怒吼一声,将手中沉重的链锤(一根铁链连接着带刺铁球的恐怖武器)猛地掷出!铁球呼啸着,狠狠砸在另一名刀手的胸甲上!
“铛!”一声巨响,精良的胸甲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一大块。那刀手如遭巨锤轰击,口中喷出混杂着内脏碎块的鲜血,踉跄后退,轰然倒地。
压力骤减!王茂章不愧是沙场宿将,立刻稳住身形,长剑荡开最后一名刀手迟滞的一击。
“东南!土坡可退!有废渠!”徐天嘶哑的吼声几乎要撕裂喉咙,他顾不上看战果,一把抓住王茂章坐骑的缰绳,用尽全身力气向东南方向猛拽!
他的手指死死抠进冰冷的皮革缰绳里,指甲崩裂也浑然不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把主帅拽出这个死地!
王茂章猛地转头,目光如电,瞬间扫过徐天所指的方向——那里确实有一片地势稍高的土丘。他没有任何犹豫,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吃痛,随着徐天的拖拽方向冲去。
“跟上!”王茂章厉声下令,残余的亲卫拼死跟上。
土坡不高,但足以暂时遮挡视线。坡后果然横着一条丈许宽的废弃沟渠,渠底积着浑浊的泥水和腐烂的杂物,散发着恶臭。
追兵的马蹄声和喊杀声已清晰可闻,距离不过百余步!
“填渠!快!”亲卫统领浑身浴血,嘶声指挥。没有工具,没有木板。残存的几十个梁军士卒,包括徐天在内,疯了一样冲向沟渠两侧散落的尸体。
他们拖拽着不久前还是同袍的冰冷躯体,像扔麻袋一样奋力抛入渠中。
沉重的尸体砸进浑浊的泥水,溅起肮脏的水花。一具,两具,三具……狭窄的渠段很快被尸体和杂物填出一个勉强可供人马通过的“尸桥”。
追兵前锋的数骑已经冲上土坡,当先一名手持骑弓的哨尉正张弓搭箭,锐利的箭头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着寒光,直指王茂章!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茂章猛地夺过身旁一名亲兵手中的角弓——那是徐天之前从尸体上捡来的。
只见王茂章动作快如闪电,抽箭、搭弦、开弓、瞄准,一气呵成!弓弦嗡鸣,第一支箭离弦的瞬间,第二支箭已然搭上!
“嗖!嗖!嗖!”
三支箭几乎连成一线!第一箭精准地射穿了哨尉刚刚张开的咽喉,将他所有的命令和呼喊扼杀在喉咙里;第二箭深深钉入他身后一名骑兵坐骑的颈侧,战马惨嘶着人立而起,将骑手掀翻;第三箭则射中了第三名骑兵高举战刀的手臂!
神乎其技!这连珠三箭不仅瞬间毙杀追兵头目,更是大大迟滞了追兵的气势!
王茂章将还在嗡嗡震动的角弓随手抛还给徐天,抹了一把脸上混合着汗水和敌人血浆的污迹,目光如鹰隼般落在徐天脸上:“好眼力,断后路,夺生机。你叫什么?”
徐天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下意识地回答:“营…营州都徐三郎!”声音嘶哑。
王茂章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徐天身上那件不合体的皮甲,又瞥了一眼沟渠边那具被扒走了腰牌、年纪相仿的少年尸体,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指向那尸体:“徐三郎死了。”他的手指移向徐天,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从今往后,你是徐天。”
“徐天…”徐天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血泥的双手,又抬头看向那具曾经名叫“徐三郎”的冰冷躯壳。前世的名字消散,今生的“徐三郎”也已埋葬。在这尸山血海的修罗场,一个由主帅赐予的新名字诞生了——徐天。这名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在了他的灵魂上。
当夜,残军终于退守到还算完整的寿州城内。
伤兵营设在一座被征用的寺庙大殿里,空气里弥漫着劣质草药、汗臭、血腥和伤口腐烂的甜腥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地狱气息。呻吟、惨叫、呓语如同背景噪音,永不停歇。
徐天靠在一根冰冷的廊柱下,旁边一盏昏暗的油灯摇曳着,将他颤抖的双手映照得忽明忽暗。
这双手,白天至少锤杀了五人。每一次骨朵锤砸碎骨头、撕裂血肉的触感,每一次温热的液体喷溅在脸上的温度,都清晰地烙印在神经末梢。胃里空空如也,却仍在阵阵痉挛。
一名胡子拉碴、眼神麻木的军医走过来,看了看他肩甲缝隙里插着的那支断箭。“忍着点。”军医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谈论天气。他拿出一把沾着不明污渍的小刀,没有麻沸散,直接割开徐天肩头早已被血浸透的破烂衣物,冰冷的刀刃贴着皮肉剜了进去!
“呃啊——!”剧痛如同烧红的铁钎贯穿了徐天的神经,让他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绷紧、弓起,牙齿深深咬进下唇,尝到浓重的铁锈味。
箭簇被硬生生剜出,带着一丝血肉。剧痛反而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脑中那些混乱的碎片和恐惧,带来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这不是游戏,不是电影。这是吃人的世道。徐温传闻他的八万大军抓到俘虏,直接用烧红的铁签穿透锁骨,十人一串,像挂牲口一样拖在队伍后面,谓之“人签军”。
而王茂章这支征讨淮南的所谓“一万精锐”,徐天亲眼所见,半数以上都是沿途强征来的农夫,连像样的武器都没有,就被驱赶上了这血肉磨坊般的战场。
人命贱如草芥,忠诚与背叛只在一念之间,活着就是唯一的法则。
“怕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徐天抬起头,看到一个只剩一只眼睛的老兵,正把半块硬得像石头、掺着沙砾的麦饼扔到他怀里。老兵脸上刀疤纵横,缺了几颗牙,说话有些漏风。
他自顾自地在徐天旁边坐下,用一把小刀慢条斯理地削着一块不知什么动物的肉干。“汴梁来的老爷兵,头一回上阵,十个有九个尿裤子。你小子今天能跟着王帅杀出来,还弄死了好几个淮南狗,算有种的。”独眼老兵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徐天没说话,只是机械地啃着那粗糙硌牙的麦饼。沙砾摩擦着牙齿,发出令人不适的声响。
“知道为啥‘雁子都’那么疯?为啥淮南兵见了咱梁军的旗就跟见了杀父仇人似的?”独眼老兵压低声音,仅剩的那只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混杂着恐惧和刻骨的仇恨。
“朱瑾…就是今天差点围死王帅那个杀神…他有个癖好…”老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抓到俘虏,尤其是我梁军的俘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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